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 一席冠裳無言作俗客 滿城風雨努力苦寒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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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無望的了。

    &rdquo 金太太道:&ldquo我看你吃吃喝喝,這樣高興,以為是發了一筆财了,原來還是黃柏樹下彈琴,苦中作樂。

    &rdquo 金繼淵歎了一口氣道:&ldquo咳!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rdquo 金太太将嘴一撇道:&ldquo這兩句話,你總說過一千回了。

    &rdquo 金繼淵一看他太太雖是四十将近,然而身上穿了紫色的袍子,還是徐娘半老,豐韻猶存。

    因拈着胡子笑道:&ldquo以我這樣的地位,還要你穿假綢料做的衣服,這是我很為愧對的。

    然而這才算是貧賤夫妻呀。

    &rdquo 金太太微微瞪了他一眼道:&ldquo這種窮日子,哪個像你過得那樣高興。

    &rdquo 說畢,他便掉頭出門去了。

     金繼淵望着太太的後影,長歎了一聲。

    他那個八歲的小少爺小骥,一跳一跳地由後面跑出來。

    伸着一隻小手,到金繼淵面前來道:&ldquo爸爸!你給我幾個大花,我媽打牌去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可等不及呢。

    &rdquo 金繼淵見孩子說得可憐,在身上探索了一下,掏出一個手巾包,打開來,裡面也有銅子,也有銅子票,也有毛錢票,還有一塊現洋錢。

    将票子和銅子都點了一點,然後拿了三個大子交到小骥手裡,笑道:&ldquo拿去吧,可别買生的冷的吃。

    &rdquo 小骥接了錢,跳着走了,金繼淵在屋子裡背着手,走來走去,先是想到家事,繼而是想到學校裡的薪水,最後是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

    管他呢,有了這兒子,就是傳授衣缽的人了。

    再說自己省吃儉用,已積下六七千塊錢,存在一個朋友那裡,可以按月生下六厘息。

    這六七千塊錢。

    作為孩子教育費,也就勉強可以說夠了。

    自己活着一天,教書的事,總可以繼續一天。

    無論如何,有書教,吃飯的錢,總是有的,這也就不至于發生若何的大困難了。

    想到這裡人也有精神,泰然起來。

    複又在燈下攤開書來念,藉以替太太守着大門。

     一直候到深夜一點,金太太才回家來。

    金繼淵看太太臉上的顔色,有點不好,似乎輸了錢,也就不敢說什麼了。

    金太太一進門,早就脫了衣服睡覺,什麼也不管,金繼淵卻摸門壁摸,将門戶檢點一周,然後才敢登床。

     次日上午九點鐘,西城一家大學,正是有課。

    因此上午七點鐘,就爬起來了。

    起床隻覺身上一陣奇寒,似乎比平常的天氣,要冷好幾倍,推開窗子向外一望,隻見天氣陰暗暗的,院子裡半空中飛着如煙如霧的細雨絲。

    那清晨的寒風吹來,把細雨吹得一卷一卷地騰落,恰像是煙頭。

    雨雖是細,無如下得極密,敞着走出去,大概是不能夠。

    因此找了一件棉坎肩加上,又把衣櫃底下一雙牛皮釘鞋翻了出來,撣了一撣灰穿上。

    然後在衣櫃頂拿了雨傘在手,正打算要走,他的少爺小骥兒,也披了衣服跟着出來了。

    金繼淵握着他的手道:&ldquo下雨了,上學不上學?&rdquo 小骥兒道:&ldquo第一堂是上國文呢,怎麼不去?&rdquo 金繼淵于是在身上掏出二十個銅子交給他道:&ldquo留着雇車上學吧。

    下雨了,你又沒有皮鞋,可别買吃的。

    &rdquo 小骥兒接着銅子,喜歡得直跳。

     金繼淵因怕時間來不及,也未曾多說話,開了大門,撐了雨傘,就走上街來,他由東往西,正要走過那又長又寬的東西長安街。

    斜風迎面吹來,手裡的雨傘,實在是不好撐。

    将傘擋住了上面,卻又擋不住下面,把一件棉袍子打濕了大半截。

    這有釘的皮鞋,和無釘的皮鞋,恰好相處在反面,走路是非常的不起腳,走三步,不免要退回去兩步。

    路上的人力車夫,看見這位老先生穿了釘鞋打着雨傘,對着風走,便遠遠地拉了車子過來,連問道:&ldquo上哪兒?老先生,我拉去。

    &rdquo 金繼淵向車夫擺了擺頭,依然地向前走。

    那車夫不曾看出,拖了車子,又追将上來。

    又一個車夫在後面笑道:&ldquo嘿!好買賣,趕上去啦。

    這老頭兒天天早上打這條路上過,誰也沒瞧見過他花了一個子兒的車錢。

    跟着吧,跟到西便門多跑馬場去。

    哈哈!&rdquo 那車夫聽了這話,磨轉車把,就不跟下去了。

    金繼淵對于這些,并不理會,還是将傘抵着迎面的風,一步一步很從容地走去。

    好容易走到了學校裡,兩隻撐傘的手,放下傘之後,隻管抖顫,大概一路之上,已是吃力不少。

    忙着走進休息室,看一看挂鐘,已是八點半鐘。

     在路上逆風而行,不知不覺,已經快犧牲一個鐘點。

    因找了一份報,随手翻了翻,混去半個鐘頭,這就打上堂鐘。

    金繼淵所教的是詞章,聽講的學生就不大多。

    今天是陰雨天,不是路近的學生,就都沒有來。

    因之堂上一共八個學生,倒是寂靜。

    金繼淵一上講台,便有一個學生問道:&ldquo金先生,這樣斜風細雨的天,也是走來的嗎?&rdquo 金繼淵道:&ldquo是走來的,你怎麼知道?&rdquo 那學生指着他的長衣道:&ldquo怎麼不知道呢?你瞧,那衣服後面的下擺,濺了那些個泥點,不是走來的,哪裡會有呢?金先生真能吃苦,我們當學生的還趕不上呢。

    &rdquo 金繼淵笑道:&ldquo你們不要笑我省錢,學堂裡有四個月不曾發薪水了。

    我若是不省儉一點,不要說坐車子,吃飯的錢,也就早早沒有了。

    幸而我穩當一點,早就很省儉,所以到現在還能走路來上課。

    我對諸位說,是不必隐瞞,老老實實,就是舍不得那幾個車錢。

    若是對人說起來,我就說我教書的生活,太拘闆了,借着每日上課,走幾步路,運動運動身體,豈不是好?我這樣走慣了,将來有開運動會的時候,加上老人賽跑一項,我準能搶上第一名。

    &rdquo 這些學生,聽到他說得很有勁,都笑将起來。

     金繼淵上的課,是詩學概論,沒有書本,也沒有講義,隻要到上課的時候,在教室裡散講幾點鐘。

    學生因為他是一個老好先生,除了平常做點東西,讓他改改而外,上課的時候,卻也不為深究,與其讓他講什麼漢魏六朝,李杜蘇黃,倒不因談談天,比較還有興趣,因此金繼淵上起課來,倒不十分受累,一會的工夫,就把一點鐘的時間過去了。

    今天是陰天,學生到得少,大家也正是無精打采的念書,談談天倒也可以解悶,因此你一問,我一答,隻管談了下去,聽到打了下堂鐘,金繼淵算是一句書也沒有講,就下堂了,有兩個學生談得比較高興,還陪着他談到休息室裡去。

    金繼淵見學生對他的感情很好,心裡十分高興,下一堂是中國文學史,教這一堂課的先生沒有來,打電話請他代一代,他也就慨然答應了。

     上完了這兩堂課,那雨絲更來得緊密了。

    金繼淵因為家裡還有許多課卷,要趕回去改好,因此也來不及等雨勢小些,又撐了雨傘,走回家去。

    這時由西向東走,風是從後面來的,将紙傘扛在肩膀上,走起來就便當得多,走到天安門,那地方忽寬闊起來了。

    因為有一隻鞋帶散了,便低頭去系。

    不料這樣一彎腰,恰好一陣風來,将傘掀了開去。

    自己使勁一拉,卻将那把紙傘,撕成兩半邊,伸直腰來一看,雖然勉強還可以撐着。

    然而上下兩方,缺了兩隻大口,那風卷雨勢,直撲了來,把衣服濕成了整片的。

    衣服濕到這種樣子,更用不着坐車了,就這樣雨水淋漓到了家裡。

     金太太一見,便道:&ldquo你這是做什麼?弄成這水淋雞似的。

    你瞧,傘也不放在屋子外頭,淋了這一地的水。

    &rdquo 金繼淵笑道:&ldquo你也不知道今天的天氣,走路多麼不方便,傘又讓風刮破。

    怎樣不會灑一身的水。

    &rdquo 還是他家裡的老媽子趙媽,看見先生渾身透濕,老人家可經受不起,因道:&ldquo這衣服透濕,你脫下來換了罷。

    弄出了毛病,可不是玩的。

    &rdquo 金太太也覺得他這衣服濕得過分一點,因道:&ldquo叫你換,你就換去吧,生了病,也是麻煩啊!&rdquo 金繼淵,也是早覺得身上涼飕飕的,經人家一提,仿佛身上倒格外的冷,因此也就進房去,重新換一身衣服。

     不料換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