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下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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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日，守樸翁雙壽，蓮亦往賀。
蓮父與生于外席。
酒酣，翁與衆賓散步園中，曆曆指引，閱生佳作。
蓮父甚重生，恨相見之晚。
次日，蓮父具酌于舍，邀生雅叙。
生規行矩步，色溫貌恭，口若懸河，百問百對。
蓮父愈敬之若神。
生歸，蓮父醉寝，蓮出立于葡萄架下。
生望之，奇葩逸麗，景耀光起，比常愈美。
生步近低聲曰：&ldquo仰蒙款賜，未及請謝。
&rdquo蓮曰：&ldquo草率奉屈，幸荷寵臨。
&rdquo生曰：&ldquo久不會談，可坐一談否？&rdquo蓮曰：&ldquo家君不時呼喚，可速回，改日當話。
&rdquo忽聞窗内人聲，蓮急行，墜下金钗一股。
生拾之，曰：&ldquo客中乏荊弘之聘，此殆天授也。
&rdquo珍藏入室。
至次晚，蓮使梅至，索钗。
生執梅之手，曰：&ldquo事急矣，惟卿可任大事，安劉者必卿也。
苟推心置腹，使我如魚得水，敢不報效曹公乎！&rdquo梅曰：&ldquo先生且休矣。
倘畫虎不成，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rdquo生曰：&ldquo巫雲玉，眩眼撩心，情若投膠，勢同陌路，吾方寸亂矣。
&rdquo梅曰：&ldquo君衷志不回，慕柳下惠之不亂。
向使蓮娘首肯，而君一曰&lsquo宋玉&rsquo，二曰&lsquo長卿&rsquo，一曰&lsquo烈丈夫&rsquo，二曰&lsquo貞女子&rsquo，以謾講道學，則彼顔之厚，何以自洗？&rdquo生曰：&ldquo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然骐骥，惟孫陽睨盼，彼若不以先配為可恥，則吾自另有制度矣。
&rdquo梅曰：&ldquo二人所談，所見略同。
但婚姻重事，非一小丫鬟賤女流足以了此。
&rdquo生曰：&ldquo舉目無親，知心有幾？卿其圖之。
&rdquo笑書一曲曰： 密約多遭，杳杳無消耗，火噴襖神廟。
卿卿當鵲橋低架天河，早渡仙娥到。
春意沁鲛绡，那時當贈纏頭報。
《步步嬌》 梅曰：&ldquo恐力不足耳，敢望報乎？&rdquo生付钗于梅，曰：&ldquo願如是钗，早得相會可也。
&rdquo贈以玉環、小詩一絕： 會貪隔蒲蓮，難禁花心動。
要結玉連環，先會钗頭鳳。
（四牌名） 梅行，目生笑曰：&ldquo天下有如此癡人，乃知宋玉、長卿未是俊物。
&rdquo 生送梅出，攜童坐小樓待月，須臾月來，命童取酒邀月而飲。
生知蓮父赴裡社日休會，而二女獨居，命童取琴，鼓而吟曰： 彼美人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婉兮娈兮，終不可谖兮。
乃如之人兮，我不見兮。
念我獨兮，勞心慘兮，使我不能餐兮。
子兮子兮，履我闼兮。
燕笑語兮，行與子逝兮，無使我心悲兮。
《美人》三章，章五句 蓮亦剛以步月在外，聞琴聲，呼梅聽之，笑曰：&ldquo劉君無道理，乃以琴心挑我，使誘人套子。
琴雖工，其如我之不好何。
二人切莫理會，令其興沮，彼且歸矣。
&rdquo蓮口雖寬，而心實急，蓋欲梅贊己行也。
而梅不解意。
故蓮足欲行而趑趄者屢屢，命梅期生曰：&ldquo我倦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rdquo 次夜生往，久候不見，倚池側石欄望之。
惟見窗内隐隐有燈，且陰雲四合，有寂寥意，長歎而歸。
蓋蓮意以生至必抵己室，又羞顔于先往，故假寝内房，命梅候于窗下。
梅亦趁涼誤睡，及醒時，生已回。
蓮至夜半不睹生，以為生反爽信矣。
次晚，生命童先睡，複至亭畔。
聞欣欣亭後有洞箫聲，清亮可愛。
頃之，碧蓮為懶梳妝狀，持鳳箫、扇掩酥胸而來，飄飄若仙子之下臨凡世。
見生，伫立不動，生迎而揖之。
蓮側身斜視而拜，舉箫謂生曰：&ldquo虧吹此以引鳳凰。
&rdquo生大喜曰：&ldquo卿其真蓮娘耶？其娥耶？其神女耶？吾其真見耶？其餓眼生花耶？其醉中夢裡耶？&rdquo蓮曰：&ldquo凡胎俗質，何勞誤愛如是。
&rdquo回頭顧後，又複四望。
生曰：&ldquo何故？&rdquo曰：&ldquo我極熟素梅，見之猶覺有畏心。
&rdquo生曰：&ldquo我極熟愛童，見之未免有疑心。
蓋欲心則起畏，私心則生疑，情固然也。
&rdquo蓮曰：&ldquo夜來有約，何忍背之？&rdquo生曰：&ldquo卿自痛我，何曾背卿也。
&rdquo蓮笑出一詞雲：&ldquo昨夜候君子不至，作此記悶者。
&rdquo生月下觀之： 懶上牙床，懶下牙床。
捱到黃昏整素妝。
有約不來過夜半，念有千遍劉郎。
生躍然曰：&ldquo吾昨夜候卿不出，亦作一詞，見之絕倒，大為奇事，卿試閱之。
&rdquo 朝也思量，暮也思量。
滿拟今宵話一場。
人面不知何處去，念有千遍蓮娘。
蓮失色曰：&ldquo如是哉，如是哉！隻此可作一番話本。
非一心一口，何由一詞一意？得君子如此，不負平生。
今當以二詞為一阕，名曰《同心結》。
&rdquo生曰：&ldquo是則然矣。
月下止吾二人，眼前意卿一決。
&rdquo蓮佯笑曰：&ldquo今夕止談風月，醉翁之意不在酒，面後心事，束之高閣可也。
&rdquo生曰：&ldquo半榻旅情，一腔苦思，無剖訴，憂心如酲。
今俯降玉顔，賽郭翰仙女，大慰祈望多矣。
月白風清，暢懷可意，能念我之孤零而見憐，亦苦盡甘來之惠也。
&rdquo蓮曰：&ldquo吾無七寶枕，奈何？&rdquo生曰：&ldquo會合分離，在此一舉，毋作寬寬話。
&rdquo蓮執手曰：&ldquo會久矣，思切矣，兩相信深矣，惡風波經曆矣，得事君子，願亦遂矣。
遇亦幸矣，千怨萬怨盡除矣！假未結發之真夫婦也，少生攜二，當以一個字了餘生，夫複何言！&rdquo因倚身生懷，生欲強之，同至迎春軒中。
蓮曰：&ldquo如斯而已乎。
君子未室，下妾未嫁，怨曠兩生，情投事引，粗容鄙質，固不敢有辭于君子，但星月盜歡，終為野合，倘樂聚未幾，朝吳暮越，則樂昌鏡破，延平劍分，縱君子有書中之玉，妾當為泉下之塵，是可慮也。
曆觀古今之情勝者，惟娛目前，不思身後，故往往扇醜揚污，他美莫贖。
妾與君子足稱一世佳配，焉忍遽自輕之！&rdquo生曰：&ldquo将奈之何？&rdquo蓮曰：&ldquo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幸君子不棄，浼一伐柯，訂為婚好，庶得以白首相随，殆愈于偷香竊玉多多也。
妾見熟矣，豈君子見不及此乎？&rdquo生曰：&ldquo吾飲迷魂湯，不食益智粽，故昏昏至此。
浼媒誠非絕德，求親亦非犯禁，向所謂退而結網者，此與？異日下玉鏡之台，坦東床之腹，則今雖生與蠻夷居，日與魑魅遊，依依然百千萬日所不辭也。
但擇婿在尊翁，聘婦由吾父，二人雖同心，恐未免成龃龉耳。
&rdquo蓮曰：&ldquo上蒼配合，尺寸不爽。
且為子擇婦得妾焉，何患君家見棄？為女擇婿得君子焉，何患吾父有辭？但所慮者，數與福分耳。
然心已許君子，身豈有二三，君子詳之。
媒妁固非妾所浼也。
&rdquo生曰：&ldquo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然據吾所見之數，以度所遇之緣，以驗将來之福，則料在必諧。
進谒吾師，适逢佳句，一也；遊學逢舊，不期又遇，二也；耿子起妒，已值遠行，三也；年齒相若，默契同心，四也。
至于事之必成，則注定已久，曾向梅姐露其端，而未與卿卿說其詳耳。
&rdquo 蓮喜問其故。
生曰：&ldquo吾初春谒吾師之前一日，鳳巢谷有知微翁，精數術，吾投問之，許我&lsquo佳配&rsquo二字，又曰&lsquo覓蓮得拳藕&rsquo。
故向一見卿于梅下而已動心，今再見卿于池側而即留意，豈知前後所見即是一名。
故荷亭之匾吾即名曰&lsquo覓蓮&rsquo，以應前數；所謂得藕之藕，蓋必佳偶之偶也。
不然，卿固深閨豔女也，無故而相窺，則視生為何等輕薄子哉！&rdquo蓮曰：&ldquo信有是，則相如當北面，文君甘下風，吾二人之數，豈偶然也。
&rdquo因共至覓蓮亭上以瞻是匾并《西江月》詞。
二人憑欄倚肩而坐，雖牛女之夕不減也。
蓮曰：&ldquo今夕何夕，巧笑之，其嘯也歌，如此邂逅何！相思之債，今日可勾，姻媾之好，今宵親訂，百歲千朝，幸無輕棄。
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異日富貴，無忘今日在池亭上也。
&rdquo生曰：&ldquo卿可為深慮矣，天下豈有負人一春子哉！&rdquo蓮曰：&ldquo今夜視昨夜，心事霄壤，第不知後夜視今夜何如耳。
&rdquo各各相視而笑。
蓮曰：&ldquo禮之至嚴者，男女也。
妾與君子略無夙昔之好，而吟風詠月，至傾腹吐心，是禮外之情也。
吾二人行事，何異牆花露柳哉！&rdquo生曰：&ldquo不然。
情之至重者，男女也。
生與卿卿已有半年之會，而守信抱負，絕寸瑕點辱，是情中之禮也。
吾二人心事，則如青天白日矣。
&rdquo 又攜手共至假山，以宣春間不諧之郁。
時團月在空，皎皎如晝。
生細觀蓮，撫其肌體，瑩然冰姿，湛然月質，深自慶曰：&ldquo無福也難招也。
知微翁預占我為喜事福人，豈應在卿身上乎？鈍口拙舌，敢申一贊，實非虛譽，卿以為何如？&rdquo 嬌滴滴，月下芳卿。
笑欣欣，自可人情，兩山淡淡，雙水澄澄。
軟軟柳腰弄弱，小小蓮步徐行。
綠擾擾宮妝妝雲挽，微噴噴檀口香生；濃豔豔臉如桃被，柔滑滑膚似脂凝；紗袖籠尖尖嫩筍，一種種露出輕盈。
詩句兮燦燦，歌韻兮清清。
天造就齊齊整整，袅袅婷婷。
真真的苎蘿堪并，端不數崔氏莺莺。
呵，今日裡諄諄盟約，何日是意融融、樂陶陶，遂一鈎新月帶三星。
蓮曰：&ldquo嘉獎太過，恐盛揚之下，其實難副，深自愧也。
&rdquo 時愛童睡醒，夜已過半，久不見生，探步蓮外，适逢素梅于外，二人各言其故，大笑不已。
童曰：&ldquo孫劉二人終非好相識也，私期暗約，已及數月，不為城阙奇逢，必為丘中樂事矣。
&rdquo梅曰：&ldquo蓮娘賢女子也，劉君真君子也。
大德不逾，烏有苟行？兩為才炫，少露鋒芒，久有積心，覓期望罄，必相與步月清談。
試往尋之，休得驚恐。
&rdquo童目梅曰：&ldquo半簾良夜風和月，一對青年我共伊。
樂時樂地，無以逾此，願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而了所未了，何如？&rdquo梅曰：&ldquo且不了罷。
&rdquo童曰：&ldquo吾不對句，還我便罷。
&rdquo曰：&ldquo何對？&rdquo曰：&ldquo守桂官。
培桂軒前逢桂姐，得其所哉。
&rdquo梅應曰：&ldquo愛蓮子，覓蓮亭上哄蓮娘，不可道也。
&rdquo童曰：&ldquo好對。
同往何如？&rdquo梅曰：&ldquo不便。
&rdquo 童行未數十步，二人背月而來。
生問曰：&ldquo何至此？&rdquo童曰：&ldquo睡醒無聊，偶成《西江月》詞，會中無以為樂，敢弄斧班門，以助一笑。
&rdquo蓮蹑生足，曰：&ldquo去。
&rdquo生曰：&ldquo聽，無傷也。
&rdquo童嘻然曰： 東舍多情才子，西鄰有意佳人，看來何等熱親親，恩愛一言難盡。
不見不勝萦挂，乍逢乍覺歡欣。
可憐未遂洞房春，常把詩詞偉信。
蓮笑曰：&ldquo強将之手無弱兵。
昔有弄臣，今有弄童，童殆在之匹矣。
&rdquo生曰：&ldquo童比得素梅否？年幼未谙調情，吾常岑寂也。
&rdquo蓮曰：&ldquo何為有此語？&rdquo曰：&ldquo吾得于假睡中。
&rdquo蓮定睛不語，瞟地而笑，不與生别，徑去。
去與童返，稱蓮之真見厚情。
蓮至，求門不得。
梅曰：&ldquo為蓮娘逾垣而相從，故我閉門而不納。
&rdquo蓮曰：&ldquo兩賢豈相厄哉？&rdquo梅放手，曰：&ldquo适劉君攜手而同行，何乃過門而不入也？&rdquo乃又拱手曰：&ldquo今夜親遇盜跖，入寶山，學伶俐，岑寂之債勾完否？&rdquo蓮以實告，曰：&ldquo此事惟我能之，亦惟劉君子能之。
身親經曆，始信汝向日之言不我诳也。
然吾極惱假睡者。
&rdquo梅沉思曰：&ldquo何謂？&rdquo曰：&ldquo竊聽人言。
&rdquo曰：&ldquo非假寝，何由得真言？&rdquo蓮曰：&ldquo何以對人言之？&rdquo曰：&ldquo可與言而言，表蓮娘獨寤寐之真情耳。
&rdquo後生得蓮約，不能自舉。
忽一日，守樸翁至，語及通家有話，情義懇切。
命童取酌，飲于荷亭。
生指女室，問翁曰：&ldquo吾數日見一女于隔池，前日又睹二女于隔窗，儀容秀雅，氣象閑都，得大家風範，何與吾丈同園，而且不限彼此也？&rdquo翁笑曰：&ldquo看得何如？君欲得之否？&rdquo生曰：&ldquo焉敢望此。
&rdquo翁命守桂：&ldquo至吾書房匣中，取寫就啟來。
&rdquo啟至，乃守樸翁奉生父者。
翁持啟謂生曰：&ldquo此吾鄰孫氏女。
其父，前日會中滄淵公，少吾一歲，為至交者。
無妻兒，止一慧女，故付産于我，就吾室居，已及五載。
是女德色雙全，寫作兩妙，嘗自矢不配凡子，是以高門望族求婚未獲，吾子得此佳配，所謂君子好逑也。
因未禀命尊翁，未敢擅舉。
明日宜結婚姻，當達是啟，以為撮合山。
&rdquo生喜甚，且感且謝，曰：&ldquo知微翁驗矣。
&rdquo 次日，翁遣人至生家。
生父特定至守樸翁家懇媒，乃知生父與蓮父為同庠友，昔同交遊者也。
守樸翁即過孫氏議，譽生為佳坦。
而蓮之母舅樂水公适有書至，蓮父與守樸翁共觀之： 承命遍閱多士，無可為甥女配。
吾徒劉一春，人中隽也，百長俱備，一躍可期。
執斧者至，即可慨諾。
玉潤冰清，緣分甚雅。
智生頓首。
二人執此書大笑，二媒不約而同，益信婚姻之數定矣。
蓮父曰：&ldquo此生，金石君子也，小女多緣，倚此玉樹，附此松柏，有何他辭。
&rdquo 蓮父名士龍，号滄淵，曾補庠生，雅好山水，不幹仕進，行樂二十餘年，自訪友吟酌之外，别無營心。
家資素厚，而止得蓮。
初，蓮之母善相，對蓮父曰：&ldquo吾女懷生頗異，當穎敏出群，後必有放達之才。
才充則性逸，然少心昂然，幼貌端莊，逸中有檢，萬無一慮。
且夫主必貴，因夫貴及可預喜者，恨吾不及見之。
爾得所依，生女勝生男矣。
&rdquo後母喪，滄淵嘗為女蔔婿，屢對趙樂水曰：&ldquo吾欲覓一快婿，以托終身。
若得才郎雅稱斯女，餘無計也。
&rdquo及守樸翁偕樂水書至，故欣然從之，即訂擇日行禮。
蓮曰：&ldquo天豈從人願乎！&rdquo梅曰：&ldquo二人花前月下，萬約千期，月下花前，千期萬約，都為幹熱，而媒氏片言寸柬，即成終身姻契，信哉&lsquo娶妻如之何，匪媒則不得&rsquo也。
&rdquo笑成三五七言： 月之前，花之下。
用盡兩家心，說了千般話。
冰人雙腳系紅絲，天河早願銀橋跨。
蓮喜，奉生書曰： 妾自觌君子，情窦絲牽，言句不法，熱中無能自持。
蓋自幼失儀，蹈此醜相。
反躬沉思，汗顔醜貌，過蒙不賤，屢暗惠私誠，要盟星月。
妾恐寒盟，贻哂君子，是用眷眷切慮，寤寐永歎，若墜深谷。
幸自天作，得侍頻繁，俾數時花月情，假諾成真，眉睫耀喜，寤寐增榮。
自此向時夙恨灰散，前日無聊之句，不屑睹矣。
快中草布，素梅即刻可遣回。
外象牙香筒一對，玳瑁筆屏一面，不足珍，供文幾一玩。
懼酷吏欺人，萬千寶貴，寶貴萬千。
妾蓮斂衽拜。
又細字書曰： 據有定配，此柬實為贅詞。
喜不自勝，聊以志喜。
筆劄有罪。
生得書，曰：&ldquo蓮娘心多，欲汝即回。
吾與汝今有瓜葛親親之情，幸叙不妨。
&rdquo梅曰：&ldquo人苦不知足，既得蓮娘，複欲外生根業耶？守志不終，恐宋玉、長卿笑人，蓮娘候久起疑矣，姐夫不懼哉？&rdquo生即複書： 重佩卿愛，仰奇無涯，筆舌難謝。
追思唱酬，得隻言片句，如寶和璧隋珠，自揣猶以逾越抱愧，敢望金石月盟，俯締絲蘿而不鄙予？又荷雲箋，心口書詞飛示，客窗得此，如病渴懷嚼清冰，令人心骨透爽，冷然解恨。
梅姐不敢久留，謹以琥珀珠二枚、水晶鎮紙一座奉答。
前墜金钗，陪我岑寂之思，甚不忍忘，謹附如璧上。
餘情欲露者，弗憚梅姐再往複。
春生再頓首。
次日，守樸翁以七夕，設酌小樓。
散歸，坐月，梅至，邀生至荷亭。
蓮具攢酌于亭上，曰：&ldquo前會匆匆，今家尊以朱陳二家輪約自往，尚三日未回，故假牛女之夕，屈話通宵，以賀喜。
&rdquo生曰：&ldquo今宵比前夜更何如？&rdquo蓮曰：&ldquo似為勝之。
&rdquo生曰：&ldquo早信數定，梅樹下即可浼媒，何用許多唇舌為花月粉飾文貌？&rdquo蓮曰：&ldquo得之若易，無此相親，情極始諧，殊為兩快。
&rdquo因命素梅行酒。
蓮及問童，生曰：&ldquo今名分已定，不敢與矣。
&rdquo共與談今古，相敬如賓。
蓮曰：&ldquo君子可謂風流學士，使寓郵亭，則風光好詞當盈箱積案矣。
&rdquo生曰：&ldquo古有官妓，達人随地生春，偶通一笑，于官箴、于心術、于陰骘亦無大損。
惟知其為驿卒之女，則當以良家人禮待矣。
而乃一夜弄醜，故人笑秀實，至今齒冷，若以吾一生心地遇之，雖百熙載焉能浼我哉。
&rdquo蓮曰：&ldquo假山初會時，君子罪拟得不合否？&rdquo生曰：&ldquo竹窗私顧時，卿罪亦在末減。
然月下之會，乃見真性，此卿之所以為卿，我之所以為我也。
&rdquo蓮曰：&ldquo古人遠絕女色，如防火水中，避溺山隅，良有以也。
&rdquo生曰：&ldquo但存心裡，正何必痛絕而遠之？女有夜投者，吾哀其窮，收之而已耳。
今有托妻寄子者，果絕德乎？魯男子者，不能信心、不能克己者也。
且天地間無私物，分中所得私何？在夫惟妾，在妻惟夫，無分毫可假。
是可苟也，孰不可苟也。
此上見得分明，自無難遏之欲。
吾與卿熬煎至今，梅姐周旋身側，亦過欲心第一關矣。
&rdquo蓮曰：&ldquo一夜話勝十年書。
&rdquo生曰：&ldquo讀書不識節義字，所學何事？&rdquo蓮深然之。
時值天光，各各回室。
越數日，槐黃逼眼，桂香薰心，生欲赴省應試。
蓮知生之踏槐也，繪一折桂圖，書一《步蟾宮》詞于上，命梅赆生。
次日，守樸翁送之，曰：&ldquo今日此行，準期發解。
&rdquo生曰：&ldquo豈望翰飛，終愁迹滞。
但不敢自诿康了，以伴孫山。
&rdquo抵家而行。
途中見山含煙紫，鳥想胞陰，口吟一絕： 落日山含紫，千山鳥樹聲。
長途人怯馬，琴劍伴西行。
後棘闱戰罷，生獨處一室，功名在心，百無聊賴。
城西有一勝湖，碧域千頃，兩岸芙蓉，不斷嬉遊，四時箫鼓，亦樂地也。
生步于湖堤，俄陰一舟，坐數遊女。
近視，一女貌類碧蓮。
生祈一谶語，視女曰：&ldquo今日遊湖，明日可看迎舉人。
&rdquo生喜甚，買醉步回，乘醉卧于西窗。
良久，見一女逾窗而入。
生迎曰：&ldquo吾昨遊勝湖，有美女貌類于卿，甚加想念，今幸遠臨，客館之樂遂矣。
&rdquo蓮曰：&ldquo别後寤寐思服，此戰君必奏凱，故特遠來。
人生樂事，惟在登科，欲以觀夕榮耀。
&rdquo生呼童備酒，為蓮洗塵。
聞一人推門，甚兇惡。
視之，乃耿汝和，憤然入室，肆為醜詈，以為蓮私奔，特自遼東帶三五惡少至，必欲得蓮。
生大憤，以鐵如意碎其首，惡少驚散。
忽然而醒，乃夢也。
起而坐，聞街上傳捷聲，生以《詩經》中式第十四名。
越數日，會同年于公所，作一詞： 聖世崇文網俊英，棘闱共奏凱歌聲。
谫材誤廁明經史，笑逐諸公笑學步瀛。
初顯姓，乍揚名，忘将方寸負生平。
預期學個經綸策，拟待他年答聖明。
《鹧鸪天》 生家聞報，賀者排門。
蓮作《再團圓》詞，遙為生慶。
詞曰： 朱衣點額，文場一捷，何樂如之？鳌頭獨占，龍門躍過，穩步天梯。
青雲路上，月中桂子，折得新枝。
長安春暖，馬蹄蝶躞，杏花吟詩。
時登科錄至馬二臯處，不勝欣慰。
而适升兵備副使。
有土賊金三重者，稱虎将軍，号百勝戰，聚衆作寇。
二臯以生便弓馬，且少年，不欲其連捷，因差人迎生。
生欲榮歸畢姻，而偶得此信，歎曰：&ldquo人為财役，士為技忙，我之懷矣，自贻伊戚矣！&rdquo 及歸，過拜樂水，即拜守樸翁家，于園中止宿焉。
時屆季秋望後，月色正明，夜半，微聞叩窗聲。
視之，素梅立月下。
生欲求蓮一見。
行未十餘步，蓮亦至，賀生曰：&ldquo妾聞君子捷，大稱平生。
别已兩月，又聞有遠行，傷春未已複悲愁，何日賦歸輿，使妾免立石之望也。
&rdquo生曰：&ldquo别後值凄涼天氣，莫以我故，緻減容顔，惟強飯強笑為佳耳。
&rdquo又囑梅曰：&ldquo久荷深情，未酬分寸，蓮娘起處，為我周旋。
&rdquo蓮又囑曰：&ldquo此去客途甚賒，早晚當護風霜，到彼宜防進退。
使群盜未平，須效賦詩退虜，毋必欲殺賊奴，緻躬冒矢石也。
&rdquo梅曰：&ldquo彼此情非立談能罄，露冷衣襟，難為嬌體。
&rdquo生曰：&ldquo不過三四月，決有回期，拼割今者之悲，以待将來之歡。
&rdquo各相看而别。
次日告歸，求愛童為伴，守樸翁贈之。
童亦喜得所依，快心特甚。
至家，生父命行。
生偕家童、愛童并本縣差送夫役而往，深谷逶迤而生是涉，高山岩岩而生是越，途路倦體，離思萦心，占一詞： 辭故裡，拂行鞭，人倦長途馬不前。
一擔新愁挑着去，謾勞枕上自熬煎。
《搗練子》 生抵任，舅氏勞之曰：&ldquo爾青年，但知章句，未谙事體，以後出仕居卿，必有任性使勢、強占侵奪之弊，若今不肖士夫所為，緻往往為人誣讪，羞親辱祖，損德隳名，皆由不曾經曆之故，故人人以少年高科為不幸。
此行曆途路、涉江河、任勞苦、經饑渴、冒風霜，亦足以老才堅志。
且住衙内，略曉宦情官況，于仕籍上不無少補。
故招爾來，可省吾言。
&rdquo生曰：&ldquo然。
惟舅舅教之。
&rdquo 此時金賊死，群盜無首，逃散者多。
生喜遣家童歸報平安。
囑私緻封書于蓮。
蓮拆觀之： 一别來，隔離别恨關幾重，有如許高大，惟夢中私越以會卿，不知亦開門接我以話一通宵否？抵任後，幸群盜漸散。
然日夕難挨，茫茫間闊，吾意八九十月矣，計來未滿旬日。
獨坐愁苦，每一念之思，頃迷心忽，浮身如土偶，腸骨欲沸熱，強起步之，竟昧南北。
回想荷池之側，如瑤台仙界，如阆苑蓬萊，欲再于此領佳句，何能，何能！各天遐想，無歡有恨，無樂有愁。
始知别離之況，在百情中為獨苦。
短箋百訴，長漏無俦，無奈，無奈！月夕之囑，言猶在耳，臨燈修楮，心懸妝次矣。
短詞達意，崇昭好好。
夜闊夢難收，宋玉多情我結俦。
千點漏聲萬點淚，悠悠。
霜月雞聲幾段愁。
難展皺眉頭，怨句哀吟送客秋。
蟋蟀床頭調夜曲，啾啾。
又聽驚人雁别樓。
蓮父與生于外席。
酒酣，翁與衆賓散步園中，曆曆指引，閱生佳作。
蓮父甚重生，恨相見之晚。
次日，蓮父具酌于舍，邀生雅叙。
生規行矩步，色溫貌恭，口若懸河，百問百對。
蓮父愈敬之若神。
生歸，蓮父醉寝，蓮出立于葡萄架下。
生望之，奇葩逸麗，景耀光起，比常愈美。
生步近低聲曰：&ldquo仰蒙款賜，未及請謝。
&rdquo蓮曰：&ldquo草率奉屈，幸荷寵臨。
&rdquo生曰：&ldquo久不會談，可坐一談否？&rdquo蓮曰：&ldquo家君不時呼喚，可速回，改日當話。
&rdquo忽聞窗内人聲，蓮急行，墜下金钗一股。
生拾之，曰：&ldquo客中乏荊弘之聘，此殆天授也。
&rdquo珍藏入室。
至次晚，蓮使梅至，索钗。
生執梅之手，曰：&ldquo事急矣，惟卿可任大事，安劉者必卿也。
苟推心置腹，使我如魚得水，敢不報效曹公乎！&rdquo梅曰：&ldquo先生且休矣。
倘畫虎不成，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rdquo生曰：&ldquo巫雲玉，眩眼撩心，情若投膠，勢同陌路，吾方寸亂矣。
&rdquo梅曰：&ldquo君衷志不回，慕柳下惠之不亂。
向使蓮娘首肯，而君一曰&lsquo宋玉&rsquo，二曰&lsquo長卿&rsquo，一曰&lsquo烈丈夫&rsquo，二曰&lsquo貞女子&rsquo，以謾講道學，則彼顔之厚，何以自洗？&rdquo生曰：&ldquo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然骐骥，惟孫陽睨盼，彼若不以先配為可恥，則吾自另有制度矣。
&rdquo梅曰：&ldquo二人所談，所見略同。
但婚姻重事，非一小丫鬟賤女流足以了此。
&rdquo生曰：&ldquo舉目無親，知心有幾？卿其圖之。
&rdquo笑書一曲曰： 密約多遭，杳杳無消耗，火噴襖神廟。
卿卿當鵲橋低架天河，早渡仙娥到。
春意沁鲛绡，那時當贈纏頭報。
《步步嬌》 梅曰：&ldquo恐力不足耳，敢望報乎？&rdquo生付钗于梅，曰：&ldquo願如是钗，早得相會可也。
&rdquo贈以玉環、小詩一絕： 會貪隔蒲蓮，難禁花心動。
要結玉連環，先會钗頭鳳。
（四牌名） 梅行，目生笑曰：&ldquo天下有如此癡人，乃知宋玉、長卿未是俊物。
&rdquo 生送梅出，攜童坐小樓待月，須臾月來，命童取酒邀月而飲。
生知蓮父赴裡社日休會，而二女獨居，命童取琴，鼓而吟曰： 彼美人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婉兮娈兮，終不可谖兮。
乃如之人兮，我不見兮。
念我獨兮，勞心慘兮，使我不能餐兮。
子兮子兮，履我闼兮。
燕笑語兮，行與子逝兮，無使我心悲兮。
《美人》三章，章五句 蓮亦剛以步月在外，聞琴聲，呼梅聽之，笑曰：&ldquo劉君無道理，乃以琴心挑我，使誘人套子。
琴雖工，其如我之不好何。
二人切莫理會，令其興沮，彼且歸矣。
&rdquo蓮口雖寬，而心實急，蓋欲梅贊己行也。
而梅不解意。
故蓮足欲行而趑趄者屢屢，命梅期生曰：&ldquo我倦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rdquo 次夜生往，久候不見，倚池側石欄望之。
惟見窗内隐隐有燈，且陰雲四合，有寂寥意，長歎而歸。
蓋蓮意以生至必抵己室，又羞顔于先往，故假寝内房，命梅候于窗下。
梅亦趁涼誤睡，及醒時，生已回。
蓮至夜半不睹生，以為生反爽信矣。
次晚，生命童先睡，複至亭畔。
聞欣欣亭後有洞箫聲，清亮可愛。
頃之，碧蓮為懶梳妝狀，持鳳箫、扇掩酥胸而來，飄飄若仙子之下臨凡世。
見生，伫立不動，生迎而揖之。
蓮側身斜視而拜，舉箫謂生曰：&ldquo虧吹此以引鳳凰。
&rdquo生大喜曰：&ldquo卿其真蓮娘耶？其娥耶？其神女耶？吾其真見耶？其餓眼生花耶？其醉中夢裡耶？&rdquo蓮曰：&ldquo凡胎俗質，何勞誤愛如是。
&rdquo回頭顧後，又複四望。
生曰：&ldquo何故？&rdquo曰：&ldquo我極熟素梅，見之猶覺有畏心。
&rdquo生曰：&ldquo我極熟愛童，見之未免有疑心。
蓋欲心則起畏，私心則生疑，情固然也。
&rdquo蓮曰：&ldquo夜來有約，何忍背之？&rdquo生曰：&ldquo卿自痛我，何曾背卿也。
&rdquo蓮笑出一詞雲：&ldquo昨夜候君子不至，作此記悶者。
&rdquo生月下觀之： 懶上牙床，懶下牙床。
捱到黃昏整素妝。
有約不來過夜半，念有千遍劉郎。
生躍然曰：&ldquo吾昨夜候卿不出，亦作一詞，見之絕倒，大為奇事，卿試閱之。
&rdquo 朝也思量，暮也思量。
滿拟今宵話一場。
人面不知何處去，念有千遍蓮娘。
蓮失色曰：&ldquo如是哉，如是哉！隻此可作一番話本。
非一心一口，何由一詞一意？得君子如此，不負平生。
今當以二詞為一阕，名曰《同心結》。
&rdquo生曰：&ldquo是則然矣。
月下止吾二人，眼前意卿一決。
&rdquo蓮佯笑曰：&ldquo今夕止談風月，醉翁之意不在酒，面後心事，束之高閣可也。
&rdquo生曰：&ldquo半榻旅情，一腔苦思，無剖訴，憂心如酲。
今俯降玉顔，賽郭翰仙女，大慰祈望多矣。
月白風清，暢懷可意，能念我之孤零而見憐，亦苦盡甘來之惠也。
&rdquo蓮曰：&ldquo吾無七寶枕，奈何？&rdquo生曰：&ldquo會合分離，在此一舉，毋作寬寬話。
&rdquo蓮執手曰：&ldquo會久矣，思切矣，兩相信深矣，惡風波經曆矣，得事君子，願亦遂矣。
遇亦幸矣，千怨萬怨盡除矣！假未結發之真夫婦也，少生攜二，當以一個字了餘生，夫複何言！&rdquo因倚身生懷，生欲強之，同至迎春軒中。
蓮曰：&ldquo如斯而已乎。
君子未室，下妾未嫁，怨曠兩生，情投事引，粗容鄙質，固不敢有辭于君子，但星月盜歡，終為野合，倘樂聚未幾，朝吳暮越，則樂昌鏡破，延平劍分，縱君子有書中之玉，妾當為泉下之塵，是可慮也。
曆觀古今之情勝者，惟娛目前，不思身後，故往往扇醜揚污，他美莫贖。
妾與君子足稱一世佳配，焉忍遽自輕之！&rdquo生曰：&ldquo将奈之何？&rdquo蓮曰：&ldquo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幸君子不棄，浼一伐柯，訂為婚好，庶得以白首相随，殆愈于偷香竊玉多多也。
妾見熟矣，豈君子見不及此乎？&rdquo生曰：&ldquo吾飲迷魂湯，不食益智粽，故昏昏至此。
浼媒誠非絕德，求親亦非犯禁，向所謂退而結網者，此與？異日下玉鏡之台，坦東床之腹，則今雖生與蠻夷居，日與魑魅遊，依依然百千萬日所不辭也。
但擇婿在尊翁，聘婦由吾父，二人雖同心，恐未免成龃龉耳。
&rdquo蓮曰：&ldquo上蒼配合，尺寸不爽。
且為子擇婦得妾焉，何患君家見棄？為女擇婿得君子焉，何患吾父有辭？但所慮者，數與福分耳。
然心已許君子，身豈有二三，君子詳之。
媒妁固非妾所浼也。
&rdquo生曰：&ldquo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然據吾所見之數，以度所遇之緣，以驗将來之福，則料在必諧。
進谒吾師，适逢佳句，一也；遊學逢舊，不期又遇，二也；耿子起妒，已值遠行，三也；年齒相若，默契同心，四也。
至于事之必成，則注定已久，曾向梅姐露其端，而未與卿卿說其詳耳。
&rdquo 蓮喜問其故。
生曰：&ldquo吾初春谒吾師之前一日，鳳巢谷有知微翁，精數術，吾投問之，許我&lsquo佳配&rsquo二字，又曰&lsquo覓蓮得拳藕&rsquo。
故向一見卿于梅下而已動心，今再見卿于池側而即留意，豈知前後所見即是一名。
故荷亭之匾吾即名曰&lsquo覓蓮&rsquo，以應前數；所謂得藕之藕，蓋必佳偶之偶也。
不然，卿固深閨豔女也，無故而相窺，則視生為何等輕薄子哉！&rdquo蓮曰：&ldquo信有是，則相如當北面，文君甘下風，吾二人之數，豈偶然也。
&rdquo因共至覓蓮亭上以瞻是匾并《西江月》詞。
二人憑欄倚肩而坐，雖牛女之夕不減也。
蓮曰：&ldquo今夕何夕，巧笑之，其嘯也歌，如此邂逅何！相思之債，今日可勾，姻媾之好，今宵親訂，百歲千朝，幸無輕棄。
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異日富貴，無忘今日在池亭上也。
&rdquo生曰：&ldquo卿可為深慮矣，天下豈有負人一春子哉！&rdquo蓮曰：&ldquo今夜視昨夜，心事霄壤，第不知後夜視今夜何如耳。
&rdquo各各相視而笑。
蓮曰：&ldquo禮之至嚴者，男女也。
妾與君子略無夙昔之好，而吟風詠月，至傾腹吐心，是禮外之情也。
吾二人行事，何異牆花露柳哉！&rdquo生曰：&ldquo不然。
情之至重者，男女也。
生與卿卿已有半年之會，而守信抱負，絕寸瑕點辱，是情中之禮也。
吾二人心事，則如青天白日矣。
&rdquo 又攜手共至假山，以宣春間不諧之郁。
時團月在空，皎皎如晝。
生細觀蓮，撫其肌體，瑩然冰姿，湛然月質，深自慶曰：&ldquo無福也難招也。
知微翁預占我為喜事福人，豈應在卿身上乎？鈍口拙舌，敢申一贊，實非虛譽，卿以為何如？&rdquo 嬌滴滴，月下芳卿。
笑欣欣，自可人情，兩山淡淡，雙水澄澄。
軟軟柳腰弄弱，小小蓮步徐行。
綠擾擾宮妝妝雲挽，微噴噴檀口香生；濃豔豔臉如桃被，柔滑滑膚似脂凝；紗袖籠尖尖嫩筍，一種種露出輕盈。
詩句兮燦燦，歌韻兮清清。
天造就齊齊整整，袅袅婷婷。
真真的苎蘿堪并，端不數崔氏莺莺。
呵，今日裡諄諄盟約，何日是意融融、樂陶陶，遂一鈎新月帶三星。
蓮曰：&ldquo嘉獎太過，恐盛揚之下，其實難副，深自愧也。
&rdquo 時愛童睡醒，夜已過半，久不見生，探步蓮外，适逢素梅于外，二人各言其故，大笑不已。
童曰：&ldquo孫劉二人終非好相識也，私期暗約，已及數月，不為城阙奇逢，必為丘中樂事矣。
&rdquo梅曰：&ldquo蓮娘賢女子也，劉君真君子也。
大德不逾，烏有苟行？兩為才炫，少露鋒芒，久有積心，覓期望罄，必相與步月清談。
試往尋之，休得驚恐。
&rdquo童目梅曰：&ldquo半簾良夜風和月，一對青年我共伊。
樂時樂地，無以逾此，願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而了所未了，何如？&rdquo梅曰：&ldquo且不了罷。
&rdquo童曰：&ldquo吾不對句，還我便罷。
&rdquo曰：&ldquo何對？&rdquo曰：&ldquo守桂官。
培桂軒前逢桂姐，得其所哉。
&rdquo梅應曰：&ldquo愛蓮子，覓蓮亭上哄蓮娘，不可道也。
&rdquo童曰：&ldquo好對。
同往何如？&rdquo梅曰：&ldquo不便。
&rdquo 童行未數十步，二人背月而來。
生問曰：&ldquo何至此？&rdquo童曰：&ldquo睡醒無聊，偶成《西江月》詞，會中無以為樂，敢弄斧班門，以助一笑。
&rdquo蓮蹑生足，曰：&ldquo去。
&rdquo生曰：&ldquo聽，無傷也。
&rdquo童嘻然曰： 東舍多情才子，西鄰有意佳人，看來何等熱親親，恩愛一言難盡。
不見不勝萦挂，乍逢乍覺歡欣。
可憐未遂洞房春，常把詩詞偉信。
蓮笑曰：&ldquo強将之手無弱兵。
昔有弄臣，今有弄童，童殆在之匹矣。
&rdquo生曰：&ldquo童比得素梅否？年幼未谙調情，吾常岑寂也。
&rdquo蓮曰：&ldquo何為有此語？&rdquo曰：&ldquo吾得于假睡中。
&rdquo蓮定睛不語，瞟地而笑，不與生别，徑去。
去與童返，稱蓮之真見厚情。
蓮至，求門不得。
梅曰：&ldquo為蓮娘逾垣而相從，故我閉門而不納。
&rdquo蓮曰：&ldquo兩賢豈相厄哉？&rdquo梅放手，曰：&ldquo适劉君攜手而同行，何乃過門而不入也？&rdquo乃又拱手曰：&ldquo今夜親遇盜跖，入寶山，學伶俐，岑寂之債勾完否？&rdquo蓮以實告，曰：&ldquo此事惟我能之，亦惟劉君子能之。
身親經曆，始信汝向日之言不我诳也。
然吾極惱假睡者。
&rdquo梅沉思曰：&ldquo何謂？&rdquo曰：&ldquo竊聽人言。
&rdquo曰：&ldquo非假寝，何由得真言？&rdquo蓮曰：&ldquo何以對人言之？&rdquo曰：&ldquo可與言而言，表蓮娘獨寤寐之真情耳。
&rdquo後生得蓮約，不能自舉。
忽一日，守樸翁至，語及通家有話，情義懇切。
命童取酌，飲于荷亭。
生指女室，問翁曰：&ldquo吾數日見一女于隔池，前日又睹二女于隔窗，儀容秀雅，氣象閑都，得大家風範，何與吾丈同園，而且不限彼此也？&rdquo翁笑曰：&ldquo看得何如？君欲得之否？&rdquo生曰：&ldquo焉敢望此。
&rdquo翁命守桂：&ldquo至吾書房匣中，取寫就啟來。
&rdquo啟至，乃守樸翁奉生父者。
翁持啟謂生曰：&ldquo此吾鄰孫氏女。
其父，前日會中滄淵公，少吾一歲，為至交者。
無妻兒，止一慧女，故付産于我，就吾室居，已及五載。
是女德色雙全，寫作兩妙，嘗自矢不配凡子，是以高門望族求婚未獲，吾子得此佳配，所謂君子好逑也。
因未禀命尊翁，未敢擅舉。
明日宜結婚姻，當達是啟，以為撮合山。
&rdquo生喜甚，且感且謝，曰：&ldquo知微翁驗矣。
&rdquo 次日，翁遣人至生家。
生父特定至守樸翁家懇媒，乃知生父與蓮父為同庠友，昔同交遊者也。
守樸翁即過孫氏議，譽生為佳坦。
而蓮之母舅樂水公适有書至，蓮父與守樸翁共觀之： 承命遍閱多士，無可為甥女配。
吾徒劉一春，人中隽也，百長俱備，一躍可期。
執斧者至，即可慨諾。
玉潤冰清，緣分甚雅。
智生頓首。
二人執此書大笑，二媒不約而同，益信婚姻之數定矣。
蓮父曰：&ldquo此生，金石君子也，小女多緣，倚此玉樹，附此松柏，有何他辭。
&rdquo 蓮父名士龍，号滄淵，曾補庠生，雅好山水，不幹仕進，行樂二十餘年，自訪友吟酌之外，别無營心。
家資素厚，而止得蓮。
初，蓮之母善相，對蓮父曰：&ldquo吾女懷生頗異，當穎敏出群，後必有放達之才。
才充則性逸，然少心昂然，幼貌端莊，逸中有檢，萬無一慮。
且夫主必貴，因夫貴及可預喜者，恨吾不及見之。
爾得所依，生女勝生男矣。
&rdquo後母喪，滄淵嘗為女蔔婿，屢對趙樂水曰：&ldquo吾欲覓一快婿，以托終身。
若得才郎雅稱斯女，餘無計也。
&rdquo及守樸翁偕樂水書至，故欣然從之，即訂擇日行禮。
蓮曰：&ldquo天豈從人願乎！&rdquo梅曰：&ldquo二人花前月下，萬約千期，月下花前，千期萬約，都為幹熱，而媒氏片言寸柬，即成終身姻契，信哉&lsquo娶妻如之何，匪媒則不得&rsquo也。
&rdquo笑成三五七言： 月之前，花之下。
用盡兩家心，說了千般話。
冰人雙腳系紅絲，天河早願銀橋跨。
蓮喜，奉生書曰： 妾自觌君子，情窦絲牽，言句不法，熱中無能自持。
蓋自幼失儀，蹈此醜相。
反躬沉思，汗顔醜貌，過蒙不賤，屢暗惠私誠，要盟星月。
妾恐寒盟，贻哂君子，是用眷眷切慮，寤寐永歎，若墜深谷。
幸自天作，得侍頻繁，俾數時花月情，假諾成真，眉睫耀喜，寤寐增榮。
自此向時夙恨灰散，前日無聊之句，不屑睹矣。
快中草布，素梅即刻可遣回。
外象牙香筒一對，玳瑁筆屏一面，不足珍，供文幾一玩。
懼酷吏欺人，萬千寶貴，寶貴萬千。
妾蓮斂衽拜。
又細字書曰： 據有定配，此柬實為贅詞。
喜不自勝，聊以志喜。
筆劄有罪。
生得書，曰：&ldquo蓮娘心多，欲汝即回。
吾與汝今有瓜葛親親之情，幸叙不妨。
&rdquo梅曰：&ldquo人苦不知足，既得蓮娘，複欲外生根業耶？守志不終，恐宋玉、長卿笑人，蓮娘候久起疑矣，姐夫不懼哉？&rdquo生即複書： 重佩卿愛，仰奇無涯，筆舌難謝。
追思唱酬，得隻言片句，如寶和璧隋珠，自揣猶以逾越抱愧，敢望金石月盟，俯締絲蘿而不鄙予？又荷雲箋，心口書詞飛示，客窗得此，如病渴懷嚼清冰，令人心骨透爽，冷然解恨。
梅姐不敢久留，謹以琥珀珠二枚、水晶鎮紙一座奉答。
前墜金钗，陪我岑寂之思，甚不忍忘，謹附如璧上。
餘情欲露者，弗憚梅姐再往複。
春生再頓首。
次日，守樸翁以七夕，設酌小樓。
散歸，坐月，梅至，邀生至荷亭。
蓮具攢酌于亭上，曰：&ldquo前會匆匆，今家尊以朱陳二家輪約自往，尚三日未回，故假牛女之夕，屈話通宵，以賀喜。
&rdquo生曰：&ldquo今宵比前夜更何如？&rdquo蓮曰：&ldquo似為勝之。
&rdquo生曰：&ldquo早信數定，梅樹下即可浼媒，何用許多唇舌為花月粉飾文貌？&rdquo蓮曰：&ldquo得之若易，無此相親，情極始諧，殊為兩快。
&rdquo因命素梅行酒。
蓮及問童，生曰：&ldquo今名分已定，不敢與矣。
&rdquo共與談今古，相敬如賓。
蓮曰：&ldquo君子可謂風流學士，使寓郵亭，則風光好詞當盈箱積案矣。
&rdquo生曰：&ldquo古有官妓，達人随地生春，偶通一笑，于官箴、于心術、于陰骘亦無大損。
惟知其為驿卒之女，則當以良家人禮待矣。
而乃一夜弄醜，故人笑秀實，至今齒冷，若以吾一生心地遇之，雖百熙載焉能浼我哉。
&rdquo蓮曰：&ldquo假山初會時，君子罪拟得不合否？&rdquo生曰：&ldquo竹窗私顧時，卿罪亦在末減。
然月下之會，乃見真性，此卿之所以為卿，我之所以為我也。
&rdquo蓮曰：&ldquo古人遠絕女色，如防火水中，避溺山隅，良有以也。
&rdquo生曰：&ldquo但存心裡，正何必痛絕而遠之？女有夜投者，吾哀其窮，收之而已耳。
今有托妻寄子者，果絕德乎？魯男子者，不能信心、不能克己者也。
且天地間無私物，分中所得私何？在夫惟妾，在妻惟夫，無分毫可假。
是可苟也，孰不可苟也。
此上見得分明，自無難遏之欲。
吾與卿熬煎至今，梅姐周旋身側，亦過欲心第一關矣。
&rdquo蓮曰：&ldquo一夜話勝十年書。
&rdquo生曰：&ldquo讀書不識節義字，所學何事？&rdquo蓮深然之。
時值天光，各各回室。
越數日，槐黃逼眼，桂香薰心，生欲赴省應試。
蓮知生之踏槐也，繪一折桂圖，書一《步蟾宮》詞于上，命梅赆生。
次日，守樸翁送之，曰：&ldquo今日此行，準期發解。
&rdquo生曰：&ldquo豈望翰飛，終愁迹滞。
但不敢自诿康了，以伴孫山。
&rdquo抵家而行。
途中見山含煙紫，鳥想胞陰，口吟一絕： 落日山含紫，千山鳥樹聲。
長途人怯馬，琴劍伴西行。
後棘闱戰罷，生獨處一室，功名在心，百無聊賴。
城西有一勝湖，碧域千頃，兩岸芙蓉，不斷嬉遊，四時箫鼓，亦樂地也。
生步于湖堤，俄陰一舟，坐數遊女。
近視，一女貌類碧蓮。
生祈一谶語，視女曰：&ldquo今日遊湖，明日可看迎舉人。
&rdquo生喜甚，買醉步回，乘醉卧于西窗。
良久，見一女逾窗而入。
生迎曰：&ldquo吾昨遊勝湖，有美女貌類于卿，甚加想念，今幸遠臨，客館之樂遂矣。
&rdquo蓮曰：&ldquo别後寤寐思服，此戰君必奏凱，故特遠來。
人生樂事，惟在登科，欲以觀夕榮耀。
&rdquo生呼童備酒，為蓮洗塵。
聞一人推門，甚兇惡。
視之，乃耿汝和，憤然入室，肆為醜詈，以為蓮私奔，特自遼東帶三五惡少至，必欲得蓮。
生大憤，以鐵如意碎其首，惡少驚散。
忽然而醒，乃夢也。
起而坐，聞街上傳捷聲，生以《詩經》中式第十四名。
越數日，會同年于公所，作一詞： 聖世崇文網俊英，棘闱共奏凱歌聲。
谫材誤廁明經史，笑逐諸公笑學步瀛。
初顯姓，乍揚名，忘将方寸負生平。
預期學個經綸策，拟待他年答聖明。
《鹧鸪天》 生家聞報，賀者排門。
蓮作《再團圓》詞，遙為生慶。
詞曰： 朱衣點額，文場一捷，何樂如之？鳌頭獨占，龍門躍過，穩步天梯。
青雲路上，月中桂子，折得新枝。
長安春暖，馬蹄蝶躞，杏花吟詩。
時登科錄至馬二臯處，不勝欣慰。
而适升兵備副使。
有土賊金三重者，稱虎将軍，号百勝戰，聚衆作寇。
二臯以生便弓馬，且少年，不欲其連捷，因差人迎生。
生欲榮歸畢姻，而偶得此信，歎曰：&ldquo人為财役，士為技忙，我之懷矣，自贻伊戚矣！&rdquo 及歸，過拜樂水，即拜守樸翁家，于園中止宿焉。
時屆季秋望後，月色正明，夜半，微聞叩窗聲。
視之，素梅立月下。
生欲求蓮一見。
行未十餘步，蓮亦至，賀生曰：&ldquo妾聞君子捷，大稱平生。
别已兩月，又聞有遠行，傷春未已複悲愁，何日賦歸輿，使妾免立石之望也。
&rdquo生曰：&ldquo别後值凄涼天氣，莫以我故，緻減容顔，惟強飯強笑為佳耳。
&rdquo又囑梅曰：&ldquo久荷深情，未酬分寸，蓮娘起處，為我周旋。
&rdquo蓮又囑曰：&ldquo此去客途甚賒，早晚當護風霜，到彼宜防進退。
使群盜未平，須效賦詩退虜，毋必欲殺賊奴，緻躬冒矢石也。
&rdquo梅曰：&ldquo彼此情非立談能罄，露冷衣襟，難為嬌體。
&rdquo生曰：&ldquo不過三四月，決有回期，拼割今者之悲，以待将來之歡。
&rdquo各相看而别。
次日告歸，求愛童為伴，守樸翁贈之。
童亦喜得所依，快心特甚。
至家，生父命行。
生偕家童、愛童并本縣差送夫役而往，深谷逶迤而生是涉，高山岩岩而生是越，途路倦體，離思萦心，占一詞： 辭故裡，拂行鞭，人倦長途馬不前。
一擔新愁挑着去，謾勞枕上自熬煎。
《搗練子》 生抵任，舅氏勞之曰：&ldquo爾青年，但知章句，未谙事體，以後出仕居卿，必有任性使勢、強占侵奪之弊，若今不肖士夫所為，緻往往為人誣讪，羞親辱祖，損德隳名，皆由不曾經曆之故，故人人以少年高科為不幸。
此行曆途路、涉江河、任勞苦、經饑渴、冒風霜，亦足以老才堅志。
且住衙内，略曉宦情官況，于仕籍上不無少補。
故招爾來，可省吾言。
&rdquo生曰：&ldquo然。
惟舅舅教之。
&rdquo 此時金賊死，群盜無首，逃散者多。
生喜遣家童歸報平安。
囑私緻封書于蓮。
蓮拆觀之： 一别來，隔離别恨關幾重，有如許高大，惟夢中私越以會卿，不知亦開門接我以話一通宵否？抵任後，幸群盜漸散。
然日夕難挨，茫茫間闊，吾意八九十月矣，計來未滿旬日。
獨坐愁苦，每一念之思，頃迷心忽，浮身如土偶，腸骨欲沸熱，強起步之，竟昧南北。
回想荷池之側，如瑤台仙界，如阆苑蓬萊，欲再于此領佳句，何能，何能！各天遐想，無歡有恨，無樂有愁。
始知别離之況，在百情中為獨苦。
短箋百訴，長漏無俦，無奈，無奈！月夕之囑，言猶在耳，臨燈修楮，心懸妝次矣。
短詞達意，崇昭好好。
夜闊夢難收，宋玉多情我結俦。
千點漏聲萬點淚，悠悠。
霜月雞聲幾段愁。
難展皺眉頭，怨句哀吟送客秋。
蟋蟀床頭調夜曲，啾啾。
又聽驚人雁别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