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 一席冠裳無言作俗客 滿城風雨努力苦寒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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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覺得有些頭暈，早晨吹了寒風，昨晚上又是沒有睡足的，一點兒頭暈，卻也是意料中事，因此也沒有對哪個人說，還如平常一樣。
下午東城一家大學，也有一點鐘課，因為路近，又去了。
到了晚上，就不大想吃飯，本想熬一點稀飯吃，想起這兩天，家裡都是買的零米，大概米都吃完了，若要熬稀飯，勢必再去買米，未免費事，因要了一些開水，泡了大半碗飯吃，也就算了。
吃過飯後，身子兀自疲倦，便早一點兒登床睡覺，以補昨晚的不足。
睡到床上，背一貼着被褥和往日大不相同，竟有一樣說不出來的舒适。
趁着這一陣子舒适，把兩腳伸直更是痛快。
就這樣很甜蜜的睡将過去了。
一晚睡到天亮，仿佛身也不曾翻一下，醒了過來，看看窗子上的紙色，還是陰暗暗的，不見一點陽光，料是天氣還未曾晴，今天早上，西城還是有兩堂課，得趁此起來。
于是披衣起床，看看桌上那一架舊鬧鐘，已到八點，呀了一聲，連忙扣了衣服的紐扣，走到堂屋來，開門向外一看。
就在這個時候，臉上和脖子裡一陣陰涼，不由得人打了一個冷戰。
原來是屋檐下一口風，卷了一陣雨煙，撲将過來，他向後退了一步，将門随手關上，呆了一呆。
他家的老媽子也起來了，卻對他說：&ldquo老先生，你今天不能去了，要去，又會弄得一身透濕的。
昨天我就瞧你不舒服了，今天你就别去了。
這麼大歲數，你幹嗎那樣受累啊！&rdquo 金繼淵笑道：&ldquo看你不出，你倒是個有良心的，唉！我也和你一樣，是沒有法子啊。
你要有飯吃，這大歲數，又何至于到我家裡來做事。
&rdquo 這一句話兜動老媽子的心事，也就放了事不做，站在一邊，和金繼淵大談其奶奶經。
金太太正睡在勁頭上，聽到老媽子唧唧喳喳說話，就在床上罵道：&ldquo這一大早上，哪裡有許多話，你們起來了，就不願意人家多睡一會兒嗎？&rdquo 金繼淵聽說，就連和老媽子，搖了幾搖手，彼此就不說什麼了。
不過外面院子裡的雨勢，比先前來得更大，檐溜的點滴聲，滴滴搭搭地響着，身上本來就有些不舒服，聽到這種檐溜之聲，就格外要增進心上的不快。
心想從來也沒有缺過課，缺一兩次，總也不打緊。
況且今天天氣不好，學生到得一定不多，在事實上說也不至于誤人家多少事。
他的毅力，實在沒有法振作他衰敗的精神，讓老媽子提了一壺熱茶，自己捧着一壺茶坐在椅子上取暖，口裡喝茶眼望着玻璃窗子外的天色不覺詩興大發，卻念道：&ldquo子規聲裡雨如煙&rdquo，隻剛念得一句，忽然外面有一陣打門聲，心裡想着，這一清早，哪有人來，便叫老媽子去開門。
老媽子開了門回來說，是米鋪送了半包米來了。
金繼淵摸着胡子笑道：&ldquo我以為天下有那麼巧，又是催租吏來了，打斷了詩興。
現在是送米來了，這倒恰好相處在反面了。
滿城風雨近重陽，秋興也，子規聲裡雨如煙，春興也，究竟是秋興不如春興哩。
&rdquo 老媽子聽他文兼詩地說着，翻了兩隻大眼睛望着他。
金繼淵笑道：&ldquo我不是和你說話，你叫米鋪裡夥計，把米倒下來吧。
&rdquo 老媽子道：&ldquo老先生，米錢呢？&rdquo 金繼淵道：&ldquo半包，八塊多呢。
這時候沒有錢，叫他把米暫放下來，上午我送去就是了。
&rdquo 老媽子照樣地去回話，卻在大門口嚷将起來。
金繼淵趕了出去，便問她為什麼。
老媽子道：&ldquo米鋪裡這小子不開眼，我說上午送錢去，他把米袋又扛回去了。
我們還等着煮飯呢。
我叫他把米放下，他隻是不理，你說可氣不可氣？&rdquo 金繼淵道：&ldquo那也不能怪人家。
他做的是生意買賣，我們沒有錢給人家，就不能怪人家把米袋扛回去。
早上沒有米不要緊，還是在胡同口上先買一餐零米吃吧。
&rdquo 老媽子見主人翁都不生氣，自己也就犯不着多說話，自去做事去了。
金繼淵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出神，便覺身上有點支持不住，若是在這裡枯坐，未免無聊，因慢慢走到那書房兼作客廳的屋子裡去，随手找了一本書，攤在桌上來看。
但是今日情形特别，無論如何，将書看不出意思來，越看人是越疲倦，就坐不住了。
他将書一抛，兩手伏在桌上，枕着手臂睡覺。
睡了一會，人更是疲倦，索性拿了一床薄被，鋪在藤床上，就睡将起來。
還是老媽子看了不過意，就把金太太叫醒，說是老先生病了，請太太起來看一看。
金太太一面披衣起床，一面說道：&ldquo剛才還聽到說話呢，怎麼一會子工夫就病了？&rdquo 老媽子道：&ldquo看那樣子，好像很不舒服似的，現在都躺下了。
&rdquo 金太太聽說是真病了，就走到書房裡來看他。
隻見金繼淵将一床薄被，半墊半蓋，遮了下半截。
卻用了好幾件衣服，壘着一個高高的枕頭，将頭枕了。
手上捧了一本書，帶哼帶看。
金太太道：&ldquo你怎麼了，真是有些不舒服嗎？&rdquo 金繼淵點了點頭道：&ldquo大概是昨天濕了雨，受了寒了。
不要緊的。
&rdquo 金太太道：&ldquo你就好好地躺一會兒吧。
又看個什麼書呢？&rdquo 金繼淵道：&ldquo原為着心裡難過得很，看看書混混，人就好些。
要是點兒小病，看書真看得好。
&rdquo 金太太道：&ldquo你就是有這樣一個怪毛病，越窮越看書，越是心裡難受越看書，我就讓你去看吧。
&rdquo 老媽子道：&ldquo老先生準是昨天淋了生雨，受了寒了。
今天不是我攔着，還打算出去呢。
我看，要熬點粥讓他喝喝吧。
&rdquo 金太太一想昨天上市場回來，街上那樣斜風斜雨，老頭子在外面走來走去，就惹了病，也是老大不忍。
她便點點頭道：&ldquo好吧，熬一點粥喝吧。
&rdquo 因走到藤床邊，用手摸了一摸金繼淵的額角，問道：&ldquo現在你覺得怎麼樣，好一點子嗎？&rdquo 金繼淵哼着道：&ldquo沒有什麼病，躺一會子就好了。
&rdquo 金太太道：&ldquo我給你熬一點粥喝，你要什麼菜不要？&rdquo 金繼淵搖了一搖手道：&ldquo我不要吃什麼，粥也不必熬，家裡還沒有米呢。
&rdquo 金太太道：&ldquo沒有米嗎？我倒忘了。
&rdquo 停了一停，又道：&ldquo好吧，我先去買一點米給你熬上粥。
&rdquo 金繼淵因身上拿錢不出，卻不好和金太太說什麼，隻好把書本捧了起來看。
金太太心裡原有許多不痛快，因見金繼淵病在床上，又不好再與人家以難堪，也就忍住不說。
吃飯的時候，金繼淵喝了一碗半稀飯，精神比較的健旺些。
金太太因為天氣不好，也不能出門，讓金繼淵去睡，蓋好被褥，自己拿了一雙鞋，坐在一邊做，和金繼淵談天消遣。
談來談去，談到了經濟問題，金太太便道：&ldquo你放在趙家的賬，有這麼久沒有攤過一個利錢給我們了，我們應該去問問，究竟是怎樣算賬。
&rdquo 金繼淵道：&ldquo我原說錢放在他那裡比銀行還穩，因為他有上十萬的家财，還一直作着大官，料想也不會把我們的錢花了。
這兩年我們的境況不好，沒有在他那裡存錢，他就也不大給我們的利錢，這事倒讓我有點疑心，但是我想趙先生為人，總不至于那樣吧？&rdquo 金太太道：&ldquo現在家裡一個錢沒有，你又病了，我想到他那裡去弄幾個錢來用，你看怎樣？&rdquo 金繼淵道：&ldquo那有什麼不可以？家裡既然是等着要錢用，今天就可以去。
&rdquo 金太太一想，老頭子病了，哪裡不用幾個錢，家裡既然沒有，隻好去動存款了。
因道：&ldquo那也好，我這就雇車去，你在家裡好好兒靜養一會子。
&rdquo 說畢，換了一件衣服，便坐車到趙家去。
這不幸的事，就跟着來了。
下午東城一家大學，也有一點鐘課，因為路近，又去了。
到了晚上，就不大想吃飯，本想熬一點稀飯吃，想起這兩天，家裡都是買的零米，大概米都吃完了，若要熬稀飯，勢必再去買米，未免費事，因要了一些開水，泡了大半碗飯吃，也就算了。
吃過飯後，身子兀自疲倦，便早一點兒登床睡覺，以補昨晚的不足。
睡到床上，背一貼着被褥和往日大不相同，竟有一樣說不出來的舒适。
趁着這一陣子舒适，把兩腳伸直更是痛快。
就這樣很甜蜜的睡将過去了。
一晚睡到天亮，仿佛身也不曾翻一下，醒了過來，看看窗子上的紙色，還是陰暗暗的，不見一點陽光，料是天氣還未曾晴，今天早上，西城還是有兩堂課，得趁此起來。
于是披衣起床，看看桌上那一架舊鬧鐘，已到八點，呀了一聲，連忙扣了衣服的紐扣，走到堂屋來，開門向外一看。
就在這個時候，臉上和脖子裡一陣陰涼，不由得人打了一個冷戰。
原來是屋檐下一口風，卷了一陣雨煙，撲将過來，他向後退了一步，将門随手關上，呆了一呆。
他家的老媽子也起來了，卻對他說：&ldquo老先生，你今天不能去了，要去，又會弄得一身透濕的。
昨天我就瞧你不舒服了，今天你就别去了。
這麼大歲數，你幹嗎那樣受累啊！&rdquo 金繼淵笑道：&ldquo看你不出，你倒是個有良心的，唉！我也和你一樣，是沒有法子啊。
你要有飯吃，這大歲數，又何至于到我家裡來做事。
&rdquo 這一句話兜動老媽子的心事，也就放了事不做，站在一邊，和金繼淵大談其奶奶經。
金太太正睡在勁頭上，聽到老媽子唧唧喳喳說話，就在床上罵道：&ldquo這一大早上，哪裡有許多話，你們起來了，就不願意人家多睡一會兒嗎？&rdquo 金繼淵聽說，就連和老媽子，搖了幾搖手，彼此就不說什麼了。
不過外面院子裡的雨勢，比先前來得更大，檐溜的點滴聲，滴滴搭搭地響着，身上本來就有些不舒服，聽到這種檐溜之聲，就格外要增進心上的不快。
心想從來也沒有缺過課，缺一兩次，總也不打緊。
況且今天天氣不好，學生到得一定不多，在事實上說也不至于誤人家多少事。
他的毅力，實在沒有法振作他衰敗的精神，讓老媽子提了一壺熱茶，自己捧着一壺茶坐在椅子上取暖，口裡喝茶眼望着玻璃窗子外的天色不覺詩興大發，卻念道：&ldquo子規聲裡雨如煙&rdquo，隻剛念得一句，忽然外面有一陣打門聲，心裡想着，這一清早，哪有人來，便叫老媽子去開門。
老媽子開了門回來說，是米鋪送了半包米來了。
金繼淵摸着胡子笑道：&ldquo我以為天下有那麼巧，又是催租吏來了，打斷了詩興。
現在是送米來了，這倒恰好相處在反面了。
滿城風雨近重陽，秋興也，子規聲裡雨如煙，春興也，究竟是秋興不如春興哩。
&rdquo 老媽子聽他文兼詩地說着，翻了兩隻大眼睛望着他。
金繼淵笑道：&ldquo我不是和你說話，你叫米鋪裡夥計，把米倒下來吧。
&rdquo 老媽子道：&ldquo老先生，米錢呢？&rdquo 金繼淵道：&ldquo半包，八塊多呢。
這時候沒有錢，叫他把米暫放下來，上午我送去就是了。
&rdquo 老媽子照樣地去回話，卻在大門口嚷将起來。
金繼淵趕了出去，便問她為什麼。
老媽子道：&ldquo米鋪裡這小子不開眼，我說上午送錢去，他把米袋又扛回去了。
我們還等着煮飯呢。
我叫他把米放下，他隻是不理，你說可氣不可氣？&rdquo 金繼淵道：&ldquo那也不能怪人家。
他做的是生意買賣，我們沒有錢給人家，就不能怪人家把米袋扛回去。
早上沒有米不要緊，還是在胡同口上先買一餐零米吃吧。
&rdquo 老媽子見主人翁都不生氣，自己也就犯不着多說話，自去做事去了。
金繼淵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出神，便覺身上有點支持不住，若是在這裡枯坐，未免無聊，因慢慢走到那書房兼作客廳的屋子裡去，随手找了一本書，攤在桌上來看。
但是今日情形特别，無論如何，将書看不出意思來，越看人是越疲倦，就坐不住了。
他将書一抛，兩手伏在桌上，枕着手臂睡覺。
睡了一會，人更是疲倦，索性拿了一床薄被，鋪在藤床上，就睡将起來。
還是老媽子看了不過意，就把金太太叫醒，說是老先生病了，請太太起來看一看。
金太太一面披衣起床，一面說道：&ldquo剛才還聽到說話呢，怎麼一會子工夫就病了？&rdquo 老媽子道：&ldquo看那樣子，好像很不舒服似的，現在都躺下了。
&rdquo 金太太聽說是真病了，就走到書房裡來看他。
隻見金繼淵将一床薄被，半墊半蓋，遮了下半截。
卻用了好幾件衣服，壘着一個高高的枕頭，将頭枕了。
手上捧了一本書，帶哼帶看。
金太太道：&ldquo你怎麼了，真是有些不舒服嗎？&rdquo 金繼淵點了點頭道：&ldquo大概是昨天濕了雨，受了寒了。
不要緊的。
&rdquo 金太太道：&ldquo你就好好地躺一會兒吧。
又看個什麼書呢？&rdquo 金繼淵道：&ldquo原為着心裡難過得很，看看書混混，人就好些。
要是點兒小病，看書真看得好。
&rdquo 金太太道：&ldquo你就是有這樣一個怪毛病，越窮越看書，越是心裡難受越看書，我就讓你去看吧。
&rdquo 老媽子道：&ldquo老先生準是昨天淋了生雨，受了寒了。
今天不是我攔着，還打算出去呢。
我看，要熬點粥讓他喝喝吧。
&rdquo 金太太一想昨天上市場回來，街上那樣斜風斜雨，老頭子在外面走來走去，就惹了病，也是老大不忍。
她便點點頭道：&ldquo好吧，熬一點粥喝吧。
&rdquo 因走到藤床邊，用手摸了一摸金繼淵的額角，問道：&ldquo現在你覺得怎麼樣，好一點子嗎？&rdquo 金繼淵哼着道：&ldquo沒有什麼病，躺一會子就好了。
&rdquo 金太太道：&ldquo我給你熬一點粥喝，你要什麼菜不要？&rdquo 金繼淵搖了一搖手道：&ldquo我不要吃什麼，粥也不必熬，家裡還沒有米呢。
&rdquo 金太太道：&ldquo沒有米嗎？我倒忘了。
&rdquo 停了一停，又道：&ldquo好吧，我先去買一點米給你熬上粥。
&rdquo 金繼淵因身上拿錢不出，卻不好和金太太說什麼，隻好把書本捧了起來看。
金太太心裡原有許多不痛快，因見金繼淵病在床上，又不好再與人家以難堪，也就忍住不說。
吃飯的時候，金繼淵喝了一碗半稀飯，精神比較的健旺些。
金太太因為天氣不好，也不能出門，讓金繼淵去睡，蓋好被褥，自己拿了一雙鞋，坐在一邊做，和金繼淵談天消遣。
談來談去，談到了經濟問題，金太太便道：&ldquo你放在趙家的賬，有這麼久沒有攤過一個利錢給我們了，我們應該去問問，究竟是怎樣算賬。
&rdquo 金繼淵道：&ldquo我原說錢放在他那裡比銀行還穩，因為他有上十萬的家财，還一直作着大官，料想也不會把我們的錢花了。
這兩年我們的境況不好，沒有在他那裡存錢，他就也不大給我們的利錢，這事倒讓我有點疑心，但是我想趙先生為人，總不至于那樣吧？&rdquo 金太太道：&ldquo現在家裡一個錢沒有，你又病了，我想到他那裡去弄幾個錢來用，你看怎樣？&rdquo 金繼淵道：&ldquo那有什麼不可以？家裡既然是等着要錢用，今天就可以去。
&rdquo 金太太一想，老頭子病了，哪裡不用幾個錢，家裡既然沒有，隻好去動存款了。
因道：&ldquo那也好，我這就雇車去，你在家裡好好兒靜養一會子。
&rdquo 說畢，換了一件衣服，便坐車到趙家去。
這不幸的事，就跟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