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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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當成逃兵抓起來。

    他已經耽誤了時間,必須急着去趕火車。

     這一回,事情進展得很決,他在兵營裡隻呆了兩個小時,體檢就完了。

    他看得出,他們知道他,不喜歡他。

    他被列入C3類——不适合軍事服務,但仍然招募他做輕松的非軍事工作。

    現在沒有刷下這一說了,不過這已經算相當好了,有數千個C級人在等待C級的工作,所以他們不大會想起他來的。

    在他們眼裡,他隻是個讨厭的人。

    這就算清了。

     透過花崗岩石古村舍的後窗戶,哈麗葉望眼欲穿地眺望着海面。

    可憐的哈麗葉,她現在總感到恐懼。

    她看見理查德穿過田野朝家走來,他疾步而行,一臉的緊張,哈麗葉有點怕這表情。

    她;心慌意亂地沖出去,又停下來等待,她願意這樣等待。

     索默斯發現,哈麗葉見到他歸來後,一臉的驚喜神色,目光變得十分美麗——或許這是他的世界中唯一真實的東西了。

     “你回來了!這麼早!”她叫道,“我沒料到,連飯都還沒好。

    怎麼樣?” “C3級,”他答道,“挺好的了。

    ”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她說着抱住他的胳膊,他們進屋去把晚飯做完。

    這時一個農家女跑來打問結果。

     “C3呀,不錯,索默斯先生,高興,我真高興。

    ” 不過哈麗葉永遠也忘不了索默斯一路直奔家裡的樣子,她是無意中從小窗中看到的。

     就這樣,又一次緩期。

    他們不會找他的麻煩的。

    因為他們知道他到了軍隊裡會煽動叛亂,跟任何人編進一組都是個危險分子。

    于是,他們會讓他獨自逍遙, 現在,他幾乎徹底放棄了寫作,大部分時間都在地裡幹活兒,惹得鄰裡心生妒意。

     “伯揚找了個便宜勞力,要是沒有索默斯先生,他的稻草就收不完。

    ’大夥兒這麼說。

    這也是他們想趕走理查德-洛瓦特的又一個原因。

    他一到特蘭德裡南農莊,活兒就幹得飛快。

    他和伯揚家關系太鐵了,太鐵了。

    而約翰-托瑪斯-伯揚在集市上又替索默斯先生大吹特吹,說他理查德-洛瓦特誰也不怕,不為任何人服務,誰也制不了他,等等。

     這個夏天,理查德躲了,躲到田間地頭,融入風雨,融入了康沃爾。

    他總是在戶外幹活兒,不再關心自己的内心世界,他開始遠離自我。

    他同約翰-托瑪斯很親密,幾乎總在田間幹活兒。

    哈麗葉因此十分孤獨。

    索默斯似乎飄遠了,回到了普通人中間,變成了下層階級的勞動者了。

    對哈麗葉來說,他的這一面具有其扭力——身着舊衣,頭頂破帽,無拘無束,悠然自得。

    他仍然尖刻睿智。

    但他變得心不在焉,不再專心緻志了。

     “我說啊,”索默斯一出現在麥地裡,約翰-托瑪斯就說,“你一天比一天像我們了。

    ”他用那雙炯炯有神的康沃爾眼睛看着紮了腰帶、身着舊外衣、粗粗拉拉的理查德。

    理查德聞之,感到半是得意半是嘲弄。

    “他認為我掉價兒,這話有一半是批評,”索默斯心想。

    總之,他半是得意,半是難受。

     小麥豐收的季節頗長,人人為此高興,可謂風調雨順。

    偶爾有個年輕人從倫敦來這教堂小鎮,住在小旅舍裡。

    不時地還有些索默斯的年輕朋友追随他而來,他們仇恨軍隊和政府,心懷不滿。

    其中一個叫詹姆斯-夏普,這是個愛丁堡小夥子,有點錢,喜歡音樂。

    夏普幾乎還是個大男孩兒,屬于那種蘇格蘭低地類型的人,頂多算個半吊子藝術家,因此總也無法過上普通人心目中受尊敬的日子。

    他總在與此作鬥争,可總也無法擺脫它,無法不受其制約。

     夏普在較遠的海邊租了一棟房子,從倫敦運來他的鋼琴和日用家具,管家也來了。

    他像一隻憂郁的鳥兒那樣堅稱要獨處。

    不過,他不是一隻憂郁的鳥兒,也無法真正獨處。

    他那間東倒西歪的老屋,稍稍遠離懸崖,正處在伸展向海邊的荒蠻活地旁,不遠處是一座廢棄的鋁礦。

    這地方,的确孤寂、荒蠻,充滿了十足的野性詩意。

    夏普一時安頓了下來,與音樂和憤憤不平為伴,獨處一方。

     當然他也招來了最激烈的議論。

    他屋裡的窗簾五顔六色,這自然是在給德國潛艇打明信号。

    間諜,這群間諜。

    另一個同樣的年輕人也來語地上租了棟房子,西康沃爾人認定,他在直接與德國人交接情報。

    倒不是西康沃爾人真怕這一手兒,不,他們才不怕德國人呢。

    他們恨的是這些桀骜不馴的年輕人。

    而索默斯則是教唆犯,是頭号間諜。

    這個下巴上長胡子的下流坯是要對此負責的。

     與此同時,索默斯開始感到暗自好笑。

    他總算赢了那幫軍事惡棍。

    下等人!Cannglia!Schweinerie!他要用他會說的任何語言咒他們。

     索默斯和哈麗葉應邀同夏普在他的房子裡共度周末。

    那房子名為特萊維納。

    夏普是個CZ級人士,總在提心吊膽中過日子。

    他決定,萬一他被招募,他就來個失蹤。

    索默斯夫婦周六下午驅車三四英裡就到了,這三人在沼地上和崖畔溜達溜達,四下裡沒有别人。

    可誰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他們?夏普打火給哈麗葉點煙,被視作難以言表的缺德之舉。

     夜晚,他們點上了燈,那兒面被人控告的窗簾得小心拉上才行。

    狹長的音樂室裡,三個人面對火爐而坐,試圖舒舒服服地高興一下。

    可是情緒有點不對頭,晚飯後變得更壞了。

    哈麗葉蜷在沙發上抽煙,夏普四仰八叉在大椅子中,顯得十分憂郁。

    索默斯則頭向後仰坐在窗下。

    他們有一搭無一搭地聊着,嘲弄着包圍他們的敵人。

    随後,索默斯開始惱怒地哼起一首又一首德國民歌來,根本不像在唱,而是在挑釁。

     “AnnchenvonTharau”-“Schatz,meinSchatz,reltenichtsoweitvonmir。

    ”“ZuStrasburgaufderSchatz,dafielmeinUngluckein”他沒完沒了地唱着,直到夏普阻止他,他才罷休 沉寂,就在那一陣緊張惱人的沉寂中,響起了砰砰的敲門聲。

    大家都警覺地起身,随着夏普穿過飯廳來到小門廳。

    這時亮起了昏暗的燈光,門口站着一位中尉和三個髒兮兮的人,其中一個打着一盞燈籠。

     “是夏普先生吧?”那幼稚的中尉發出了權威的。

    絕對正确的聲音。

     夏普把煙嘴從嘴裡拔出,簡言道:“是。

    ” “你家沖着海面的窗口漏光。

    ” “我覺得不會,隻有一面窗戶,是在通往樓上的過道上,我從不去那兒。

    ” “十分鐘前那兒漏出了光線。

    ” “我不認為會有這樣的事。

    ” “有的。

    ”說着那嚴厲的年輕中尉轉向他那些在黑暗中縮成一團的随從。

     “沒錯,十分鐘前那兒是亮過。

    ”随從道。

     “我不懂這怎麼可能。

    ”夏普堅持道。

     “哦,有充足的證據說明那兒亮過。

    你屋裡還有什麼人?”說罷這位紳士軍官一腳邁進屋,那三個康沃爾跟屁蟲也尾随而入,其中一個在為他的國家兢兢業業服務時掉進了水溝裡,模樣慘不忍睹。

    哈麗葉隻顧看他,忍不住笑了。

     “還有管家沃太太,已經上床了。

    ” 中尉和他可憐的三位勇士站成一排面面相觑。

    夏普、索默斯和身穿舊綢衣的哈麗葉一行站立對面。

     “夏普先生,那兒的燈光有人看到過。

    ” “我不知道那怎麼可能。

    我們誰都沒上樓,而沃太太上床是半小時前的事。

    ” “過道上的窗戶有窗簾嗎?”索默斯輕聲插話道。

    他曾幫夏普裝修過房子。

     “我不信有窗簾,”夏普說,“我把它忘了,因為它不在屋裡,我也從不去那一邊,即便是沃太太上廚房的樓梯,她也用不着過那兒呀。

    ” “或許她上床時是舉着蠟穿過那兒的。

    ”索默斯說。

     中尉可不願受冷落。

    這幾個年輕人細聲細氣地閑聊,把他排除在外了,似乎他無足輕重——他們就想幹這個。

     “您家面對大海的窗戶沒挂窗簾,對吧,夏普先生?”他用軍人的口氣說。

     “你明天得給它挂上個簾子了。

    ”索默斯對夏普說。

     “你叫什麼?”中尉淡淡地問。

     “索默斯,不過我沒跟你說話。

    ”索默斯冷冷道,随後輕蔑地對夏普說,“就這麼回事。

    肯定是沃太太舉着蠟燭一晃而過。

    ” 人們沉默了。

    那些好奇的旁觀者們也未表示異議。

     “是,我想就是這麼回事。

    ”夏普氣憤地說。

     “我們明天就挂上窗簾兒。

    ’索默斯說。

     那中尉真想把這屋子搜一遍,摧毀它的隐私,但沒這麼做。

    他上下打量着音樂室。

    哈麗葉盡管招人恨,但總算是個貴婦;臉色蒼白的索默斯則一臉的嘲弄表情;夏普則叼着煙鬥無動于衷;那幾個站在背影裡的小木拉子随從明知原委,幾乎要“倒戈”反對這個軍官了,他們對中尉來說可是太重要了。

     “哼,反正漏光了,夏普先生。

    從海上看得清清楚楚嘛。

    ”說着他轉身向随從們尋求證實。

     “哦,是的,燈光挺清楚的。

    ”掉進溝裡的那位說,以此出口氣。

     “是蠟燭!”夏普操着他那富有樂感又惱又損的特殊語調說,“是蠟燭碰巧掠過——” “你有一面窗戶沒挂窗簾,燈光從中洩出去了。

    我得向總部報告這事。

    也許,如果您能給卡隆少校寫份檢讨書,這事兒就算過了,隻要别再出類似事件——” 他們走了,這三人回到屋裡,怒氣沖沖,嗤之以鼻。

    他們嘲弄那中尉的相貌和聲調,嘲弄那幾個随從的長相,哈麗葉覺得那個掉溝裡的人最教她開心。

    他們這樣說笑,其實他們知道窗下的荊豆叢中埋伏着人在偷聽,已經埋伏一宿了,随它去。

     “你會寫檢讨嗎?”索默斯問。

     “檢讨?不!”夏普火了,不屑一顧地說。

     哈麗葉和索默斯星期一回家了。

    可星期二夏普就來了,說警察到過他家,留下一紙傳票,要他去城裡走一趟,按照《王國國防法》,他被起訴了。

     “我看你必須走一趟了。

    ”索默斯說。

     “哦,去就去。

    ”他說。

     夫婦倆等了一整天。

    下午,夏普回來了,臉色蒼白,淚水盈盈,目光中透着屈辱。

    長官要他為他的國家服務而不是躲在與世隔絕的角落裡搞惡作劇,還要罰他二十英鎊。

     “我就不交錢。

    ”夏普叫道。

     “你母親會交去的。

    ”索默斯說。

     果真如此。

    在人家手心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幹嗎不躲着點? 低地裡的麥子收幹淨了,他們開始收割活地上高處的兩塊麥田。

    夏普騎着自行車來說一個農夫請他去維斯特爾幫忙,他就去這一次;索默斯把他扯進這種事裡,弄得他心裡老大不樂意。

     不過索默斯挺喜歡伯揚農莊的這一家人,喜歡和約翰-托瑪斯及姑娘們一起幹活兒。

    約翰-托瑪斯長索默斯一兩歲,此時是索默斯最要好的朋友。

    他喜歡整天在大路那邊的麥地裡幹活兒,四周是荒蠻的沼地,左首,山丘上的史前花崗岩石高聳如黑暗的金字塔,面前是大海。

    海面上空時有飛艇盤桓,搜尋潛艇,田裡的人們便停下手中的活計觀看,看過了接着幹活兒,馬車緩緩地颠簸着行駛在荒蕪的花崗岩石路上,像一艘搖搖晃晃的船駛過哈麗葉那間路面下的小屋。

    不過索默斯在上面一呆就是一天,裝車、挑揀或休息,歇息時同約翰-托瑪斯聊天。

    托瑪斯喜歡帶點哲理和神秘地談論太陽和月亮,談論月亮在夜裡神秘的力量,談論人随着季節的變幻發生神秘變化,談論性對男人産生的神秘影響。

    他們就這樣躺在蕨草和石楠上,邊等馬車邊聊天。

    有姑娘提着籃子送晚飯來了,他們會一起吃,周圍的語地、天空和秋色令他們心曠神怡。

    索默斯愛這些人,愛他們的敏感和聰慧。

    他們沒受教育。

    可他們對世界懷有無窮的好奇,總想弄懂什麼是“對的”。

     “索默斯先生,您覺得這對嗎?”這樣的問題發自女孩子們,發自亞瑟和約翰-托瑪斯。

    他們以康沃爾人講話的方式,吐詞極快,帶有西康沃爾口音。

    有時口音是這樣的: “索默斯先生,你尋思這對不?” 他們那一雙雙黑眼睛在盯着他,像要從他臉上看出這個道德的問題答案來,的确有點奇怪。

    對他們來說,是與非的概念不像對英格蘭人那樣一成不變。

    之于他們,是與非的道理仍有點神秘。

    隻有一件事是錯的——肉體上遭到任何一種強迫和傷害,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至于别的行為,都因人因事而定。

    他們沒有一丁點騎士或愛的道德觀。

     哈麗葉時而也來喝喝茶,但不經常。

    他們喜歡她來,可她在場又讓他們感到有點不自在。

    哈麗葉絕對是個貴婦,她喜歡他們大家,可她有點矜持。

    索默斯跟他們很是親如一家的樣子,但哈麗葉不行。

    女孩子們都說:“索默斯太太不像索默斯先生那樣跟我們渴得熱熱乎乎兒。

    ” 不過哈麗葉來,總是讓他們感到開心。

     可憐的哈麗葉在村舍裡日子過得好不孤獨。

    現在理查德不把她挂在心上,他隻對托瑪斯和農民們感興趣,自己一天天變得更像個勞動者了。

    而農民們對哈麗葉如何獨守空屋并不在乎,連夜裡獨自守在那間小屋中擔驚受怕也不予理會,因為那是她感到英國當局恨她勝過恨索默斯,因為她讓他們感到她蔑視他們。

    正因為他們實在卑鄙,他們一見她就恨,恨她的美,恨她的驕傲和她的尖刻。

    可是,理查德,連他也忽視她、恨她。

    她簡直給逼瘋了,于是他們兩個之間打得不可開交。

     麥收尚未結束,天一天比一天短了。

    有時索默斯獨自一人躺在麥捆地上,等待最後一輛馬車來裝車,别人此時則在擠牛奶。

    漸漸地,夜幕開始籠罩在陰暗、粗砺如獸皮的沼地上,籠罩在那些淺灰色的花崗岩石頭堆上,那古老的石頭看似一群群巫師,教人想起血腥的祭祖。

    索默斯在晦暗中坐在麥捆兒上,看着海面上燈火明滅,他不禁感到自己是身處另一個世界裡。

    跨過疆界,那夕陽中有當年凱爾特人可怕的世界。

    遠古的史前世界精靈仍在真正的凱爾特地域上徘徊,他能感到這精靈在野性的黃昏中進入他體内,教他也變得野氣起來,與此同時教他變得不可思議地敏感微妙,從而能理解血祭的神秘:犧牲自己的犧牲品,讓這血流進古老花崗岩上荊豆叢的火焰中并百倍敏感地體驗身外動物生命的黑暗火花,甚至是騙幅,甚至是死兔體内正在于死的蛆的生命之火。

    扭動吧,生命,他似乎在向這些東西說,從而便再也看不到其令人厭惡的一面。

     這凱爾特古國從來不曾有過我們拉丁一條頓人的意識,将來也決不會有。

    他們從來不是基督徒,在藍眼睛的人看來不是,甚至在真正的羅馬和拉丁天主教徒看來也不是。

    不過,他們被我們的意識和文明壓得過分,積郁起永久的文火,它永遠也撲不滅,除非它自己燃盡。

     這個秋季,理查德-洛瓦特似乎倒退了。

    他對這個地方懷有激情,懷有深深的鄉戀。

    他能感到自己的變态。

    他不再想刻意作為一個思想冒險家去鬥争。

    他願意随波逐流漂入某種血的黑暗中去,令自己的血管再次随着徘徊于史前人祭場上神秘石頭中的野性振蕩而共振。

    人祭!他能感到他那黑暗的血液意識再次附着其上,渴望而又感到神秘。

    古老的神靈,古老恐怖的神靈纏繞着渾塵中黑暗的沼地邊緣,天光四射開去,明朗的天随之化為烏有。

    随後,一隻貓頭鷹開始飛翔嚎叫,理查德思緒回溯,回溯到血祭的史前世界和太陽神話、月亮神力和聖誕樹上的概寄生,從而離開了他的白人世界和白人意識。

    遠離強烈的精神重負,回退,回退到半冥、半意識中,在那裡,意識搏動着,是一種激情的振動而非理性意識。

     約翰-托馬斯駕着車來了,他們兩人一起将麥捆裝車,邊裝邊聊天,聊的是他們深有感觸的半神秘事物,一直聊到天黑。

    約翰-托瑪斯緊張地撲閃着那雙棕色的眼睛,眼神裡滿是恐懼,懼怕冥冥中的東西,懼怕不可知的惡毒行為,首當其沖的是:怕死。

    所以他們才要談論死亡和死的力量。

    這個農民,以某種非理性的方式弄懂了這些問題,甚至比索默斯懂得更多。

     夜色初降時,他們駕着馬車下了山,在村舍門口分了手。

    對有着一腦子條頓人思維方式的哈麗葉來說,約翰-托瑪斯的招呼聲就如同嘲弄。

    而索默斯則像個敵人回家來了,臉上的表情透着十足的刻毒。

    對哈麗葉來說這是個痛苦的時刻,亦是個令她煥發光彩的時刻。

     秋天一口涼似一日,麥子收完了,就到了十月。

    約翰-托瑪斯每天都駕車穿過沼地去集市上,要走兩小時呢。

    這天索默斯同他一起去,他妹妹安妮也一道去買東西。

    這是個美麗的十月早上。

    他們穿過教堂城外那一片石頭小山包,繼續上山,那裡,花崗岩地表看上去一派荒涼,古老而堅實。

    他們能看到遠處巨大的懸崖下飛翔的海鳥。

    還有一隻雕在教堂城下方的沼地上盤桓。

    這是一個充滿康沃爾色彩的神奇早晨。

    約翰-托瑪斯和索默斯步行上山,把馬恒繩留給坐在車上的安妮。

     “等到戰争結束的那天,’索默斯跟着車在陽光下穿過枝頭搖曳的荊豆叢向山上走着,一邊走一邊說,“我們要走得遠遠兒的,去墨西哥、澳大利亞,看能不能在那兒生活。

    你也要來呀,咱們在那兒辦個農場。

    ” “我!”約翰-托瑪斯說,“我去算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呢?” 那康沃爾人以一個他特有的懷疑微笑做了回答。

     他們終于穿過沼地,翻過了山,到達了城裡。

    約翰-托瑪斯總是遲到。

    索默斯轉來轉去買東西,後來在一家小吃攤上與安妮碰頭。

    約翰-托瑪斯也是要到那兒的,可他食言了。

    索默斯在這康沃爾的碼頭上溜達,現在他熟悉這兒了,人們見到他也認得出他來,他是個招人恨的主兒。

    不過,買賣人兒對他倒是和藹而友好。

    真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這座城裡流傳着一個故事。

    兩個德國潛艇軍官進了城,身穿從他們擊沉的英國船上弄到的衣服。

    他們在山灣旅館住了一夜。

    兩天以後他們劫了一條漁船,對漁夫講了這件事。

    有個漁夫不信,他們就向他出示旅館的收據作證明,然後弄沉了漁船,用劃艇把三個漁夫送上了岸。

     約翰-托瑪斯這個唠叨嘴子應該五點鐘到馬廄。

    他總是沒完沒了地唠叨,從沒準時過。

    索默斯和安妮一直等到六點,所有的農夫們都駕車回府了,隻剩下他們了。

     “伯揚家的車——永遠最後一個。

    ”别人都這麼說。

     天黑了,店鋪都打烊了。

    忙了一天的城市這時變得冷漠、生硬而荒蕪,陡峭的山路上風呼呼地刮着。

    快七點了,約翰-托瑪斯還沒到。

    安妮氣瘋了,不過她了解他。

    索默斯倒是顯得平靜。

    不過他知道這是約翰-托瑪斯在蓄意侮辱人,他決不再相信他了。

     七點過了好半天,這家夥才來,帶着一臉讓人琢磨不透的壞笑,輕易地就原諒了自己。

     “我再也不跟你來了。

    ”索默斯不動聲色地說。

     “我也不了,索默斯先生。

    ”安妮叫道。

     趕着馬車到家要走兩小時,走很遠才能爬上那條黑暗的沼地,然後在寒冷的夜裡穿過活地,走到北面陡峭如懸崖的下坡,就到了教堂城,在那兒能看到遠處的大海。

    他們靠近北坡了,腳下一片黑暗處就是家了,這時索默斯突然說: “我以後再也不趕車走這條路了。

    ” “是嗎?為什麼,幹嗎說這個?”性情溫和的約翰-托瑪斯叫道。

     九點過後,他們走下石子路,透過黃色窗簾看到了村舍裡的燈光。

    可憐的哈麗葉。

    索默斯起身下車時,感到自己快凍僵了。

     “回頭我再來取我的東西。

    ”他說。

    去農莊上取東西更方便些,反正他得到那兒取牛奶。

     這時哈麗葉開了門。

     “你可回來了。

    ”她說,“出事了,洛瓦特!”約翰-托瑪斯的一個妹妹也從屋裡出來了,來安慰索默斯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