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回 绮語難忘買書憐佛子 芳名重晤問字過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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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為宣傳之用。

    不料一談起來,他卻說得很扼要,倒吃了一驚。

     梁寒山見百了默然不語,右手将握着的佛珠,隻管一個一個地掐着,好像藏着機鋒似的。

    梁寒山想道:&ldquo是了,他和我是生見面的朋友,也許是我的話,過于爽快,失了談佛學的态度。

    &rdquo 因笑道:&ldquo我們這狂放的樣子,讨論佛學,原是不對,還請大和尚見教。

    &rdquo 說時,聽差已将預備好了的幹果碟子端了出來。

    梁寒山笑道:&ldquo大和尚,這都是素的,且食蛤蜊吧。

    &rdquo 百了正想說一句謙謝之辭的,見人家又來一句機鋒,卻不好謙遜了,隻微微一笑,将兩個指頭夾了一塊核桃酥,慢慢地咀嚼着。

    大家一句話不說,直瞧百了吃完了一塊核桃酥,梁寒山這才笑道:&ldquo百了師真是爐火純青,在不知不覺之間,讓我感到了一種和藹可親之處。

    &rdquo 百了于是合了一合掌道:&ldquo并不是貧僧有什麼可親,一來是我們有緣,二來是梁先生是個有慧根的人,所以和法門子弟覺得容易接近一點。

    &rdquo 梁寒山笑着點了一點頭道:&ldquo我們這一會總算有緣的了。

    我要問一問和尚,将來能不能出家?&rdquo 百了笑道:&ldquo能不能出家,和尚不知道,還是梁先生請問一個能知道的吧。

    這個人,和尚不能說是你,梁先生也不能說是我,對不對?&rdquo 說着,他輕輕的一拍掌,站着笑了起來。

     陶達生抓了一大把花生仁在手心裡,正吃得很香,聽到他們說這些似通不通的話,便皺眉道:&ldquo我給你二位悶死了,你二位還要不要往下談,若是要再往下談的話,我就先告辭。

    &rdquo 梁寒山笑道:&ldquo要說起與咱家有緣無緣,我想你是一個最無緣的人了。

    我們談得這般有味,偏是你聽了,隻覺得無聊,你說怪不怪?&rdquo 陶達生笑道:&ldquo這話不對。

    你說我與佛家子弟無緣,你問一問百了師看,我們可是多年多月的老朋友呢!我們兩人不到一處則已,若是到了一處非談三四個鐘點不可。

    &rdquo 百了聽他這樣說,心裡倒吓了一跳,不要他糊裡糊塗的,無事不談,把和尚和他所談的話都說出來,那可糟了。

    便站起身來向梁寒山一合掌道:&ldquo暫且告辭,那天有工夫請到小廟去談談。

    &rdquo 梁寒山笑道:&ldquo我是一定奉訪的,順便我也向和尚借幾部佛書看看。

    &rdquo 那和尚也不多說話,笑嘻嘻的,搖擺着袖子而去。

     梁寒山一直送到大門口,隻望着和尚從從容容而去。

    心想道:&ldquo這樣看起來,陶達生的話,是靠不住的了。

    你看這和尚安靜深沉,絕沒有一點年輕浮躁之氣,這不是有相當涵養的人,是勉強不過來的。

    陶達生說他喜歡說笑話,我想有德性的和尚,故意遊戲三昧,或者有之,若是一定說他是胸中不正,就是有意犯這種绮戒,那也未免小看了這和尚了,我是久想結個方外之交,總是不得其人,不料原是鬧着玩,倒反而認識了這個百了和尚。

    人生交朋友,也和求其他的事情一樣,要打算結交這個人,總是碰不了頭。

    甚至老遠地相約着到一處來,都會失之交臂。

    緣分的這個緣字,我們不能不相信了。

    &rdquo 梁寒山如此這一想,覺得和尚完全是好人。

    不過陶達生又說過,這和尚曾和他一同在東安市場買過春畫,這話多少有些根據,不能完全向壁虛造,哪一天有工夫,倒要把這事來證實一下。

     這天他如此想着,過了兩天因得這半天工夫,就特意跑到東安市場去調查這一件事。

    各書鋪子裡,當然是不便去問,也就沿着各處的書攤子,一所一所看了去,打算在無意之中,看有這種買好書好畫的人沒有。

    但是仔細觀察的結果,并沒有這種人。

    就是陶達生說的那個書攤子,那攤子邊站了兩個賣書的,也極其規矩,這樣一來,又覺陶達生的話,是不可靠的了。

     于是把做偵探的心事丢開,且在書攤子上來找一找書看,看了兩家攤子,看到第三家攤子上,隻見一個斑白頭發的老先生,身上穿了一件深灰布老毛皮袍,袖口小得縛住了手腕,一望而知是十年前的衣服。

    皮袍上罩了一件粗呢的夾卧龍袋,那呢子平一塊,毛一塊,手肘下有一大塊都麻了花兒了。

    他頭上戴了一頂烏緞子瓜皮,光燦燦的。

    光不是緞子光,乃是帽子上的油漬光。

    鼻梁上架了一副銅架老花眼鏡。

    那眼鏡是舊式的,兩隻腳絕像油龍蝦的兩隻大鉗子,左右環抱,釘住了老先生的太陽穴。

    這老先生一隻手拿了大紅呢子風帽,一手在攤子上翻動一本書,隻管翻,大有愛不忍釋之勢。

     梁寒山一看,卻是一本《晚晴唐詩鈔》。

    梁寒山認得這位老先生,乃是著名的詩家金繼淵先生。

    他的詩是義山學社,是非常老練典則的。

    自己雖然愛晚唐,可是看了他的大作,也不能不佩服他的工夫老到。

    從前曾經朋友介紹,和他見過兩面,所以認識他,本想上前招呼,無奈金先生翻書翻得入神,目不斜視,叫人沒有法子去招呼,那書攤子上的人,看見他翻得頭都不肯擡起來,便道:&ldquo老先生,你要不要呢?便宜點,你出三塊五就拿去吧。

    &rdquo 金繼淵擡起頭,放下書,望了一望笑道:&ldquo實在太多一點,平常你也不過買兩塊錢罷了。

    &rdquo 賣書的道:&ldquo三塊五,少一個也不賣。

    &rdquo 說時,他就在金繼淵手上接過書去,放在書架上。

    梁寒山一看,不過是八本一函的線裝木版書,要這些錢,實在是多了。

    看他因老先生看得厲害就奇貨可居起來,心裡倒有些不服。

    便取下帽子和老人一點頭道:&ldquo金老先生,久違了。

    &rdquo 金繼淵對梁寒山望了一望,兩手向額上一拉眼鏡腿,取下眼鏡,伸頭看了看梁寒山,口裡哦了兩聲,帶點着頭,梁寒山道:&ldquo老先生不認得我嗎?我姓梁&hellip&hellip&rdquo 金繼淵手抱着眼鏡,連連拱揖道:&ldquo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真是好久不見。

    最近有什麼得意的大作出版沒有?&rdquo 梁寒山笑道:&ldquo我們是混飯吃,有什麼得意不得意。

    哪裡像老先生著作等身,藏之名山,留之後世,傳之其人呢?&rdquo 金繼淵笑道:&ldquo舍下離此不遠,同到舍下一談,如何?&rdquo 梁寒山正想和這位老先生讨教,金繼淵既然相請,落得答應,便連連點頭,說是可以奉陪。

    于是他就随着老先生一路出了市場門。

     梁寒山早已聞名,這位金老先生,是個節儉大家,輕易卻不肯坐車的。

    無論晴雨風雪,他總是步行,這就用不着強人所難,不要開口叫車。

    于是陪着他說話,慢慢地跟了他走。

     到了他家裡,不過是一幢小小的四合院子,靠南三間矮屋,便是金先生書房與客廳,一個混合的所在。

    他把梁寒山引到客廳裡來,已是三九天了,東犄角所還列着一張長形的藤桌,一把藤椅,椅子圈都破了好幾個窟窿,椅子上墊了一張小狗皮毯子,毛都沒有了。

    金先生倒以為這是張安樂椅,就讓梁寒山在那安樂椅子上坐了。

    梁寒山覺得盛情不可卻,就坐下。

    一看這桌上,隻有擺着硯台和筆筒的地方,有一尺見方的空所,其餘便重重疊疊,堆了大小厚薄的書本,此外便是講義冊子,學生課卷,應用的稿件,以及來往的信劄,亂蓬蓬的,找不着一點頭緒。

     金繼淵對客廳外面叫了沏茶,可是沒有誰答應,梁寒山道:&ldquo我們不客氣,老先生用不着費事。

    &rdquo 金繼淵總覺着茶都不遞一杯,過意不去,隻得自己跑了出去,過了許久許久,才有一個黃瘦面孔的老媽子,拿了兩個茶杯,雙手捧着茶壺把茶壺嘴,一扭一扭地來了。

    她将茶杯茶壺放在桌上,斟上了一杯茶,雙手捧着放到梁寒山面前去,還笑着露了黃闆牙,叫了一聲你嘗嘗。

    在她以為這是很客氣,然而梁寒山倒不免為之打了一個寒噤。

     當時因坐在桌子邊,就不免看到桌上的文件。

    因見硯台底下,斜壓着一封信,信的下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