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上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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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同往一遊可乎!&rdquo夫人大喜,随即吩咐畢。

    次早,太尉入内告假回來,與夫人、小姐同出湧金門外下船,望西湖第三橋泊岸。

    太尉、夫人、小姐上了轎,同往玉泉寺中佛殿上燒香已畢,又同至玉泉池邊看金魚,往來出沒。

    其日遊玩佳人才子,不計其數,惟秀娘小姐猛見人叢中有一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如潘安重出世,似宋玉再還魂,年約二十,青春豐采。

    這小姐目不轉睛,細視那少年書生,即心中忖道:&ldquo世上有如此美貌書生,使奴異日偕得如此少年,平生願足。

    &rdquo欲向前問其居址姓氏,争奈雙親在旁,心雖愛慕,恨不能一語,正心中怏悒間。

     卻說那少年,乃東城褚家塘劉員外的兒子,名喚劉澄,字清之。

    其日外祖家上墳,請生閑玩同往。

    當日見小姐目不轉睛,乃四目相射,徘徊不舍。

     卻說裴太尉與夫人、小姐上了轎,回至船邊下轎,坐在船中,倚欄觀看。

    端的好個西湖,勝似蓬萊三島,古人有篇詞道羨: 西湖到處矜誇。

    聒耳笙歌,滿目繁華。

    十裡湖光,六橋風月,三竺煙霞。

     觀才子流觞泛,看遊人荷插紛華。

    疊竹分茶,問柳尋花。

    描不成九曲高峰,畫不盡十萬名家。

     話分兩頭。

    卻說這劉澄,因在玉泉寺見了那小姐,遂乃潛蹤,遠遠跟至湖邊。

    見一号船開往湖中遊玩,遠詐身已不快,乃告外祖曰:&ldquo兒欲先回。

    &rdquo外祖曰:&ldquo既同來,何故自回。

    &rdquo生曰:&ldquo奈生染微恙,欲募劃船先回。

    &rdquo外祖衆人挽留不住,生乃别離了大船,雇一隻小船,吩咐船家,可遠遠跟着那隻太尉的畫舫而行。

     卻說裴太尉船中鼓樂喧天,笙歌聒耳,太尉、夫人、小姐三位三棹,宴飲之間,遙見南北峰西湖景緻,心中大喜。

    太尉開懷暢飲,至申牌時分,酩酊大醉,卧于船中。

    吩咐夫人:&ldquo今日天晚,如若入城不得,就在船上宿了。

    待我酒醒,今夜月光,我與夫人夜遊湖。

    &rdquo夫人領諾,不在話下。

     這劉生跟着畫舫,迤逦而行,見大船泊在雷峰塔下,乃訪問舟人,太尉姓甚名誰。

    舟人曰:&ldquo乃殿下都太尉裴相公與夫人、小姐也。

    今太尉酒醉,吩咐待太尉酒醒,要乘夜月遊湖。

    &rdquo劉生乃懇告小船上人曰:&ldquo我有銀子一兩與你,你可上岸買些酒肴果品下船。

    我和你跟太尉大船夜遊湖則個。

    &rdquo舟人大喜,即上岸買辦下船,與劉生共飲之間,見一輪明月當空,已是一更時分,正值十六日夜,天氣清高,月明如晝,山光湖水,一派清奇。

     卻說小姐正在大船之中,舉目遙望,碧天似鏡,皓月如銀;六橋亭上,燈火熒煌,四顧湖中,大船小船,有數千艇。

    見一小船,止離大船丈餘水面。

    船上坐着個少年,莫非玉泉觀魚者乎?細視良久,果是那生也。

    小姐無計奈何,乃口綴一詞,名《訴衷情》: 乍逢兩下想留心,妾意尚沉吟。

    遊賞勤,心費盡,劃地兩離分。

    親間阻,怎許情?今宵望,重相見,除非是夢中。

     詞罷,欲歌之,使此生知奴意有在也,恐母詳之,乃以手擊欄杆,歌古詩一絕,詩曰: 湖光潋滟晴便好,山色空□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兩相宜。

     歌其詩而聲清韻美,這劉生聽得,不覺手舞足蹈而止曰:&ldquo天生如此美女,人才奇絕,既歌此詩,必有情意,若得為夫婦,實出望外。

    &rdquo遂命移舟相近畫舫邊,聽其歌詞。

    這小姐見生移舟傍船,其心益深,不能一訴衷曲,乃取核桃一枚,以袖中白绫汗巾裹之,問天買卦曰:&ldquo妾若得此生為夫,此桃核投之于生懷,若不得諧和,此桃核投之于水中。

    &rdquo遂乃擲之,果入生懷中。

    生拱手稱謝,已而開視,則雙桃也。

    生遂取袖中香羅錦帕包核桃一枚,複投之于小姐大船上來,小姐急拾錦帕,揣入懷中,心甚喜悅,曰:&ldquo彼我有情,故相随至此,月光之下,有如蚌吸月之勢,兩下相望,各自有心,安能一會?&rdquo正猶猶豫豫相看之時,太尉命舟人移動畫舫,複往清波門而去。

    劉生亦随而行,比天明登岸,其劉生自乃上岸,心中難舍,第事不由己,悒怏而回,不在話下。

     卻說裴太尉、夫人、小姐回府,小姐入于香閨之内,坐了半晌,心下郁郁不樂,緣此日則忘餐,夜則廢寝,思思想想,心心念念,盡都為着那生。

     時值七月七夕,太尉與夫人、小姐在後花園中穿針乞巧。

    飲宴之間,小姐想那牛郎織女之事,忽然情興,乃回房中,取那生香羅錦帕見之,将文房四寶至香案上,乃作詩一首以解悶懷,詩曰: 憶昔清明事偶然,投桃報桃兩情牽。

     重逢七夕添新恨,獨對孤星犯舊垣。

     織女有心求月老,牛郎無路遘天緣。

     幾時共誇河橋會,不負當初到玉泉。

     詩罷,擲筆于地,涕泣哽咽,和衣而卧,比天明,至午牌不起。

    阿香禀知夫人,夫人見說女兒有病不起,便至床前問道:&ldquo我兒,昨晚乞巧未完回房,不想我兒身體不安。

    &rdquo道罷出房去了。

    當晚太尉回府中,夫人備說女兒有病之事,&ldquo不知因何,自清明遊湖回家,情思不樂,針指懶拈,沒情沒緒,面容憔悴,不知有何緣故?&rdquo太尉次日請太醫院醫官看治,診其脈息,太醫謂太尉曰:&ldquo令愛小姐貴恙,乃七情傷感,以緻如此,某以藥治之,自然平穩。

    &rdquo不想小姐卧病不起,一月有餘,服藥無效,飲食少進,問佛無靈,夫人甚慌,每日在房中看視,不在話下。

     這小姐思慕那生,日夕不安,恹恹害倒。

    自思曰:&ldquo枉服藥劑,若要痊安,除非遂奴心上之人。

    &rdquo勉強起來,将筆硯至床前,調詞二首,名寄《西江月》: 強對妝台開鑒,容顔瘦比黃花。

    玉泉觀景轉回家,整日不飲不茶。

     不為閑花野草,休耽浪酒閑茶。

    西湖夜遇少年郎,放這冤家不下。

     寫罷,将詞折就四方,壓在硯池底下,依前上床睡了。

     又過了兩日,太尉因見女兒病症沉重,自與夫人同至房中看視,夫人問曰:&ldquo你如今或要什麼,可對父母說知,可行即行,以遂我兒之心;你若含糊不肯明言,恐喪性命,悔之不及。

    &rdquo小姐隻是微哂而已。

    太尉坐在房中,無甚事,猛然将硯匣一推,忽見四方折紙在下,把來展開觀看,卻是小姐寫的那篇詞。

    太尉看畢,即對夫人曰:&ldquo是我為父的不是,早知不教孩兒去遊湖也。

    好夫人,你看他寫下這般言語。

    &rdquo夫人亦看了,乃對小姐言曰:&ldquo我兒,你可寬心,我便對爹爹說,教人去訪問那少年是何人家,在于何處居住,就使人求親。

    我兒放心将息,父母止有我兒,不可執迷,殒了身軀。

    &rdquo道罷,同太尉出房,至後堂商議,叫過府裡掌事王虞候至面前,備細說小姐之事,&ldquo你可去問湖上小船舟人,說三月十六日夜遊湖,在雷峰塔下,小船上少年書生,姓甚名誰,那裡居住,問得明白,速來回話。

    &rdquo 王虞候領了台旨,迤逦行到湧金門外,尋那當日載裴太尉畫船舟人,尋得姓錢名大,其人說,那日載少年的是胡小二船。

    虞候乃同錢大去尋胡小二,問他&ldquo三月十六日夜雇你小船夜遊湖那少年是何人家之子。

    &rdquo胡小二思量了半晌,乃言:&ldquo我聽他說是褚家塘織緞子機房劉員外之子,你要知仔細,可去褚家塘打聽,便知詳細。

    &rdquo王虞候别了二人,自去褚家塘,到處問劉員外機房,詐稱織緞子為名,直尋到他家。

    見了劉員外,叙禮畢,假織緞匹銀兩定下。

    待茶畢,少間,忽見一少年出,年可十六七歲,美貌清奇。

    乃問劉員外:&ldquo此少年何人也?&rdquo員外曰:&ldquo此我第二子劉澄也。

    &rdquo王虞候又問曰:&ldquo令郎曾有婚配否?&rdquo員外曰:&ldquo媒說頗多,未得其諧。

    &rdquo道罷,王虞候遂告别,回至裴太尉府中伺候。

    太尉回府,少頃,坐下,便問王虞候:&ldquo你去打聽其事若何?&rdquo王虞候将前事一一告複太尉道:&ldquo這劉員外次子劉澄,年一十六歲,未有婚配。

    端的生得眉清目秀,豐标出格,若贅此子為婿,十分相稱。

    &rdquo太尉聽了,吩咐王虞候:&ldquo不可對别人說,待我商量。

    &rdquo王虞候自退。

     裴太尉入後堂,對夫人細說此事。

    夫人乃言:&ldquo既是劉員外之次子,他家織機大戶,可以相對。

    &rdquo又曰:&ldquo太尉,你今心下若何?&rdquo太尉道:&ldquo依孩兒之心,成了此事,若不依孩兒心性,倘有不測,如之奈何!&rdquo夫人曰:&ldquo太尉既肯成就,即便使官媒去他家議親。

    &rdquo太尉出廳,叫王虞候去尋兩個官媒婆至府中。

    少刻,媒婆至,夫人命入後堂,太尉說:&ldquo我夫人止有一個小姐,年方一十五歲,你今與我到褚家塘劉員外家說,要贅他次子劉澄為婿。

    &rdquo賞了官媒三杯酒,便令前去,來日傍速回說。

     兩個官媒相謝去劉家。

    見了員外媽媽,待茶畢,二媒婆說:&ldquo太尉老爺多多拜上員外,欲求令嗣二官人為婿,未知員外、媽媽意下如何?&rdquo劉員外道:&ldquo二位婆婆光臨,又蒙太尉、夫人厚意,怎敢違命。

    但不知小姐青春多少,共有公子幾位?&rdquo媒婆道:&ldquo裴太尉止有此位小姐,年方一十五歲。

    美貌非凡,且谙書史,相公、夫人甚是鐘愛。

    今者特令老婦作伐,如若員外媽媽應允,便請出個團圓吉帖。

    &rdquo劉員外教備酒席相待二位婆婆已畢,員外取出一張銷金鴛鴦箋帖,寫了二官人生庚年月日時,封了,付與媒婆;又取過白銀二兩,少酬貴止步勞頓,教&ldquo多多拜上太尉、夫人,此事劉某不敢相攀,多蒙厚意,此事兒敢不奉命。

    &rdquo二人相别而回,天色已晚。

    過了一夜,至次日,媒婆徑至裴太尉府中,直入後堂,見夫人并太尉說了備細,呈上吉帖。

    太尉大喜,便取紅羅鲛绡绫箋回個吉帖,送與劉員外去了。

     卻說阿香聽得明白,密去房中禀知小姐道:&ldquo與小姐賀萬千之喜,今日官媒将劉員外次子吉帖送來,親事已成了。

    俺小姐在玉泉寺見的少年便是他也。

    &rdquo小姐聽說,心中大喜。

    少間,夫人走入香閨,對小姐道:&ldquo兒,你爹爹教王虞候去挨問船家,訪得那少年乃是褚家塘劉員外次子劉澄,字清之,年一十六歲,今已姻緣成就,孩兒放心,将息好了,教你爹爹擇日贅過府中為婿,我兒慢慢将息起來。

    &rdquo道罷,夫人自去。

     卻說這小姐歡來不似今日,喜來不似今朝,聽說成了親事,便覺身體清健,将息不一月,還原複舊,起來梳妝打扮。

    這夫人與太尉見女孩兒無恙,況且女子有家,父母之願,心中多少歡喜,即二人商議教人擇日成親。

    太尉教人選得十二月初一日甲子良辰,便使二官媒去與劉員外說知:&ldquo十一月十五日下财聘禮,十二月初一日過門成親。

    &rdquo兩個媒婆大喜,來往兩邊說了。

    那小姐喜上眉峰,已諧所願,花容玉貌,更加嬌媚,恨不得揮太陽于鹹池,走日晷如擲梭,屆桃夭之期,效于飛之美。

    不覺時光似箭,轉眼又是十一月十五日矣。

    是日,劉員外備辦金花表裡,羊酒禮擔,送聘裴府已畢;至十二月初一日,裴太尉府中大排筵會,鼓樂笙箫,相請諸親朋友戚屬陪宴,歌《關雎》,詠《螽斯》,堂上屏開金孔雀,繡房褥隐翠芙蓉。

    至晚筵罷,諸親屬相謝去了,不在話下。

     卻說裴秀娘與劉澄官人,同攜素手,共入蘭房,進銷金羅帳,成了夫婦。

    佳人才子,一樣青春。

    雲雨之際,如鸾鳳颠倒,如魚水相歡。

    劉官人曰:&ldquo不想那日遊湖之時,隔船不能一語,今日卻成夫婦,誠人間之好事,夙世之良緣也。

    &rdquo秀娘曰:&ldquo奴本深閨之女,自從遊湖之夜一面官人,歸即恹恹患病,寝食俱廢,顔容瘦怯,自分不得與官人相見,豈圖今日結連理枝也。

    豈人謀哉,良由天作之合耳。

    &rdquo于是二人各出當時所遺表記,生以白绫汗巾裹核桃一枚以示小姐,小姐以香羅錦帕裹核桃一枚以示生,正是美女才郎,情色相當。

    小姐乃口占一絕,詩曰: 妾本生長守深閨,遊湖卻會才人歸。

     越鳥南枝天一處,于今始效比翼飛。

     劉官人亦口占一絕,詩曰: 白璧明珠一種奇,佳人才子兩相宜。

     今宵洞房花燭豔,再添金榜挂名時。

     後來劉澄勵志學業,文日益進,年餘,補弟子員,三年之後,聯登科甲,升授江西廣信府通判之職,将帶裴小姐前去上任。

    三年官滿回朝,升山東兖州府府尹。

    三年告緻仕回鄉養病。

    裴秀娘得封淑惠夫人,生二子一女,俱為顯官、夫人。

    這劉府尹壽年七十而終,裴夫人享年八十而逝。

    郡中人士,無不稱為雙美雲。

    正是: 有緣千裡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