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回 認親戚席上生風 論字畫室中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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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把鹽号的事,幫着王三太爺經理得井井有條。

    王三太爺也就推心置腹地信用起來。

     且說吳城鎮乃是江西四大鎮之一,進江西省第一個水陸大碼頭。

    地方非常熱鬧,有句俗話說的是“裝不盡的吳城,下不盡的漢口”,其市面繁華,生意茂盛,據這兩句可想而知了。

    況且這鹽号往來的都是殷商大賈,揮金如土,就是号裡的夥計、先生以至徒弟出店,近朱者赤,積習相染,吃着,嫖賭着些事情在所難免。

    王三太爺上了幾歲年紀,日日經營運銷,那裡還來得及管這些閑事,隻要不鬧出事來,也就随他們去。

    惟有趙青雲少年老成,雖然雜着一夥,卻拿定主意不來附和他們。

    有時被同夥的纏得沒法,逢場作戲,偶一應酬應酬,仍然一心一意地幫着王三太爺料理。

    或是陪伴着王三太爺談談說說,或是在自家房間裡寫寫字,打打算盤,無事從不出門。

    閑暇的時候,一個人在廊檐下踱踱,或是看看金魚,或是弄弄花草,或是賞玩堂中懸挂的字畫。

    這堂屋中間大鏡子的兩邊,挂了一副朱紅描金龍鳳楹聯,下款寫着沈葆桢;左邊四幅條屏寫的漢隸,署款王嵩齡;右邊四幀墨筆梅花,畫的來鐵幹撐天,玉枝搖月,暗香疏影,浮動黃昏,真像一樹活的一樣。

    每幀上都題的詩,隻沒有姓名,單寫着吟香外史幾個字,下面印着鮮紅兩方圖章,印上篆文卻認識不得。

    心愛這梅花畫得這樣好,天天辦完了公事,便要站着去領略一番,久而久之,倒像定的功課。

    起初倒也沒人理會得,後來王三太爺見他日日如此,卻也有些奇怪起來。

    有日青雲正在望得出神,王三太爺由房裡走出來,站着青雲背後。

    隻見青雲望着這幾幅梅花,時而搖頭,時而舞手,臉上似乎顯出得意的神氣。

    王三太爺輕輕地在他肩上一拍,青雲回轉頭來,見是王三太爺,馬上垂手侍立。

    王三太爺笑着說道:“你幹自是也看這梅花畫得好嗎?”青雲也笑着答道:“侄兒看着梅花真實畫得好,不知怎麼樣虧他畫得出來!侄兒學來學去,總學不到他這個樣子。

    ”王三太爺道:“你幹自要學他的畫嗎?你可知道畫這畫的是個什麼人?”青雲道:“侄兒看堂屋壁上懸的字畫都寫着款,獨有這梅花沒有題款,正想請教三太爺。

    三太爺事又忙,總沒有這個空當兒來問一問。

    難得今天要求三太爺把這緣故說給侄兒曉得、曉得。

    ”三太爺道:“你要曉得畫這梅花的人,乃是當今一位大大的名臣,鐵面無私。

    人都比方他為宋朝的包文拯,現任長江水師提督彭宮保,官印玉麟,号雪琴,湖南衡陽縣人,與曾文正、胡文忠、李中堂都是中興名将,正直不阿。

    自他老人家到了長江提督任上,把這水路上的行業保護得安安靜靜,從沒有鬧出過大搶劫的案子。

    即或有一兩個毛賊,做出些小案子,被失主告發上去,他老人家總要派人緝捕出來才算。

    就是營制也定得很嚴,如有違犯了他的軍令,不論是弁、是兵,立刻綁出去正法,一點人情不容。

    故爾他部下的弁兵個個循規蹈矩,平買平賣,并不敢借營裡一點勢子,強賒硬欠,至于奸淫擄攫更是沒有的事了。

    所以上下江一帶的商民頂着香盤,祝告他老人家活到一百歲,永遠不要離開,才保得住行旅平安。

    設或一旦調開去,另外換一位提督,斷斷不能像他老人家這樣,還說不定要縱兵擾民,通匪病商呢。

    他老人家年年春秋二季出來巡哨,每次到了吳城,閱操完畢,總要在此盤桓二三日,合鎮商家也都要公請他老人家一回,就在湖邊上那座高樓,名叫望湖亭上頭擺宴。

    他老人家最惡的酒食征逐,凡是官紳們辦下燕菜燒烤,或是唱演堂戲,總是一概辭謝不到。

    獨有我們商家備的十個大碗,每請必到。

    官場派頭他老人家一概沒有,馬也不騎,轎也不坐,粗衣布服,随着兩名戈什,竟自步行而來,盡歡而散。

    你看他老人家到這個位分一點不驕傲,能夠屈躬下士,不要說現世,就是古來也是少有。

    如何不叫人敬重?如何不叫人感戴?但他老人家雖然是這樣地剛直,并不為理學所拘,卻最鐘于情。

    傳說他老人家少年時眷戀着一個西湖名妓梅仙,不幸梅仙早逝,他老人家便從此不再冶遊,凡是遊憩處所,繞屋多種梅花,誓畫梅花十萬株,以志不忘梅仙之意。

    這四副梅花挂屏,是前年他老人家巡閱到此,在望湖亭上吃完了酒,高興起來,吩咐戈什回船去拿來筆墨紙硯,對客揮毫,不過一個時候,就畫成功,題好詩,送給我的。

    那吟香外史就是他老人家的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