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生女耀門楣闾閻側目 迎賓易冠服雞犬皆仙

關燈
前後的街坊,就牽線不斷地進門,尤其是婦女們,還不曾進堂屋門,在院裡先就喊上老太太大姑奶奶了。

    大秃牛有位從前洗衣的夥計馬老,如今穿哔叽袍子,花緞馬褂,替他當招待,夥計的媳婦馬嫂子,從前的衣服,補釘加補釘,而今也有一件大緞花絲葛袍子。

    手腕上還戴着兩隻筆管粗的銀镯。

    她那一雙又粗又黑的手胳膊,現在也讓香胰子擦得又光又白,露了一大截子在外面,提着一壺開水,進進出出。

    陳忠忍不住叫了一聲馬大嫂。

    馬大嫂放下開水壺,笑嘻嘻地向陳忠請了個安。

    叫了一聲二爺您好?說着,站立起來,将手腕子上的銀镯子,向上攏了一攏,然後才走了。

    陳忠将這些事,都看在眼裡。

    還是大秃牛爽快,笑着一拉陳忠的肩膀道:&ldquo小馬幫了我多年,我也沒有什麼幫他的地方。

    咱們都好,就把他一個人摔下來,我心裡也怪難受的,所以我托小蘭給他在銀行裡找了一份小事情,一個月卻也掙個五十六十的。

    說不得,咱們私下又津貼他一點兒。

    瞧他公母倆,不是過得挺舒服不是?&rdquo 陳忠笑道:&ldquo這是您好心,提拔他。

    怪不得我們先生常說什麼有飯大家吃呢。

    &rdquo 大秃牛聽道:&ldquo我算什麼?夠提拔人的嗎?這全是咱們姑娘的力量。

    &rdquo 陳忠笑道:&ldquo那還是您的力量。

    要不是您讓姑娘學戲,又哪裡能夠攀上這一頭親呢?&rdquo 大秃牛聽了,兩手捧了大肚子哈哈大笑。

     這個時候,客就越來越多了。

    壽家也就像辦喜事一樣,後院子裡也搭上了棚,擺下許多席面。

    大秃牛要親自出馬招待客人了,陳忠也就走到院子裡,找了那個馬夥計坐在一邊閑談,他原是洗衣服的時候,就喜歡閑談,出名的綽号話匣子。

    這時陳忠一坐過來,他先笑道:&ldquo陳二爺,咱們作夢也想不到有今天啦。

    &rdquo 陳忠笑道:&ldquo那也不見得,我早就瞧你像是個發财的樣子。

    &rdquo 馬夥計一聽這話,禁不住樂了。

    因道:&ldquo我從前算命,算命先生也是這樣說,說我上了三十歲,就要發财。

    我當時實在不相信,而今看起來這算命先生,算得是真靈。

    &rdquo 陳忠笑道:&ldquo他們這一檔子事,可說郎才女貌,别說你得了好處,很是高興,就是我們作老街坊的,也是高興的。

    據牛大爺說&hellip&hellip&rdquo 說到這裡,四周一望,身邊并沒有什麼人,因輕輕地笑說道:&ldquo和那邊是兩頭大。

    &rdquo 馬夥計笑道:&ldquo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先說這件事,那邊大奶奶,直鬧直哭,鬧了好幾天。

    華老闆你别瞧他在台上那樣能說能做,在家裡就像傻子似的,大奶奶一鬧,他是一點辦法沒有。

    可是華老闆這班朋友,都在一邊生氣,說華老闆掙這麼些個錢,不嫖不賭,再讨一房人,不算過分。

    況且大奶奶又害着痨病,身體太壞,直到現在也沒添一個孩子。

    讓華老闆讨一個人,添兩個孩子,也是大家的好處。

    這不是很有理的話嗎?你瞧她怎麼說?她說添孩子是别人的,與她有什麼好處?再說添了孩子,那新的人有了這一層把柄,那更要了不得,我幹嗎把天下讓人家坐。

    那班朋友又說了,照中國習慣說,不生兒子,是犯七出之條的。

    就是外國的拿破侖,因為皇後不生兒子,把那又有愛情又好看出約瑟芬,也離了婚呢。

    &rdquo 陳忠笑道:&ldquo你真是福至心靈,連外國的故事你都知道。

    &rdquo 馬夥計笑道:&ldquo我哪裡又知道什麼外國故事、中國故事?這全是他們那班朋友說的。

    他們一到這邊來談天,就會提起這話,至少我聽到他們說過五十回了,我還記不住嗎!&rdquo 陳忠道:&ldquo既然如此,那邊大奶奶應該答應!&rdquo 馬夥計道:&ldquo她哪裡肯答應?她說,有錢的人,沒有兒子就可以讨小。

    若是沒有錢的,那怎麼辦呢?據她這樣說,是把主意拿定了,決計不肯讓這件事成功的了。

    後來還是華老闆的老太太出來說,你這是什麼成心,難道要絕了我華家的後代根,你才甘心嗎?你真要是這樣,我自有地方找人和你講理去。

    這樣一來,她沒有話說了,才生着氣說,不管了,随大家去辦。

    &rdquo 陳忠笑道:&ldquo原來拿出這樣一個大題目來壓迫她,她當然沒有什麼話可說的了。

    不過這兩頭大的話,恐怕不容易通過!&rdquo 馬夥計笑了一笑,然後說道:&ldquo這話現在不說也罷,那邊原先還隻肯當着不知道,以為不是華家人。

    前幾天才說了幾個條件,每逢星期二四六,讓華老闆上這邊來,其餘的日子,都不許。

    隻要華老闆把這件事答應了,其餘的事,都好商量。

    其實華老闆晚上不在這兒,白天是在這兒。

    沒有這條件,晚半天還不敢明明的來,有了這個條件,華老闆就可以放開了膽子在這邊睡了。

    那邊提的條件,真是有些苛。

    &rdquo 陳忠笑道:&ldquo要據你這樣說,這邊的大姑奶奶,不但是兩頭兒大,恐怕這一個小字兒,還沒有十分巴結上呢。

    憑她現在的地位,就能給你們湊合得這樣熱鬧,若是她再向上升一步,你們就更闊了。

    這可是一人得道,全家登了。

    &rdquo 馬夥計笑得隻搔着脖子。

     他正想說什麼,一個黃瘦面孔的女子,穿了一件八成舊的藍布衫緩緩走了過來。

    看她那欲前不前的樣子,倒像是很害臊。

    陳忠想起來了,這是芳芝仙的師姊妹呂芝仙。

    她原來的名字,就叫呂大辮,和芳芝仙是跟着短腿李學戲的。

    馬夥計一見,笑着先說道:&ldquo大辮你怎麼這時候才來?我們大姑娘等着要和你說說哩。

    &rdquo 呂芝仙因馬夥計當了許多人叫她的小名,未免臉上一陣绯紅,對馬夥計瞧了一眼。

    陳忠便站起來點頭笑道:&ldquo大姑娘,我們好久不見,您好?&rdquo 呂芝仙點頭笑道:&ldquo您好?今天回家來的嗎?&rdquo 陳忠笑道:&ldquo剛才回來不多大一會兒。

    大姑娘今天沒有上戲館子嗎?&rdquo 呂芝仙慢慢走過來,走得挨着桌子邊,靠了方凳子,屁股挨着一點凳子邊,笑道:&ldquo現在不到天橋去了,在天樂園趕夜場呢。

    &rdquo 陳忠道:&ldquo那很好哇!隻要這樣慢慢地幹下去總會爬起來的。

    早就聽見說您學會《汾河灣》這一類的戲。

    &rdquo 呂芝仙連連點頭笑道:&ldquo我現在不唱衫子,改醜行了。

    &rdquo 陳忠笑道:&ldquo拿多少戲份呢?&rdquo 呂芝仙紅了臉,隻低了頭不作聲。

    陳忠見她有些難為情的樣子,料得有不便出口之處,也就不向下說了。

     坐了一會,芳芝仙自己出來了,向呂芝仙一招手,呂芝仙趕快跑了過去。

    拉着她的手道:&ldquo大姐,你好?我早就要看看你,總沒工夫去。

    &rdquo 芳芝仙笑道:&ldquo多久不見,稱呼都改了。

    大妹怎麼改了大姐呢?&rdquo 呂芝仙道:&ldquo現在你還比從前啦,我怎樣敢叫你大妹呢?&rdquo 芳芝仙道:&ldquo咱們好姐妹們,别說這樣的話了。

    &rdquo 拉了呂芝仙一隻手,就向屋子裡去了。

    陳忠對馬夥計歎了一口氣道:&ldquo你瞧,她們是同窗學藝的人,一個就爬得那樣高,一個就跌得那樣低,天下的事,真是難說得很。

    &rdquo 馬夥計道:&ldquo咱也不怨人,誰叫她自己不争氣學不好戲呢?&rdquo 陳忠應了一聲是,點了一下頭,因為賓客已紛紛地入座,就不便再和人家說什麼。

    吃酒的時候,大秃牛壽二爺都出來陪席,芳芝仙隻站在台階上,笑着說了一聲沒有菜,就避開了。

    有人說大姑奶奶也不來喝一盅?大秃牛就代答道:&ldquo她不成!華老闆還等着她回去吃飯呢。

    諸位沒有看見門口那一輛汽車嗎?那就是等着她回去的。

    &rdquo 大秃牛說着,那顆秃腦袋隻是搖擺不定。

    酒至半酣,芳芝仙果然告辭。

    在席上的人,聽到她要走的消息,大家都放了杯筷一齊送到大門口來。

    芳芝仙上了汽車,汽車開出了胡同口,大家方才回轉身來入席。

    陳忠看在眼裡,又不免歎了兩口氣。

    不等席終,就推有事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