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退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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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得在場。

    就這樣,他盛裝站在那兒,頭戴奶黃色天鵝絨帽子,吸着短煙袋,耷拉着長臉漠視着這一切。

    他的臉刮得幹幹淨淨,很有澳洲人的特色。

    場上藍隊和紅隊正瘋狂拼殺,不像人,倒像奇怪的鳥類。

    這些球員大多金發碧眼、下肢預壯,鼓突突的臀部在緊繃繃的白短褲下瘋狂地扭動着。

    傑克瞪着黑眼睛觀看,似乎是在看世界末日。

    偶爾他臉上也會掠過一絲笑意,從嘴裡拔出煙鬥向某個方向似看非看一下叨念出聲道:“瞧它!”天知道他看到什麼了,是比賽還是技巧?不過更多的是那場上的運動,那瘋狂的拼殺動作。

    而最重要的是,命運。

    他對命運最着迷。

    這是他好奇的原因所在:運氣何以決定勝負。

    運氣!那麼,運氣何以決定勝負呢?甚至這急速狂奔着藍隊和紅隊的足球場也不過是命運穿梭的場所,人不過是命運的載體罷了。

    活生生的命運載體!何以如此!何以如此?他會叼着煙鬥伫立到世界末日,等待命運來做決定。

    這裡狂奔着的運動及躍向空中的動作更教他心跳加快起來。

    臨近終場時,一位球員下巴上挨了一腳,隻好下去了。

    他們無法踢完這場球,這是硬性規定。

     在索默斯看來,當傑克目光炯炯卻心不在焉看着什麼時,他純屬是個怪人,簡直木是人,隻是在碰運氣,着迷地凝視着命運的演變。

    在這種典型的澳洲狀态下,你根本無法從他嘴裡掏出一句話來。

    而當他連珠炮似地發話時,你會驚異于其聒噪,似乎那是一隻動物突然張口說話一樣。

     漠然,内心深處的漠然。

    這不是東方式的靜态宿命,而是因為魯莽,這冷漠下的深處激蕩着能量,像間歇泉一樣随時都會噴發出來,瘋狂地噴湧,恣意橫流,洶湧噴薄。

    那種野性噴薄是一種巨大享受。

    不過,他會噴發嗎?或者說,這深層的靜态忍耐和這昏暗樹蕨般的漠然會不會将他徹底吞噬?這嬗變太緩慢了!今日或這個國家又怎麼樣?時間太廣博了,在澳大利亞向後退一步,就是那個樹蕨年代。

     黃昏時分,這座城市看上去最怪。

    路燈莫名其妙地忽閃明滅。

    昏暗之中,那寬闊但未加平整的馬路坑坑窪窪,與野地别無二緻。

    那些低矮的平房,房門洞開,燈光流瀉而出,看似荒野中的陋屋,這片平房看似漆黑荒野中的住宅區。

    年輕人騎馬沿松軟的大路狂奔而去。

    他們足蹬馬蹬子,身子伏在精瘦的棕色賽馬背上,那模樣奇特,飛馳如魔影。

    那個年輕的面包師也效仿别人,騎着一匹黃馬從村中飛馳而過。

    一個呆在别處的礦工則騎着一匹小馬駒緩緩沒入黑暗中,那樣子倒像騎着一匹木馬一般。

    身穿布衣的姑娘們站在自家平房的小木門旁同馬車中的小夥子聊天,或同步行的男人、貨車上的男人或過路的男人聊天。

    夜幕降臨,遠處的田野上暮色漸濃,而那些在暮色中張望的白人則像土著人似的了。

    一旦你走人那遠處的田野,你會發現它仍舊遙遠如初,不,甚至更遠。

     夜,漆黑,東南方大海上的燈光慘淡地明滅着。

    同傑克在一起無事可幹,隻好下跳棋了。

    傑克并無甚比賽興緻,便自找輸棋。

    當他興緻高時,他會對索默斯施加魔力,亂了他的陣腳回回赢,還露出幸災樂禍的樣子。

    可他興緻不高時,他會胡亂調兵遣将,直至輸棋。

    對此他并不在意。

    他隻是身體後仰,用力伸展腰身,這樣子在索默斯看來有點沒人樣兒。

    這人一身的好力氣,就像一架噴氣的機器,充滿了能量可毫無生氣。

    他這人沒思想、沒精神、沒靈魂,隻是一具緊張但僵硬的軀體,一隻炯炯有神的眼睛裡有些許血絲。

    那舊的心理正在崩潰。

     而此時維多利亞則正興高采烈地同哈麗葉大談歐洲。

    維多利亞這人與傑克正相反:她為了了解、觀窺和獲得而異常激動興奮。

    為了能夠觀窺生活,觀窺其内幕,觀窺其親昵的一面,她可說是盡了全力。

    她對當個船上的領航小姐、旅店裡的侍女、高級餐館裡的女招待或醫院裡的女護士大發奇想——當什麼都行,隻要能觀窺到人們的親昵,接觸到隐私的神秘。

    她頂好旅行,去歐洲和印度,到那兒能看到一切。

    她比他更愛澳大利亞,可以說是愛得心肝寸斷。

    可是令她着迷的并不是澳大利亞,而是生活的神秘親見和别人的感受。

    他天生出奇地淡漠,那種漠然似根深蒂固。

    而她則猶如一台發電機一樣充滿活力。

    她像一根飄忽不定的神經,一根交感神經系的神經。

    她全然為交感神經所驅使,而他則幾乎全然自我抑制。

    他冷冷端坐,全然淡漠。

    他并非同她作對或故作南轅北轍,他不過是她的另一極能量罷了。

    當然了,她屬于他,就如同電流中的一極屬于另一極一樣。

     而他呢,他仍然不停地伸懶腰,可卻不去睡,盡管索默斯提了這樣的建議。

    不,他不,他仍端坐如初。

    于是索默斯便加入了女人們熱烈的交談,撇下傑克一個人平坐着,至于他有沒有聽,無知道。

    他天生冷漠,像失了魂兒,自顧凝神漠視。

     翌日清晨可說是澳洲最美的一個早晨了,天色一派金黃。

    那黛青色的山脈,向海的一面滿目金黃燦爛,而另一面則是冷色調的淡藍色内陸。

    風從内陸吹拂過來,大海娴靜如一隻心滿意足的白爪貓。

    漸漸地,海水呈現深藍,點綴着無數白光亮點,恰似雨點濺落在湖面。

    但見堅實黯淡的大海與白亮的天空交接,構成一條清晰的海平線。

    在這海平線的前方,呈現着朦胧蜃景般的金邊雲霞,似乎那是遙遠太平洋上的島嶼。

     雖說天兒涼,傑克照舊隻穿襯衫,敞着馬甲,雙手揣兜溜達,這樣子着實令維多利亞。

    心煩。

    “打起精神來,親愛的傑克,系上扣子,打上領帶吧。

    ”她撫摸着哄勸傑克。

     “這就好。

    ”傑克說。

     漠然、遙遠的金色澳洲如這黯淡的樹蕨般漠然。

    漠視,打心裡對什麼都漠視。

    為這彌漫着樹蕨清香的晨曦所迷醉,隻顧今日眼前,置其餘而不顧,随波逐流,不思不焦,全無顧慮,這就是傑克。

    在海邊,他隻穿襯衫,敞着馬甲,露着脖子,手揣衣兜在索默斯身邊溜達着。

    索默斯身着黑法蘭絨夾克,黑領帶垂懸在白襯衣正中。

     兩個女人站在灌木茂密的低矮懸崖上俯瞰崖下。

    哈麗葉身着一件樸素的綠紫色手織棉絲混紡上衣,領口鑲着!日式銀邊,維多利亞則身穿淺綠色針織上衣。

    她們沐在晨光中,注視着海邊淺黃色沙灘上的男人,隻等他們一朝這邊看就向他們揮手。

     傑克先向上看了一眼,兩位女士見狀便學着鳥兒“咕咕”叫着朝他揮手。

    他從嘴中拔出煙鬥,高高地向她們舉起來以示回答。

    這舉動有點怪。

    崖上維多利亞那一襲淺綠衣衫點綴着他眼前的風景。

    可是,哈麗葉那身黑衣則教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威脅。

    他突然感到他似乎是在崖下,突然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