霍爾斯托梅爾——一匹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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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M.A.斯塔霍維奇83 臧仲倫譯 第一章 天空越升越高,朝霞彌漫天際,向四下擴散,朝露的一片銀輝顯得更白了,鐮刀似的一鈎殘月也漸漸變得沒有生氣,樹林中漸漸鳥語聲喧,人們開始陸續起床,在老爺家的馬圈裡可以越來越頻繁地聽到馬打響鼻的聲音、馬蹄踩着幹草來回倒騰的聲音,以至馬麇集在一起不知因為什麼事情吵起架來而發出的憤怒的、尖利的嘶鳴聲。

     &ldquo靠邊兒!來得及!都餓壞啦!&rdquo一個老牧馬人一面打開軋軋作響的大門,一面說,&ldquo你上哪兒?&rdquo他揮手趕着一匹想要鑽出大門去的小牝馬,吆喝道。

     牧馬人内斯特身穿哥薩克上衣,腰系鑲嵌着金屬飾物的皮帶,肩膀上挎着馬鞭,腰裡拴着用毛巾裹着的面包,雙手拿着馬鞍和籠頭。

     這些馬一點不怕牧馬人,對他的嘲弄口吻也毫不生氣,它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不慌不忙地離開了大門,隻有一匹暗栗色的鬃毛很長的老牝馬貼起一隻耳朵,很快地轉回身去。

    這會兒,有一匹站在後面的年輕的小牝馬,本來這事跟它毫不相幹,卻尖聲嘶叫起來,用臀部頂了一下靠它最近的馬。

     &ldquo走開!&rdquo牧馬人大喝一聲,聲音更響也更嚴厲了,喊罷,他就向馬圈的犄角走去。

     在馬圈裡所有的馬(約有一百匹)中,有一匹花斑骟馬表現得最有耐性,它孤零零地站在棚舍下的犄角裡,眯着眼睛,在舔着棚子的橡木立柱。

    不知道這匹花斑骟馬在其中舔到了什麼滋味,但是它在幹這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嚴肅的、若有所思的。

     &ldquo别淘氣!&rdquo牧馬人走到它身邊,用同樣的口吻對它說道。

    他邊說邊把馬鞍和磨得發亮的鞍墊放在它身旁的馬糞上。

     花斑骟馬不再舔了,它一動不動地對内斯特望了很長時間。

    它不笑,也不發怒,也不皺眉,隻是用整個肚子籲了口氣,深深地長歎了一聲,便轉過臉去。

    牧馬人摟住它的脖子,給它戴上了籠頭。

     &ldquo你歎什麼氣呀?&rdquo内斯特說。

     骟馬擺了擺尾巴,仿佛說:&ldquo不要緊,沒什麼,内斯特。

    &rdquo内斯特把鞍墊和馬鞍放到它背上,這時,骟馬便貼緊兩耳,可能是表示自己的不滿,但老頭卻因此而罵它是廢物,并開始給它勒緊肚帶。

    這時骟馬便鼓起肚子,但是内斯特卻把一隻手指塞進它的嘴裡,用膝蓋頂了一下它的肚子,因此它隻好把肚子裡的氣吐了出來。

    盡管如此,當老頭用牙咬着勒緊它的肚帶的時候,它又貼緊了耳朵,甚至還回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它知道這沒有用,但它仍舊認為有必要表示一下它對此感到的不快,并且以後還要一直這樣表示下去。

    當它被備好馬鞍後,它便伸出一條浮腫的右腿,開始咀嚼馬嚼子,這想必也是出于某種特殊的考慮吧,因為它現在總該知道馬嚼子是不可能有任何滋味的。

     内斯特踩着短短的馬镫跨上了骟馬,接着便解開馬鞭,抽出壓在膝蓋底下的哥薩克上衣,以趕車人、獵人和牧馬人特有的騎馬姿勢在馬鞍上坐好,拉了一下缰繩。

    骟馬擡起頭,表示它正待命出發,但仍站在原地不動。

    它知道,在出發以前,内斯特坐在它的馬背上還有好一陣嚷嚷,還有好些話要吩咐另一名牧馬人瓦西卡和馬群。

    果然,内斯特開始嚷嚷起來:&ldquo瓦西卡!我說,瓦西卡!你把母馬放出來了嗎?你往哪兒闖,鬼東西!靠邊!你難道還沒有睡醒嗎?把門打開,先放母馬頭裡走。

    &rdquo等等。

     大門軋軋地響了起來。

    瓦西卡怒氣沖沖,睡眼蒙眬,他牽着一匹馬的缰繩站在門框旁邊,放馬群出去。

    馬兒開始小心翼翼地踩着幹草,嗅着草香,一匹跟一匹地走出去。

    馬群中,有年輕的小牝馬、周歲的馬駒、還在吃奶的駒子和懷駒的母馬,這些母馬小心翼翼地挺着大肚子,一匹匹單獨地邁出了大門。

    年輕的小牝馬有時三三兩兩地擠在一起,互相把頭放在對方的脊背上,蹄聲雜沓,争先恐後,擁擠在大門口,為此,每次都要受到牧馬人的呵斥。

    還在吃奶的小駒子,有時候跑到别的母馬的大腿旁,響亮地嘶鳴着,來回答母馬的短促的呼喚。

     一匹年輕淘氣的小牝馬一擠出大門就低下頭,把腦袋歪向一邊,掀起臀部,尖嘶了一聲;但它畢竟不敢搶到渾身布滿栗色斑點的灰色老馬茹爾德芭的前面去。

    茹爾德芭慢條斯理地,邁着沉重的腳步,肚子左右搖擺着,像往常一樣老成持重地走在馬群的最前面。

     才幾分鐘工夫,剛才還熱熱鬧鬧、擠滿了馬匹的馬圈就變得空空的,顯得很凄涼。

    空棚下面的一根根立柱憂郁地矗立着,一眼望去,隻剩下一片被踐踏得淩亂不堪的、滿是馬糞的幹草。

    花斑骟馬對這一片馬去棚空的景象雖然已經習以為常,但總還是感到不勝凄涼。

    它慢慢地,好像在鞠躬一樣低下了腦袋,然後又擡起頭來,盡着被束緊的肚帶可能容許的限度長歎一聲,接着便瘸着酸痛的、彎曲的腿,步履艱難地随着馬群走去,自己那瘦骨嶙峋的脊背上還馱着年老的内斯特。

     &ldquo我知道,現在他一走上大路準要打火,然後吸他那個拴着小鍊子、包着銅箍的木管煙袋。

    &rdquo骟馬想,&ldquo對此,我倒覺得很高興,因為一大早,踏着露水,我很喜歡聞這股煙味,它使我想起許多愉快的往事。

    可惱的隻是,老頭嘴裡銜着煙袋總是趾高氣揚,自以為了不起,側着身子坐着,而且非側身坐着不行,可我這邊正疼哩。

    話又說回來,由他去吧,為了别人的快樂而受苦,在我也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甚至我還覺得其中自有一番做馬的樂趣。

    就讓這個可憐的老頭去神氣活現吧。

    其實也隻有當他一個人,誰也看不見他的時候,他才敢這麼放肆,就讓他去側身坐着吧,&rdquo骟馬一面思忖着,一面小心翼翼地邁着彎曲的四腿走在大路中央。

     第二章 内斯特把馬群趕到應該在那裡放牧的河邊,便跳下馬來,卸下了鞍子。

    這時馬群已經在這片尚未被踐踏過的草地上慢慢地四下散開,草地上覆蓋着露水和一片霧霭,有一條河環抱着這片牧場,這片霧霭就是從草地上和河上同時升起的。

     内斯特給花斑骟馬卸下了籠頭,并給它的脖子底下撓了撓癢。

    作為回答,骟馬閉上了眼睛以示感謝和快意。

    &ldquo這老家夥,可喜歡哩!&rdquo内斯特說。

    其實骟馬一點也不喜歡這樣撓癢,它隻是出于禮貌才裝作對此感到很愉快,并且搖了搖頭表示同意。

    但是内斯特也許認為,過分的親昵會使花斑骟馬誤會他的用意,所以他就完全出其不意地、無緣無故和冷不防地把骟馬的腦袋從自己身邊推開,而且還揮了一下籠頭,籠頭上的皮帶扣把骟馬的幹瘦的腿打得很疼,然後一句話不說,就向小丘上他通常坐着休息的樹樁走去。

     這種行為雖然使花斑骟馬很傷心,但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地搖擺着脫了毛的尾巴,一路嗅着向河邊走去,啃着青草聊以解悶。

    它絲毫不去理會它周圍那些在早上撒歡的年輕的小牝馬、剛滿周歲的馬駒和還在吃奶的小駒子在玩什麼花樣,它知道,先空腹好好兒喝點水,然後再吃草,在它這個歲數這是最合乎健康之道的。

    于是它便挑選了一處坡度較緩也較開闊的河岸,弄濕了蹄子和蹄上的距毛,把嘴伸進水裡,透過那被撕裂了的兩片嘴唇吮吸着水,并翕張着飲滿水的兩脅,惬意地搖晃着它那稀稀拉拉的、尾根秃了的花斑尾巴。

     那匹褐色小牝馬是一個愛尋釁鬧事的家夥,它總愛戲弄老馬,做出種種使它不愉快的事。

    這會兒,它踩着水走到老馬跟前,仿佛有什麼事似的,其實隻是為了存心把老馬面前的水攪渾。

    但是花馬已經喝足了水,它仿佛沒有發覺褐色小牝馬的計謀似的,從容不迫地把自己陷進泥裡去的腳一隻一隻地拔了出來,然後甩了一下腦袋,躲開這個小姑娘,走到一邊吃起草來。

    它用各種姿勢伸開四腿,決不多踐踏一棵草,它幾乎腰也不伸地吃了整整三個小時。

    它吃飽喝足,肚子都挂了下來,就像在骨瘦如柴的肋骨上挂了一隻大口袋似的。

    它把身體的重量平均壓在四條病腿上,以期盡可能減少疼痛,特别是那條右前腿比其他三條腿都弱,接着它便睡着了。

     有的老年令人肅然起敬,有的老年令人生厭,有的老年分外悲慘。

    也有的老年令人肅然起敬和令人生厭兼而有之,花斑骟馬的老年就屬于這一類。

     這匹骟馬身軀高大&mdash&mdash不低于兩俄尺三俄寸84。

    它的毛色原先帶烏黑的花斑。

    那是它過去的模樣,可如今烏黑的斑點已變成了肮髒的棕褐色。

    它的花斑由三塊黑斑組成:一塊在頭部,直到脖子中央,鼻旁還有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白斑。

    粘滿牛蒡草的長長的鬃毛,有的地方是白色,有的地方是淺褐色。

    另一塊黑斑沿着右脅直到腹部正中;第三塊黑斑在臀部,兼及尾巴的上部直到兩條大腿的一半。

    尾巴的其餘部分則花白相間。

    它那瘦骨嶙峋的大腦袋沉重地低垂在它那瘦得脊椎骨突出、像木頭一般的脖子上,它的眼睛上方有兩個深窩,嘴上還挂着一片過去被撕裂了的黑嘴唇。

    從耷拉下來那片嘴唇看進去,可以看到過去被咬傷、已經歪向一邊的發黑的舌頭和被磨損的下齒的黃色殘根。

    兩隻耳朵(其中一隻被剪開了)低垂在兩邊,隻間或懶洋洋地翕動一下以驅趕糾纏不去的蒼蠅。

    一绺還是長長的額鬃耷拉在一隻耳朵後面,寬大的額頭凹了下去,而且粗糙不平,在寬大的顴骨上有兩塊皮像口袋似的懸挂着。

    脖子上和腦袋上的青筋糾結在一起,蒼蠅一飛上去,青筋就戰栗、跳動。

    它臉上的神色是忍氣吞聲的、深思的和痛苦的。

    它的兩條前腿在膝蓋處成了弓形,兩隻前蹄上都長了瘤,而在那條一半有黑斑的大腿上,靠近膝蓋處,還長着一個拳頭大小的肉瘤。

    兩條後腿倒還比較有勁,但是大腿上的毛已被磨光,而且看來這些地方已經很久不長毛了。

    它的四條腿很長,與它那瘦弱的身軀很不相稱。

    它的肋骨雖然向外突出,但是它們十分闊大,而且繃得很緊,以緻身上的那張皮仿佛幹巴巴地緊貼在肋骨之間的凹陷處。

    它的耆甲和脊背傷痕累累,布滿了從前慘遭毒打的疤痕,而且後部還有一處新的傷口在潰爛化膿;尾巴的黑色的根部翹起着,露出了尾椎骨,長長的尾巴幾乎是秃的。

    在棕褐色的臀部上,靠近尾巴處,有一塊巴掌大的長了白毛的傷疤,仿佛是被咬傷的,在前部肩胛骨上還可以看到另一處刀傷。

    它的後膝蓋和尾巴很髒,這是因為經常鬧胃病的緣故。

    它全身的毛雖然很短,卻根根直立。

    盡管這匹馬的老年令人生厭,但是你若望它一眼,就會不由得陷入深思,至于行家,他馬上就會說,想當年,它一定是一匹出色的好馬。

     行家甚至會說,俄國馬隻有一個品種能有這樣寬大的骨骼,這樣粗壯的股骨,這樣的馬蹄,這樣細的腿骨,這樣優美的脖子,尤其是這樣的頭骨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頭部和頸旁的這種純種筋脈的隆塊,這樣細密的毛皮和鬃毛。

    在這匹馬的形體上,在這種可怕的結合中&mdash&mdash因為毛色駁雜而更顯衰老的那些令人生厭的特征和意識到過去的美和力量而現出自信和安詳的姿态與神情&mdash&mdash确有某種悲壯的東西。

     它宛如一具行屍走肉,孤獨地站在沾滿露水的牧場中間,而從離它不遠的地方傳來四下散開的馬群的蹄聲、響鼻聲、馬駒的嘶鳴聲和尖叫聲。

     第三章 太陽已經升到了樹林上空,燦爛地照耀着草地和蜿蜒曲折的河流。

    露水漸幹,逐漸凝成一滴滴水珠。

    在某些地方,在低窪處,在樹林的上空,最後的一點晨霧正像輕煙般漸漸飄散。

    一縷縷雲彩在舒卷變幻,但是還沒有起風。

    河對岸,一大片綠油油的正在抽穗的黑麥像一根根鬃毛似的豎立着,散發着一片新綠和花的芳香。

    布谷鳥在樹林裡嗄啞地咕咕叫着,内斯特仰天躺着,計算着他還有多少年好活。

    百靈鳥在黑麥地和草地上振翅飛翔。

    一隻遲歸的野兔落到了馬群中,它跳到開闊的地方,蹲在灌木旁邊,側耳傾聽。

    瓦西卡把頭埋在草叢裡打盹,那些馬駒繞過他,在下面一片低窪的牧場上散得更開了。

    那些老馬不住地打着響鼻,踏着露水,踩出一條條亮晶晶的足迹,一直在挑選那些誰也不會來打擾它們的地方,但是它們已經不是在吃草,隻是在品嘗着那些鮮美的嫩草。

    整個馬群不知不覺地向一個方面移動。

    又是那匹老母馬茹爾德芭老成持重地走在其他馬的前面,以此表示還可以往前走。

    頭一回下駒的年輕的黑馬&ldquo小蒼蠅&rdquo不停地叫喚着,翹起尾巴,對自己那匹淡紫色的小馬駒打着響鼻,那小駒子在它周圍蹒跚地走着,膝蓋還在不停地哆嗦。

    暗栗色的、還沒有配過種的&ldquo燕子&rdquo,毛色宛如緞子般光潔閃亮,它低下頭去,黑絲線似的額鬃就遮住了它的腦門和眼睛。

    它在吃草玩,把草咬斷又扔掉,還不住地用被露水打濕的長着毛茸茸的距毛的蹄子踢打着地面。

    有一匹較大的駒子大概正在設想它是在玩什麼遊戲,翹起了宛如頭盔上的羽毛似的短而卷曲的小尾巴,已經繞着自己的媽媽轉了二十六圈。

    那匹母馬在十分從容地吃着草,對于兒子的這種性格已經習以為常,隻間或乜斜着一隻又大又黑的眼睛瞟它一眼。

    有一匹最小的駒子,黑毛,大頭,額鬃怪模怪樣地豎立在兩耳中間,小尾巴還像它蜷伏在母腹裡那樣向一邊蜷曲着。

    它豎起耳朵,瞪着兩隻呆滞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凝神注視着那匹忽前忽後跑來跑去的小馬駒,不知在羨慕它呢,還是在譴責它為什麼要這樣做。

    有些小駒子用鼻子頂着母親的乳房在吃奶,有些則不知道為什麼故意不聽母親的叫喚,用蹒跚的小跑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仿佛在尋找什麼東西似的,接着又不知道為什麼停了下來,刺耳地尖聲嘶鳴着;有些小駒子并排側卧在草地上,有些在學吃草,有些則伸出後腳在耳朵後面搔癢。

    還有兩匹懷駒的牝馬在獨自走着,一面慢騰騰地移動着腳步,一面在繼續吃草。

    看得出來,它們的懷駒是受到别的馬匹的尊重的,因此那些年幼的馬駒誰也不敢走到它們跟前去搗亂。

    如果有哪一個淘氣包膽敢挨近它們,它們隻要動一動耳朵,擺一擺尾巴,就足以向它們表示,它們的行為是非常不成體統的。

     剛滿周歲的小牡馬和剛滿周歲的小牝馬自以為大了,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很少蹦蹦跳跳,很少和快樂的夥伴們聚會在一起。

    它們彎着那被剪去鬃毛的、天鵝般的細長脖子,莊重地吃着草,搖擺着它們那掃帚似的秃尾巴,仿佛表示它們也有尾巴似的。

    有些則像大馬那樣躺着、打滾和互相撓癢。

    最快樂的一群是那些兩三歲的馬駒和那些還沒有交配過的牝馬。

    它們幾乎總是走在一起,不與别的馬為伍,宛如一群結伴同行的快樂的姑娘。

    從它們中間時時傳來馬蹄聲、歡叫聲、嘶鳴聲和尥蹶子的聲音。

    它們聚集在一起,互相把頭擱在對方的背上,互相嗅着,跳躍着,有時還打起一聲響鼻,高高地翹起尾巴,一溜小跑,驕傲地、賣弄風情地在自己的女伴面前跑過。

    在所有這些年輕的馬中間,淘氣的褐色小牝馬是個頭号美人和最愛領頭鬧事的。

    它想出什麼鬼點子,别的馬就跟着學樣;它上哪兒,成群結隊的美人也跟着它上哪兒。

    今天早晨,這個淘氣包特别頑皮,興緻也特别好。

    它的心情十分快樂,就像人們的心情也常常會變得十分快樂一樣。

    還在飲水的時候,它就把那匹老馬作弄了一番,它踏着河水一路跑去,接着又假裝看見了什麼東西受了驚,打起一聲響鼻,撒開腿向曠野裡跑去,為此,瓦西卡隻好騎上馬去追它和那些尾随着它的其餘的馬。

    後來,吃了一會兒草以後,它又開始打滾,然後又跑到那些老牝馬的前頭,并以此逗弄它們,接着它又把一匹小駒子趕開,跟在它後面追它,仿佛要咬它似的。

    母馬害怕了,便停止吃草,那匹小駒子用可憐的聲音喊叫着,但是這個淘氣包甚至碰都沒有碰它,它不過是吓唬吓唬它,向它的女伴們表演一番,而那些女伴則贊許地望着它的惡作劇。

    後來它看見在河對岸很遠的黑麥地裡有個農民正趕着一匹有雜毛的灰色馬在犁田,它便想去勾引它。

    它止住了腳步,驕傲地昂起了頭,頭部微側,接着抖動了一下身子,便用一種甜潤、溫柔和拖長的聲音嘶鳴起來。

    在這聲長嘶中既有頑皮,又有感情,又帶有若幹哀怨。

    在這聲嘶鳴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