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開朗基羅的摩西[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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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朝向前方,他的手也許根本沒有靠近頭和胡子。

    突然,喧鬧聲震耳欲聾,他把頭和目光轉向發生騷亂的方向,心裡一下就明白了。

    他無比憤慨,準備一躍而起去懲治那些不肖子民,把他們消滅。

    他的狂怒當時雖遠離它的對象,摩西卻以某種姿勢将其發洩在自己身上。

    他那焦躁不安的手随時準确行動,抓住了随頭轉動的胡須,把它緊緊地握在拇指與掌心之間。

    這是種充分表現力量和激情的姿勢,它使我們聯想到米開朗基羅的其他作品。

     但這時發生了某種變化,至今我們并不知道它是怎樣發生和為什麼發生的。

    先前伸出去插進胡須中的手急速抽了回來,緊握着的手松開來,也松開了原本握着的胡須。

    但因手指插得較深,在回縮的過程中将左邊的一大把胡須徑直帶向了右邊,在一根手指的重壓下,這绺胡子停留在右邊的胡須上。

    這一新姿勢隻有借助先前的那個姿勢才能理解,而雕像捕捉的正是這個姿态。

     現在我們該停一停,整理一下思緒。

    我們曾經設想:右手最初是遠離胡須的,然後在心情極度緊張的時刻把手伸向雕像的左側,抓住了胡須;最後手又抽回來,并帶回了一部分胡須。

    我們安排這隻右手的動作就好像我們能自由地使用它似的。

    但是我們可以那樣做嗎?這隻手真可以如此自由支配嗎?他不必去拿或夾着《十誡》嗎?這些模拟動作難道不會受到手的重要功能的限制嗎?再說,假如當初使這隻手離開原來位置的動機是那麼強烈,那麼,又有什麼原因能使其抽回了呢? 這的确是些新難題。

    不可否認,右手要負責拿《十誡》,而且,我們也沒有理由說明它該抽回。

    可見,假如這兩個難題可以同時解開,在此基礎上,隻有在此基礎上,才能把事件之間的聯系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我們該怎麼辦?又假如正是發生在《十誡》上的一件事導緻了右手的運動,我們又當如何解釋? 如果我們看圖4的畫面,我們就會發現,聖書《十誡》的一兩個顯著的特點,到目前還沒有人重視并予以評論。

    人們說,雕像右手靠在《十誡》上,或曰右手支撐着《十誡》。

    我們立刻就可以看到,兩塊并在一起的長方形《十誡》書,拐角觸地豎立着。

    如果我們再觀察得仔細一點,就會注意到,《十誡》的下沿形狀不同于上沿形狀,上部邊沿向前傾斜。

    上部邊沿筆直,而底部最靠近我們的地方有一個角狀的隆起物,《十誡》恰好用這個隆起部分接觸石座。

    這個細節意味着什麼?[160]幾乎可以肯定,這個隆起部分意在标明《十誡》實際上是上下颠倒了。

    像《十誡》這類長方形的書,隻有上面部分會卷曲或有凹口。

    我們由此可知,《十誡》呈倒置狀态。

    這是對待聖物的一種奇特态度。

    它們頭朝下立着,并靠書角保持平衡。

    在形式上考慮到什麼,才使米開朗基羅将聖書置于這樣一種狀态?或許,這個細節對這位藝術家無關緊要? 我們開始猜想:造成《十誡》目前這個位置的原因是先前某個動作的結果,這個動作是我們曾假設的右手位置變化的結果。

    《十誡》的運動促使右手随即收回去。

    手和《十誡》的運動可以用這種方式協調起來:最初,摩西靜靜地坐着,右臂垂直地夾着《十誡》。

    右手握住《十誡》的下沿,并發現《十誡》前部的突出部分易于把握(這種易把握充分說明了《十誡》的倒置問題)。

     後來才發生了前面描述過的事:遠處的騷亂打亂了摩西的平靜,他把頭轉向騷亂的地方,看到了那些情景,他擡起腳準備跳起,手松了《十誡》,伸向左上方插進了胡須,似乎要把暴怒發洩在自己身上。

    這時,《十誡》隻能靠手臂來夾住,手臂不得不将它們緊緊壓在身側。

    但手臂的壓力不足以支撐《十誡》,《十誡》開始頭朝前同時向下方滑動。

    原來平滑的上部邊沿,開始朝前,向下;下部邊沿,失去依托,前端靠近右座。

    接下來,《十誡》可能就會繞這個新的支點轉動,上部邊沿會先着地掉下,甚至摔碎。

    正是為了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雕像的右手抽回,松開了胡須,但一部分胡須無意間被拉回,手及時地靠在《十誡》的上沿,在靠近後面書角的地方夾住了《十誡》,置于最高處。

    這樣,胡子、手以及傾斜的《十誡》所組成的整體的奇特的緊張氣氛,就可以上溯到右手的一個猛烈動作以及這個動作的自然結果。

    如果我們想還原這一激烈動作,我們就必須把《十誡》上前方的角擡起,并向後推,這樣就可使前下方的那隻角(有隆起的那一角)從石座上擡起來;然後放下右手,放到現在已恢複水平狀态的《十誡》的下沿。

     我設法借一位藝術家之手畫了四幅草圖來說明我的意思。

    草圖5複制了現存雕像的模樣;圖2和圖3表現了我的假設的前兩個階段&mdash&mdash第一是平靜階段;第二是高度緊張階段,在這個階段摩西準備跳起來,松開了對《十誡》的握拿,《十誡》因此開始下滑。

    現在該注意的是,想象草圖的兩種姿勢,如何能證明前面那些作家的描述是正确的?和米開朗基羅同時代的孔迪維說道: &ldquo摩西,這位希伯萊人的導師和領袖,以一種冥思哲人的姿态坐着,右臂下夾着《十誡》法版(TablesoftheLaw),下巴支在左手上(!),就像一位疲憊不堪又心事重重的人。

    &rdquo在米開朗基羅的摩西塑像中根本看不見這種姿态,但這種說法幾乎精确無誤地描述了第一幅草圖所支持的觀點。

    盧布克及其他評論家共同評論:&ldquo他深深地被震動,右手抓住飄蕩的美髯。

    &rdquo如果我們看看現存雕像的複制品,就知道這種說法不正确,但就第二幅草圖來說卻是适合的。

    和我們看到的一樣,賈斯蒂和納普觀察到這樣的細節:《十誡》就要滑下去,随時都有摔碎的可能。

    湯德更正了這種說法并證明了,右手穩穩地握着《十誡》;不過,如果他們描述的不是雕像本身而是我們構想的動作的中間階段,那就正确了。

    情況幾乎是這樣:好像他們已使自己的注意力從雕像的視覺形象移開,無意識中開始了對形象背後的動機力量的分析,而他們這種分析的結果,竟與我們用更清醒、更明确的方法得出的結論一樣無二。

     第三章 我相信,我們現在可以收獲自己辛勤勞作的果實了。

    我們已經看到,有多少人拜倒在這尊雕像前,滿腔熱忱地為其作注,認定它表現了摩西被其子民舍棄主恩、圍着偶像跳舞所激怒。

    但是,我們必須放棄這種解釋,因為這種解釋讓我們期待着看到他于下一刻跳起來,摔碎《十誡》,實施複仇。

    而這種看法與雕像設計背道而馳。

    這座雕像與其他三座或五座雕像一起,構成朱利葉斯二世陵墓的一部分。

    我們現在可以再撿起已放棄的解釋,因為我們複制的摩西畫像中,摩西既不會跳起來,也不會把聖書扔掉。

    我們眼前所看到的,不是激烈行動的開始,而是已發生的行動的延續。

    在開始大發雷霆時,摩西想采取行動,跳起來複仇,忘記了聖書《十誡》在手,但他戰勝了沖動,繼續靜坐在位子上,隻在心中凝聚着怒火,痛苦中夾雜着輕蔑。

    他也絕不會扔擲聖書使其在石地上摔碎,因為恰恰是由于考慮到《十誡》,他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憤怒;為了維護《十誡》,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發洩滿腔怒火時,他必定忽略《十誡》,所以将拿《十誡》的手移開。

     《十誡》下滑後,随時有摔碎的危險。

    這一點使他醒悟。

    他記起了自己的使命,為了這個緣故,他抑制了情感的膨脹。

    他的手回到原處,在《十誡》就要落地之前,護住了失去支撐的聖書。

    他以這種姿态巋然不動,米開朗基羅取這種姿态,把他塑造成陵墓護衛者。

    [161] 如果我們将雕像上下打量,就會發現它所表現的三個感情層次。

    面部線條反映趨于強烈的感情;塑像中部顯示出克制行動的痕迹;腳仍保持采取行動的姿态,仿佛控制力是自上而下得以實現的。

    截至目前我們還沒提到左臂,它似乎也該在我們的解釋中占據一席之地。

    左手輕柔地放在腿上,愛撫地握住飄垂下來的胡須的末端。

    它似乎想要扼住那股狂怒,正是因為這股狂怒,另一隻手片刻前狠狠抓住了胡須。

     這裡應當指出,這畢竟不是《聖經》中的摩西。

    因為那個摩西确實大發雷霆,并把《十誡》摔得粉碎。

    這位摩西想必是不同的,是藝術家心目中的新摩西。

    所以,米開朗基羅必定膽大地修改了《聖經》文本,改變那位聖人的性格。

    我們能夠想象到他如此大膽,敢于采取亵渎神明的這種行為嗎? 《聖經》中描寫摩西看見金牛犢場面時的行為,引述如下[162]:(《出埃及記》第三十二章,第七節) &ldquo耶和華吩咐摩西說:下去吧!因為你從埃及領出來的百姓,已經敗壞了。

    (8)他們很快就偏離了我所指示的道路,為自己鑄了一隻牛犢,向它下拜獻祭,說:以色列啊!這就是領你們出埃及的神。

    (9)耶和華對摩西說:我看這些百姓真是十分倔強。

    (10)你且由着我要向他們發烈怒,将他們滅絕,然後再為你創造一個大國。

    (11)摩西便懇求耶和華&mdash&mdash他的上帝說:耶和華啊!你為什麼向你的百姓發烈怒呢?這百姓可是你用大力和大能的手,從埃及領出來的啊!&hellip&hellip &l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