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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輛雪橇上有人勸他少于一瓶白酒就不要幹,可伊格納特還是突然讓雪橇停了下來。

     &ldquo搬過來吧,就這麼說定了,算你走運。

    明兒個一到站,你就拿半瓶酒來。

    行李多嗎?&rdquo 我的驿車夫以其未曾有過的靈活勁兒跳到雪地上,向我鞠了個躬,請我去換乘伊格納特的雪橇。

    我完全同意了;看來,這個敬畏上帝的莊稼人高興極了,他很想對别人表露一下謝意和喜悅。

    他一再鞠躬,向我、阿廖什卡、伊格納什卡道謝。

     &ldquo真是謝天謝地!要不然真夠嗆!走了半宿,自個兒都不清楚奔到哪兒。

    他會把您送到的,老爺,我的幾匹馬實在跑不了啦。

    &rdquo 接着他挺起勁地把我的行李一件件搬下來。

     在他們搬行李的時候,我順着風(它就像吹着我走的)走到第二輛雪橇旁邊。

    那雪橇上,特别是那兩個車夫用上衣頂在頭上擋風的那一邊,雪已積了四分之一俄尺來厚;而在上衣下邊倒是又安靜又舒适。

    那小老頭依然伸着雙腿躺着,那講故事的人繼續在講故事: &ldquo當時那将軍奉了聖旨前往牢獄去探望瑪麗亞,就在這時候瑪麗亞對他說:&lsquo将軍!我無求于你,也沒法愛你,這麼說吧,你不是我所愛的人,而我所愛的人就是那個王子&hellip&hellip&rsquo就在這時候&hellip&hellip&rdquo他正要往下講,可一看見我,便停了一會兒,猛抽起煙鬥。

     &ldquo怎麼,老爺,您也來聽故事嗎?&rdquo那個被我稱為好出點子的人說。

     &ldquo你們這兒倒挺好,挺快樂!&rdquo我說。

     &ldquo哪兒呀!随便解解悶呗,至少不用去瞎傷腦筋了。

    &rdquo &ldquo那麼,你們知道不,咱們這會兒在哪兒呀?&rdquo 我感覺到車夫們不高興我提這個問題。

     &ldquo誰搞得清在哪兒?說不定已跑到卡爾梅克人的地盤上了。

    &rdquo那好出點子的車夫回答道。

     &ldquo那咱們該怎麼辦?&rdquo我問。

     &ldquo怎麼辦?就這麼走呗,興許走得出去,&rdquo他以不滿的語調說。

     &ldquo要是咱們走不出去,馬兒在雪地裡又走不動了,那可怎麼好呢?&rdquo &ldquo那有什麼!沒關系。

    &rdquo &ldquo會凍死的。

    &rdquo &ldquo那可能,因為眼前連個草垛都瞧不見:看來咱們真的跑進卡爾梅克人的地盤上了。

    重要的是要看這場雪。

    &rdquo &ldquo你是不是怕凍死呀,老爺?&rdquo那小老頭用發顫的聲音說。

     雖然他似乎在嘲笑我,可看得出,他也凍得直發顫。

     &ldquo是呀,天氣冷得很哪。

    &rdquo我說。

     &ldquo唉,老爺你哪!你最好像我這樣,時不時地下來跑跑&mdash&mdash那樣你會變暖和的。

    &rdquo &ldquo最要緊的是你得跟着雪橇跑。

    &rdquo那個好出點子的車夫說。

     七 &ldquo請過來吧,都安排好了!&rdquo阿廖什卡從前面那輛雪橇裡朝我喊道。

     暴風雪刮得兇極了,我隻好向前低低彎下腰,雙手抓住大衣的前襟,在被風從腳下吹舞起來的雪花中,勉勉強強走完我與我要上的那輛雪橇之間的幾步路。

    我原先的驿車夫已跪在那空雪橇的中間,一看見我,便摘下頭上的大帽子(這時候他的頭發被狂風吹得豎了起來),向我讨酒錢。

    他大概也沒指望我會給他,所以我拒絕了他,他一點也不感到掃興。

    他還是向我道了謝,戴上帽子,對我說:&ldquo上帝保佑你,老爺&hellip&hellip&rdquo接着拽了拽缰繩,咂了咂嘴唇,就離我們而去了。

    随後,伊格納什卡扭了一下整個背,吆喝一下馬。

    于是馬蹄的踩雪聲、車夫的吆喝聲和鈴铛聲又掩過了風的呼嘯聲&mdash&mdash當雪橇停下不動的時候,風的呼嘯聲格外地響。

     換乘到另一輛雪橇後,約有一刻來鐘我沒有睡着,以觀察這個新車夫和馬匹作為消遣,伊格納什卡挺神氣地坐着,身子不停地上下跳蹦,向馬揮動那挂着鞭子的手臂,吆喝着,讓兩腳相互碰碰,又常常俯身向前,整整轅馬身上老向右邊滑的皮頸套。

    他個子不大,但身體看來挺棒。

    他穿了一件短皮襖,外邊又套了一件不束腰的厚呢上衣,上衣的領子幾乎大敞着,脖子全露在外面;靴子不是氈的,而是皮的。

    帽子很小,他時常把它脫下來,整了整重新戴好。

    耳朵隻有頭發遮着。

    從他的一舉一動中不但顯示出他的充沛精力,而且我覺得他也是有意為自己鼓勵。

    不過,我們越往前走,他越來越經常地去整整衣服,在座位上蹦跳着,讓兩腳相互碰撞,一邊還跟我和阿廖什卡聊天:我覺得他是怕自己氣餒。

    這也是不無原因的:雖然他的幾匹馬都很棒,可是路一步比一步難走,馬已跑得沒勁了:已經得用鞭子抽了。

    那轅馬是匹鬃毛蓬松的高大的好馬,連它也絆了兩次跤,雖然一驚之後立即奮力向前,低低垂下那鬃毛蓬蓬的腦袋,差點兒挨到脖下的鈴铛。

    我無意間也看到右邊的那匹拉梢馬,它那挂着長長的皮纓子的頸套老向外邊移動、晃悠,顯然它放松了套繩,所以常要挨鞭子。

    但是按一匹好馬,甚至一匹烈馬的習性來說,它似乎為自己的氣力不足而惱恨,常氣沖沖地垂下或昂起腦袋,去拉緊缰繩。

    看起來情況确實是可怕的:暴風雪越刮越兇,天氣也越來越冷,這幾匹馬已跑得有氣無力,路又變得更加難走,再說,我們根本不清楚自己眼下身在何處,該往何處奔,别說是去驿站,就連一處避避風雪的地方也找不到。

    可是鈴铛響得那麼自然、歡快,伊格納什卡吆喝得又那麼精神、潇灑,仿佛我們是在過節,是在寒冬季節陽光璀璨的中午在鄉間大道上乘車出遊似的&mdash&mdash聽來令人感到又可笑又古怪。

    主要的是,我們一直乘雪橇在跑,飛快地跑,離開原先所在的地方向某處瞎奔&mdash&mdash想想就覺得好怪。

    伊格納什卡唱起一支歌,雖然他用的假嗓難聽死了,可他唱得那麼高亢,那麼有闆有眼,還時常雜以幾聲口哨,聽着他的歌唱,如果還感到害怕,那就太怪了。

     &ldquo嘿&mdash&mdash嘿!扯着嗓子窮唱什麼呀,伊格納特!&rdquo傳來那個好出點子的人的聲音,&ldquo歇一會兒吧!&rdquo &ldquo什麼?&rdquo &ldquo歇&mdash&mdash一歇!&rdquo 伊格納特停住了唱。

    一切又沉寂下來,隻有風在吼叫、呼嘯,雪花旋飛着,更濃更密地落進雪橇裡。

    那個好出點子的車夫來到我們的雪橇旁。

     &ldquo有什麼事?&rdquo &ldquo什麼事!到底往哪兒跑呀?&rdquo &ldquo誰知道呢!&rdquo &ldquo怎麼,腳凍壞了,幹嗎拍拍碰碰的?&rdquo &ldquo全凍僵了。

    &rdquo &ldquo你最好下去走一趟吧:瞧那邊像是有卡爾梅克人的遊牧營帳。

    走一走也可以暖和一下腳嘛。

    &rdquo &ldquo行呀。

    你把馬給拽住&hellip&hellip拽。

    &rdquo 伊格納特便向人家所指的方向跑去。

     &ldquo應該常下來瞧瞧、走走&mdash&mdash這樣就找得到道;要不瞎跑一氣管啥用!&rdquo那個好出點子的人對我說,&ldquo瞧,讓馬累得大汗淋淋的!&rdquo 在伊格納特前去找路的那段時間裡(他去了好大一陣子,我真擔心他可能迷路),那好出點子的車夫以自信而平靜的語調告訴我說,在刮暴風雪的時候應該如何舉措,他說最好是給馬卸了套,讓它自個兒跑,它準能把你領上道;有時也可看星星去辨認方向;他還說,要是讓它來帶路,我們可能早就到站了。

     &ldquo怎麼樣,找到了?&rdquo他問伊格納特,後者踩着幾乎齊膝深的雪,費勁地一步步剛走回來。

     &ldquo找是找到了,看見那些營帳了。

    &rdquo伊格納特喘着粗氣答道,&ldquo可搞不清是什麼人的。

    我說,夥計,說不準咱們奔到普羅爾戈夫林場上來了。

    應當往左走。

    &rdquo &ldquo瞎說什麼呀!這完全是咱們自己人的遊牧點,就在鎮子後面嘛。

    &rdquo那個好出點子的人反駁道。

     &ldquo我說不對!&rdquo &ldquo我一瞅就知道了:準定是它,要不是它,那就是塔梅舍夫斯科。

    還得一直往右走,正好去到大橋,也就是到八号裡程标。

    &rdquo &ldquo跟你說了,那不是!反正我親眼見的!&rdquo伊格納特惱火地答道。

     &ldquo唉,夥計!你還算個車夫哪!&rdquo &ldquo是車夫咋的!你自個兒去瞧嘛。

    &rdquo &ldquo我去幹啥呀!本來我就知道。

    &rdquo 伊格納特看來氣火了:他不再答理,跳上馭座駕雪橇繼續向前。

     &ldquo瞧,兩腳都凍僵了&mdash&mdash簡直暖和不過來。

    &rdquo他對阿廖什卡說,兩隻腳繼續更頻繁地相互碰撞着,而且摳出掉進靴筒裡的雪,撒了出去。

     我困得要命。

     八 &ldquo難道我就要凍死了嗎?&rdquo我蒙蒙眬眬地想道,&ldquo常言說,凍死往往從睡覺開始。

    凍死還不如淹死的好,淹死了,人家會用網拉我上來;不過,淹死也好,凍死也好,反正是一碼事,隻要沒有這根棍子硌在背下,能迷糊會兒就好。

    &rdquo 我打了一會兒盹。

     &ldquo可是這一切如何是了呢?&rdquo我睜了一下眼睛,細瞧了瞧白雪覆蓋的曠野,心裡突然這樣說,&ldquo這将如何是了呢?要是我們找不到草垛,馬又停下不走,這種情況似乎眼看就要發生&mdash&mdash那我們可全得凍死。

    &rdquo說心裡話,我雖然有點兒害怕,但盼着我們會發生某種不同凡響的、具有點兒悲壯味的事,這種願望在我心裡壓過了輕微的恐懼。

    我覺得,若是天亮之前,這幾匹馬能自動地把我們這些凍得半死的人(甚至要有幾個完全凍得嗚呼哀哉了的人)運到老遠的、不熟悉的村子去,那就算不錯的了。

    這一類的幻想異常清晰而迅速地在我面前飛掠而過。

    馬站住了,雪越積越厚,隻看得見馬身上的車轭和耳朵;驟然間伊格納什卡駕着他那三套馬橇車出現在高處,并從我們身邊駛過。

    我們求他,呼喊他,請他把我們捎上;可是聲音被風吹走了,無聲無息了。

    伊格納什卡竊笑着,吆喝着馬,吹着口哨,離開了我們,消失在一個積雪老深的山溝裡。

    小老頭躍上馬,擺動胳膊肘,想要急奔前去,可就是在原地動不了;我原先那個戴大帽子的車夫朝他撲了過去,把他拉下馬,打翻在雪地,再踏上一隻腳。

    &ldquo你是個搞邪術的東西,&rdquo他喊道,&ldquo你是個愛罵娘的壞家夥!咱們得一起去找路。

    &rdquo然而小老頭用腦袋鑽過雪堆:他與其說像個小老頭,倒不如說像隻兔子,一跳就從我們身旁溜開了。

    所有的狗都前去追他。

    那個好出點子的人(他就是費奧多爾·菲利佩奇哩)說,大家圍成一圈坐,即使雪把我們埋住了,也不要緊:我們擠在一起就暖和了。

    此話不假,我們感到又暖和又舒服;隻是想喝點什麼。

    我取出食品箱,請大家喝帶糖的羅木酒,我自己也痛痛快快地喝着。

    那個愛講故事的人講了一個關于彩虹的故事&mdash&mdash他正說着說着,我們的頭上就出現了一個雪砌的頂棚和一道彩虹。

    &ldquo現在咱們在雪地裡各造一間小屋,大家都睡一覺!&rdquo我說。

    雪像皮毛似的又柔軟又暖和。

    我給自己造了間小屋,正想進去,但此時費奧多爾·菲利佩奇瞧見我的食品箱裡有錢,便說:&ldquo慢!把錢交出來。

    你反正是一死!&rdquo說罷便抓住我的一條腿。

    我把錢給了他,隻求他放了我;然而他們不信我隻有這些錢,想要幹掉我。

    我抓住小老頭的手,懷着無法形容的欣慰吻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