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回 托遺言續編現形記 述情話剖說厭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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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字是一樣的不是?這一個字同這一個字是一樣的不是?把這兩個字拼起來對這兩個字,是不是一樣的呢?’我依着他指的地方對着這本同門錄,對了幾遍,拼起來,恰恰嵌着兩個名字不是!廉官便是新舉人。

    我到不解起來,問他怎麼有這樣湊巧的字眼?他對我又是哈哈地大笑:‘我說你沒中舉中了魔,你還不服,我說像你我們這樣再下一百回、一千回、一萬回包不會中的話,就是不明白嵌字的道理。

    你且不要納罕,我講給你聽罷。

    現在的世界真花樣越出越奇,昨日早上在某家的門口過,看見哄了許多人在那裡。

    我以為是什麼變戲法的,也便擠身進去,并沒有看見什麼變戲法的,隻見牆上貼了一張無奇不大的黃紙報條,上寫着捷報貴府老爺,蒙欽命大主考取中銀子科第幾名舉人。

    我看見着報條有什麼稀奇,也值得擁這麼多人。

    再下細一看,才看出壬子科的壬字,寫别了一個銀字。

    看的人七言八語,有的人說:怎麼這個字都會寫别了呢?有的人說:你還不知道,這個戶頭是咱保府數一數二的,因為想着中個舉人,很費了些心血,好容易走路子,拜着了一位苦即用的門,偏偏今科這位苦即用委了簾差,就送了一個關節把他,後來因傳遞的事在場裡被巡綽官捉住了,敲了一竹杠。

    未出榜之前我就聽見人說:前街漆匠店裡做了一塊文魁的匾,說是某家預定的,不到三五天,果然就中出來了。

    他拜門要銀子,送關節要銀子,敲竹杠又要銀子,這不是銀子中的舉人!不知那個尖刁鬼寫了這張報條貼在他牆上。

    有的人說:你這個解釋還是個人的解說。

    據我們聽見些街談巷議,都說今科實在有些不幹不淨,主考賣關節不賣關節,我卻不知道,不敢說,我隻曉得是從監臨一直到看栅欄門的人為止,沒有一個不撈摸幾個,故大家說今年那裡是壬子科,是個銀子科。

    那個時候,我正一肚子不是味,聽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倒把我聽的樂起來了。

    既然照這樣說法,不中倒是我們的幸福。

    ”我聽文心龍說了一大段的閑話,并不幹涉幾個字,急急要明白這嵌字的事,便叫他不要吊葫蘆扯長線,快把這個嵌字的巧處說給我聽。

    心龍叫我不要忙,你且往下聽着:“你要曉得這嵌名字的緣故,便叫做通關節。

    凡是考生要想中舉,須先得花些銀子,打通簾官,拜了他的門。

    等到臨場的時光,就預先約定,或是在破承題上暗嵌自己名字,或是在起講頭上暗嵌簾官的名字。

    并且還有比這個巧的,暗中約定幾個字,分嵌在領題處,因為科場墨卷,考官是看不見的,必須由謄錄用朱筆謄過一道。

    這謄錄也是第一會做鬼的,就像我們回回做謄錄,不是很要花幾串錢。

    原要買他個不要亂謄,這個事是你曉得的,不必盡說了。

    就是那本朱卷到了簾官房裡,姓名是彌封的,筆迹是謄過的,那裡辨得出誰是誰做的,所以想出這個嵌字方法,隻要翻開一看,就明白這本卷子是某人的。

    無論他的文章好不好,總得昧起心來,替他多圈幾個靛青連圈,加一個好批詞。

    你想這一本白紙卷,寫着鮮紅的字,旁邊加上許多又圓又大的藍圈點,怎麼會不好看呢。

    薦上去了,主考是憑簾官的薦條,隻要批語好,圈兒多,也就可以備取了。

    那裡還耐煩再去一篇一篇的看過,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習慣語了。

    你想他們全是這個辦法,我們可不是下一百回、一千回、一萬回也不得中。

    我從此次發誓不再下場,另尋别的生路。

    所以倒覺得地闊天空,一無障礙。

    就如你這兩分家财,不要〔說〕拿來中個舉,就是會進士、點翰林也有餘。

    試問你有的是好貨,還肯去貼錢求售嗎?既然不肯貼錢求售,也是我那句話:一百回、一千回、一萬回不得中。

    不如把這個想頭丢開罷!’我聽見心龍的話,是然而然,但是掄才大典,照科場律例定的很嚴,難道他們既做了官,連例都不知道嗎?心龍又駁我的這句話:‘就是因為科場例太嚴,所以才有人去幹犯。

    我這句話,你必須又要駁回,說是既然是嚴,人又怎麼敢犯呢?你卻不知道現在做官的最怕的是擔處分,雖然是一點風流小罪過,他總要繞着彎兒,想出規避的法子。

    科場定律這麼嚴,設或鬧出一點岔子來,你想這些官還擔得起嗎?故拿定一個一概弗得知的主意,由他們去,以緻把這一般熱心科名的人,釀得越鬧越不像樣了。

    ’當時文心龍與我說的這些話,我尚以為他是一時憤激之談,那裡真能到這個田地。

    後來又下過幾次科場,連閱曆代調查,更有甚于心龍所說的離奇古怪。

    我的科名思想從此已淡了一半。

    自從那年廢去八股,改試策論之诏下來,我以為從前積弊從今可以一洗而淨。

    我那科名思想不由得死灰複燃,怦怦躍動起來。

    ” 這回書是從第五編甄閣學的大哥害了病,甄閣學去看他續起來的。

    甄閣學的大哥病好了之後,甄閣學便要往山東當老太爺去。

    老兄弟兩個臨别各有各的贈言。

    在甄閣學,是以官興家,心中眼中隻有一個“官”字,故自己籌劃,代旁人家籌劃,自始至終不離一個“官”字。

    似乎世界上除了這一個“官”字,再也想不出第二字來可以謀生活的。

    在他大哥,從小兒在書堆裡打滾,初意也原想在書堆中尋一個黃金屋出來,及到中年以後,困頓場屋,閱曆了多少牛鬼蛇神,方做醒這黃粱大夢。

    故把功名思想付諸大海汪洋,一心想在教育實業上栽培後輩。

    這是他兄弟兩個的志趣不同處,咱們也不去管他。

    現今他大哥看見文字改革,怦然心動,以後還有什麼說話,聽書的且容小子吃口茶,慢慢的演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