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托裡斯汀

關燈
家燈火明滅,遠方的座座燈塔在閃爍着光芒,船上的燈火倒映在水中,連陰暗處也映着微亮。

    這一點也不像一座城,倒像一個國家了:有城鎮,有港灣,還有陰暗的地方。

    這一切都神秘地籠罩在澳大利亞的夜空下,顯示出澳大利亞那特有的茫然慵懶的孤獨來。

    那龐大的悉尼城就在眼前,可它顯得虛無飄渺,倒似乎像噴灑在黑暗之上,永遠也無法穿透那黑暗的表層。

     想到此,索默斯歎口氣,打個寒戰,下去回屋了。

    大兒,有點兒涼。

    他來這兒幹嘛?是啊,幹嗎來了?來尋找什麼?尋思片刻,他裝作懂了,可是,他此時真希望自己沒來澳大利亞。

     他是個詩人和随筆作家,年收入四百來鎊。

    身在歐洲時,他看破了紅塵,認定一切都完了,沒戲了,走到頭了,他必須去一個新的國家。

    最新的莫過于年輕的澳大利亞丁。

    這次他到了西澳,也到阿德萊德和墨爾本看了看。

    這片廣袤無垠、荒無人煙的大地令他生畏。

    這片國土看似那麼迷茫廣漠,不可親近。

    天空純淨無假,水晶般湛藍,那是一種悅目的淡淡的藍色。

    空氣太清新了,還沒被人呼吸過。

    那片地域太遼闊了。

    可是那兒的灌木叢,燒焦的灌木叢令他膽戰心涼。

    身為詩人,他認為他理應體驗一個普通人拒斥的全部人類的情緒和感受。

    因此,他任憑自己去感知灌木叢帶給人的各種感覺。

    那片幽靈鬼影憧憧的地方,樹幹蒼白如幻影,不少是死樹,如同死屍橫陳,多半死于林火,樹葉子黑乎乎的像青灰鐵皮一般。

    那幾萬籁俱寂,死一般沉靜無息,僅有的幾隻鳥兒似乎也被那死寂窒息了。

    等待,等待,灌木叢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他無法看透那兒的秘密,無法把握它,誰也把握不了它,它到底在等什麼? 後來,在一個滿月的夜晚,他獨自一人進了灌木叢中。

    皓月當空,月輪碩大耀目,月光下,一截截蒼白的樹樁橫陳,如赤裸的土著人,樹樁上脂液漆黑如炭。

    沒有,沒有一絲兒生命的迹象。

     可一定有什麼東西,那兒隐藏着什麼巨大的有意識的東西!他繼續朝前走,一直走了一英裡,進了灌木叢深處,一直走到一片巨大赤裸的死樹跟前,那些樹幹在月光下閃爍着燦燦磷光。

    他立即被這林子中的恐怖攫住。

    他盯着那輪明月,良久,思緒都僵住了。

    這些樹中隐匿着什麼東西。

    想到此,他不禁毛骨悚然。

    一定有一個幽靈在此。

    他看看那片神秘莫測的蒼白死樹,又看看空洞洞的密林深處。

    沒有啊,什麼也沒有看到。

    他轉身回家。

    就在這時,他感到頭發乍了起來,因看恐怖而變得冰冷。

    怎麼了?他知道什麼也不為,他太明白了,就是脊背上一串冰冷,發根似乎也凍住了。

    就這樣,他往家走,邁着堅定的步子沉穩地走着。

    他在對自己說他什麼也不怕,盡管渾身寒徹。

    體驗恐懼與靈魂上感到恐懼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對,他不承認自己害怕。

     可是林子中那恐怖卻揮之不去!他在想那是什麼造成的。

    他想那一定是“地之靈”了。

    今夜,是這超自然的西澳大利亞皎月喚醒了它,或者說是把它引誘而醒。

    誘醒的正是這林中的精靈。

    他感到那精靈正盯着他看,正等着他。

    它肯定就緊随他身後,本可以伸出一支又黑又長的胳膊來抓住他,可它沒有,它隻是要等。

    它樂此不疲地盯着它的獵物,一個外國人來送死當獵物。

    它在等待時機,遙遙無期地凝視着,等待一個遙遠的結局。

    它就如此這般地注視着千萬個白人闖入這裡。

     理查德-洛瓦特-索默斯安全地返回住處時就是這樣無端暢想的,那時他住在山頂一片林中空地上的小鎮子裡,從那兒可遠眺佩思城和海濱城市弗裡曼托城上的霧霭,還能看到更遠處一座孤島上的燈塔激光。

    一個美好的夜晚,月光酒一般叫人沉醉。

    遠處,有人借月光在燒荒,火光暗紅一圈兒,像一圈螢火蟲在黑呼呼的地平線上萦繞。

    大地上月光皓皓如銀。

     對詩人微妙細膩的感覺加以注重,這樣做值不值得,這一直是個問題。

    連詩人自己都對自己的感覺報以恐懼。

    可是,在這樣的月夜裡,一個人确是要有所感受才對。

     理查德-索默斯一直沒有擺脫西澳大利亞灌木叢中那恐懼的一瞥。

    這純屬愚蠢,沒錯,可誰也說不清什麼時候會犯傻。

    現在,黑夜籠罩着悉尼,山下,那城市和海港燈火明滅,閃着微紅的光影。

    天上,南半球的星河令人不安地在向南方傾斜,而不是越過山頂。

    一天的群星蜂擁聚在銀河邊上,偏向南天,銀河也沉沉地倚向南天,隻要你看天上一眼,你就會感到你正倒向一邊。

    南天夜空,繁星蜂擁的銀河。

    可在那白亮亮的星路上也有黑色的鴻溝和洞穴,撲朔迷離的星霧也如同蒸汽般的雲霧一樣一團團從星路旁流瀉開去,沒入黑暗。

    這美麗的南天夜空叫人生出無限的孤寂和怅惘:頭頂上方,西邊是獵戶星座,拖着一條星星織成的獵戶星座帶紋;正上方天狼星正挂中天;而南十字星座卻無聊地與其他星星混作一團,混迹芸芸衆星之中自甘埋沒。

    夜幕就這樣在悉尼上空降下,在索默斯和更多的人頭頂上空如此變幻一番,這不能不令我們的詩人再次感到恐懼和焦慮。

    這一切是那樣木同。

    或許,一切都不像他認識的那樣。

    或許,若是聖保羅、希爾德布蘭德和達爾文在南半球住過,我們對世界的了解和認識就與現在全然不同了。

    可這樣假設又是徒勞的。

    想膩了,索默斯便回到他的小平房中,這才發現他妻子正在擺桌子準備晚飯了。

    晚上吃冷肉和色拉。

     “這兒真正便宜的東西,”哈麗葉說,“是肉。

    那一大塊才花了兩個先令。

    你别無選擇,幹脆變成野人,變成個食肉動物算了。

    ” “袋鼠和澳洲野狗是澳大利亞最大的動物種群,”索默斯說,“可能野狗已經廣為人知了。

    ” “那可是一種好肉。

    ”哈麗葉說。

     “我知道。

    ”他說。

     五十一号和五十号之間的籬笆已經變得很破敗,在索默斯家這一邊,籬笆中夾雜着不少死樹枝子。

    不過,那籬笆牆還是很枝繁葉茂的。

    那葉子墨綠,綠得微微發亮,枝頭已綻放出一些淺淺的小粉花朵,像是粉色的豆花兒。

    哈麗葉在忙于采花。

    她家的園子裡仍舊雜草叢生,間或攙雜着些南瓜秧,所以她隻能在亂作麻團的籬笆叢中摘些小花枝子,想聞聞香味,可那些花兒卻香氣全無。

    籬笆上有一處長勢稀疏的地方,她可以透過這兒看到鄰裡的園子。

     “天啊,這些大麗花可真漂亮,你快來看啊!”她拉着長聲兒叫索默斯來。

     “我知道,早就看到過了。

    ”他有點惱火地回答道,他怕鄰居聽到她的聲音。

    可哈麗葉卻把籬笆牆那邊的人全不當一回事。

    她隻顧自己,覺得那邊的人壓根兒就不該在那兒,哪怕在自家的園子中也不行。

     “你就得來看看嘛。

    真可愛!真正的紫色,最美的天鵝絨!你一定要來看看。

    ” 他正在清掃小院兒,隻好停下手中的活兒,趟着棕色的雜草來到哈麗葉站的地方。

    哈麗葉透過死枯的籬笆縫隙在窺視那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