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袋鼠

關燈
麼,在印度還可以感受到這一點,那就是人主的神秘。

    白人很久以來都在苦苦地與之做鬥争,而這又是了解印度人生活的線索。

    人主的神秘,與生俱來的、天然神聖的優先之神秘。

    男人間的另一種神秘關系,這正是民主與平等試圖否定并抹煞的。

    這不是什麼任意的種姓或天生的貴族,而是對差别和天生優越的神秘認可,是服從的快樂和權威的神聖職責。

     索默斯去喬治街找傑克并随他去與袋鼠共進午餐之前就認定或明白,做伴兒或做同志是與他的命運相悖的。

    他絕不會向傑克承諾什麼,也不向傑克從事的冒險事業承諾什麼。

     他們準時到了庫利先生的事務所。

    這是一座漂亮的寓所,配有漂亮的桉木家具,顔色發暗,但很柔和,地上鋪着幾塊很美麗的地毯。

    庫利先生聞聲出來,他就是袋鼠了。

    他長着瘦長臉,像一隻鐘擺;眼鏡後,一雙眼睛長得很靠近。

    他身材粗大結實。

    很難确定他的年齡,四十歲上下吧。

    他皮膚黝黑,留一頭短硬的黑發,那個小腦袋向前傾着,從他那寬大但敏感、幾乎很腼腆的身上伸出。

    他走起路來身子向前傾着,似乎那雙手不長在他身上。

    可他與人握起手來卻十分用力。

    他的确個子很高,可他卻垂着頭,又是溜肩膀,這使他看上去要矮幾分。

    他看上去比索默斯高不了多少。

    他似乎把鼻尖湊上來——敏感的長鼻子,目光透過眼鏡仔細打量他,身體慢慢向他靠近過來。

     “很高興認識您。

    ”他操着一半澳洲口音一半官方的口吻道。

     午餐幾乎是隆重的:一張圓桌上,一大束紫羅蘭插在一隻奇形怪狀的舊銅碗裡,古色古香的銀器,桌布的花邊沉重地下垂着,桌上擺着威尼斯式的酒杯,威尼斯酒罐中盛着紅酒和白酒,一位中國佬伺候桌邊,先上了一銀盤餐前小吃和澆了檸檬汁的小龍蝦。

     “哦,”索默斯含含糊糊地說道,“我這人慣于随遇而安,适應性強。

    ” 袋鼠銳利的目光注視他一下。

    索默斯發現,他坐下時,裹在深灰色條紋褲子中的大腿顯得很粗,這襯得他的雙肩秀巧多了。

    他的腹部雖然又胖又大,但很結實。

     “那我希望你有賓至如歸的感覺,”袋鼠說,“我相信,你到哪兒都能适應的。

    ”說着他把一枚橄榄放進自己那雙唇厚厚的、奇怪地縮着的嘴中去。

     “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我從來不着家兒。

    ” “那太可能了。

    喝紅酒還是白酒?” “白的。

    ”索默斯說,絲毫不理會伺候一旁的中國佬兒。

     “你可是來到了一個像家一般的國家。

    ”袋鼠毫無笑臉地說。

     “當然是個好客的國家。

    ” “我們幾乎從來不鎖門。

    ”袋鼠說。

     “而另一方面,”傑克說,“如果你說我們的壞話,我們會把你殺死在貯藏間裡。

    ” “我可不會那麼魯莽。

    ”索默斯說。

     “把你的魯莽給我們吧,我們就信這個。

    魯莽是勇猛的主要成分。

    你同意嗎,袋鼠?”傑克說着,沖主人笑了。

     “我不覺得我會介意你的謹慎,小夥子,”袋鼠說,““不過,這個詞兒并不新鮮。

    ” “甚至長了水晶眼,也無法看清井底深處,對不對?别在意,我可是像盤子一樣膚淺,不過我為此自豪。

    紅酒,請。

    ”這後一句是說給中國侍者的。

     “所以,認識您很不錯呀!”袋鼠說。

     “而你就是這樣一隻淨手的玻璃碗,裡面還漂着一隻紫羅蘭花兒,你太透明了。

    ”傑克說。

     “這可是把我說得太美了。

    索默斯先生,請自斟,那樣才喝得最舒服。

    我希望你能為我們寫點什麼。

    澳大利亞在等待她的荷馬或希奧克裡特斯。

    ” “甚至她的艾裡-斯洛波,”傑克說,“我這麼說不算老派吧?” “要是我眼瞎就好了,”索默斯說,“那樣我就能發現澳洲的荷馬們了。

    ” “看看悉尼,荷馬仍然會感到刺眼。

    ”傑克說。

     “悉尼的确值得一看。

    ”袋鼠說。

     “成片成片的地盤兒。

    ”傑克說。

     “太可惜了,占了這麼多地。

    ”索默斯說。

     “哦,每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兒,還享受電車服務呢。

    ” “在羅馬,”索默斯說,“他們建起一層層的高樓大廈,把人們塞進蜂房一樣的小孔裡去。

    ” “誰這麼幹?”傑克嘲弄道。

     “在這兒,我們可不希望有人住在自己頭上,”袋鼠說,“我們甚至不愛上樓,因為那樣我們就比腳踏實地的自我高出了一截子。

    ” “隻用幾根樹幹支撐我們,我們就會感到很舒坦。

    ”傑克說,“僅僅高出地面一點點,不能比那再高,你明白這意思。

    澳大利亞人打心眼兒裡除了不讨厭平房,什麼都讨厭。

    他們覺得這才是根本,你發現了嗎?他們沒有你們那種上樓梯的虛假和上樓後的自以為是的感覺。

    ” “是些誠實的好人啊,”袋鼠說。

    誰也不聽出他是否在開玩笑。

     “可做起生意來就兩樣兒了。

    ”傑克說。

     說着說着,袋鼠就開始講起時下最熱門的也是最時髦的話題——相對論。

     “這話題很流行,當然了。

    ”傑克說,“誰想說‘我是它’準都開不了口。

    甚至萬能的上帝也不過是個相對物呢。

    ” “這不太好了,”索默斯笑道,“咱們需要一個猶太人來帶我們邁出這通向自由的最後一步。

    ” “咱們現在都是小小的它,像一群小分子一樣相對卿卿而叫。

    ”傑克目光狡黠地盯着烤鴨說。

     一頓午飯吃得毫無興緻。

    索默斯感到厭煩,不過他隐隐覺得那兩個人也并不真開心。

    他們款步進書房去喝咖啡了。

    屋子很小,擺着幾張淡棕色寬大高深的皮椅,鋪着一塊厚厚的灰色東方地毯。

    牆壁上方甚至包有古舊的凸紋高級皮鑲闆,皮子是淺綠色的,畫着金邊,因為古舊而漸漸退了色。

    這樣子很明顯,幹法律是賺錢的,即使是在一個新興國家。

     每個人都在等别人先開口說話。

    而索默斯當然明白不該地來開頭的。

     “考爾科特這個冒失鬼跟你講了我們的地下俱樂部了。

    ”主人微笑道。

    索默斯相信這個人有猶太血統。

    他在緩緩地攪着小金杯子中的咖啡。

     “他隻是大概地說了說。

    ” “你感興趣嗎?” “很感興趣。

    ” “我在《民主》雜志上讀過您一系列的文章,”袋鼠說,“事實上,這些文章促使我采取了這樣的行動。

    ” “我還以為沒人讀那雜志呢!’索默斯說,“那雜志挺荒唐的,是在海牙出版的一份國際性雜志,據說辦雜志的是些間諜和形迹可疑的人哩。

    ” “管它呢,反正我是個訂戶,是在悉尼讀到你發表在上面的文章的。

    還有一個人是寫新式貴族的。

    可在我看來,他過于強調博愛,對上層階級過于崇敬,而對勞動階級又懷有太多的憐憫。

    他想教他們都友善相待,這是精神貴族嘛。

    ”袋鼠說着,臉上漸漸露出笑容來。

    一當他如此這般地微笑時,他的臉上就漾起一層極柔美的迷人神情,一時間笑成了一朵花。

    可他這個人長得很醜。

    而且,索默斯肯定,他這副模樣是猶太血統造成的。

    這是猶太血統中最優秀的品質:純粹的無私和熱烈的肉體之愛,似乎是這些特質使得其血統閃光。

    而那笑容一消,他的臉就又恢複了傻氣,看似一隻袋鼠:像鐘擺一樣的長臉,下沉的長鼻子上方,一雙眼睛擠得很近。

    不過他的頭型很美,小巧而精緻。

    這個人肯定有猶太血統。

    他的善良幾乎是至真至純,是那種本質的善良,這一點表現在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聰慧多謀上。

    他這個人太精明了,可同一個無賴或下作的人在一起時,他又毫不防範。

    看來,任何一個表現出真摯而又脆弱的人,其心地都會是純真善良的。

    這真是個非凡的人。

    這種至純的友善頗有點耶和華之氣。

    每每遇到困境,他都木忘記愛,對真正的、脆弱的人的友愛。

    這種愛為他的心靈指出了一個絕對的方向,無論他怎樣談論相對。

    但是,一旦他發現任何一個男人或女人内。

    已冷漠、心地卑劣、缺少他那樣的熱情,他就會毫不含糊地将其擊敗。

    他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他生氣或惱怒。

    他倒是更像一個耶和華。

    他隻須轉動他那聰穎、幾乎魔鬼般微妙的意志杠杆,他就會有力量去取得勝利。

    他懂這一點。

    索默斯早年曾有過一個猶太朋友,那人也是這樣像耶和華一樣善良無比,但又沒有這種精明、魔鬼般的意志。

    但那段經曆對他理解庫利有所幫助。

     “想起來了,我想這個人送過我他的書,”索默斯說,“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

    我隻記得他如此這般地對主大獻其媚并且喋喋不休地抱怨一位老母親。

    那個頭戴破黑帽的老女人,披着披肩,出去用六個半便士給家裡買值一先令的日用品。

    ” “是這樣,”袋鼠說着又笑了,“她丈夫肯定喝醉了。

    誰說不是呢,一喝準醉的人。

    ” “看她那模樣就想把她趕出屋去,或者趕出這個世界。

    ”索默斯說。

     “不,”傑克說,“她是在享受自己的苦難,可愛的老東西。

    千萬别妒嫉她那點愉悅。

    ” “倒不是妒嫉,”索默斯笑道,“我是舍不得給她這種快樂。

    ” “那你拿她怎麼辦?”袋鼠問。

     “不怎麼辦。

    她常在倫敦東區晃悠,在那兒你用不着煩她。

    她在那兒很自在,就像負鼠在灌木叢中一樣。

    算了,别拿她惡心我了。

    ” “那好吧,”袋鼠笑道,“我倒想給人們提供些公共廚房,讓孩子們吃得好點,這些錢就讓那些做丈夫的幹點公益活兒來頂。

    不願意的就随他們去。

    ” “可他們的頭腦、靈魂和精神呢?”索默斯問。

     “他們必須自己照顧自己。

    我是想保持秩序。

    我想盡量減少肉體上的痛苦,對此我很自信。

    要做到這一點,你隻能自上而下地行使強大和正義的力量。

    在這一點上,我們是緻的。

    ” “你不相信教育嗎?” “不怎麼相信。

    這就是說,教育對百分之九十的人來說毫無用處。

    不過,我的确想讓那九成人同樣過上完美實惠的生活,包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