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回 生女别妍媸療貧學曲 得人在妩媚送笑登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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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頭不曾打開那紙包,早就迎風聞到一股陳土香氣。

    及至将紙包接到手裡,掂了一掂,約莫有二兩一包。

    這種土,是不能照市價算的,就是照市價算,也得三元五毛上下才買到一兩。

    三四一十二,四五得二十,就這樣算,也夠十四元錢之多了。

    笑道:&ldquo我大膽喊你一句兄弟。

    老兄弟,你這樣辦,似乎有點和老大哥開玩笑。

    以為大哥做這一點事,還要你送黑禮嗎?這話讓外人聽了,透着咱們哥兒們沒有義氣。

    這是何必呢?你就不費事,難道人家經理都答應了,我還有不作這順水人情的道理嗎?你費事我真不過意。

    &rdquo 短腿李道:&ldquo我又不是買的東西,費什麼事呢?&rdquo 袁大頭道:&ldquo雖然是家裡有的,你存着這點東西我一齊給你拿了來,這是顯得有點兒過分。

    &rdquo 短腿李道:&ldquo不,我家裡還有,又不止這個。

    你熬得了,我再要到這裡來,咱們哥兒倆,就可以對吹幾口了。

    &rdquo 袁大頭笑着将煙土收起,拍了短腿李兩下肩膀道:&ldquo不是你哥哥誇口,我準保你以後有好土抽。

    &rdquo 短腿李道:&ldquo戲院子裡的事,我就托重你了。

    說句不見外的話,我的事,也就和你的事差不多。

    總不至于要我老惦記着。

    &rdquo 袁大頭不住的将頭亂晃,說道:&ldquo不至于,不至于。

    你放心回去告訴大姑娘,預備打泡吧。

    &rdquo 短腿李見事已十分有把握,自是歡喜,便告辭回去。

     要走的時候,袁大頭要拉住他在家裡吃飯。

    短腿李再三不肯,袁大頭才将他送出大門。

    短腿李得了這種好消息,首先便是向芳芝仙的母親壽二爺去報信。

     到了壽家,正遇着芳芝仙的繼父大秃牛。

    大秃牛穿着一件對襟排扣夾襖,連着裡面的汗衫一個鈕扣也不曾扣上,露出胸面前堆油也似的一攤肥肉。

    沿着胸窩由上直下,稀稀落落長了一路細絲卷頭的黑毛。

    他倒是像一個有福氣的人,挺着一隻大肚子,橫鎖了一條闆帶,束住褲腰。

    褲帶上搭一條毛絨手巾,正抽下手巾,來揩頭上的汗珠。

    短腿李先笑道:&ldquo大爺,沒有出門?&rdquo 大秃牛道:&ldquo沒出門。

    你瞧,大姑娘還沒有紅起來,先長了脾氣了,嫌面條兒沒鹵,要吃烙餅,她媽也是倔,又不理她。

    沒法子,我隻好來動手。

    你瞧,幾張餅烙我這一頭的汗。

    &rdquo 短腿李笑道:&ldquo這會子你烙餅給她吃,到了明年這時候,你怕她不會燒魚翅海參給你吃嗎?&rdquo 大秃牛道:&ldquo那個我可不敢望,隻要她多掙幾個,能湊乎着大家過一個安閑日子,那就得了。

    &rdquo 短腿李道:&ldquo我瞧這孩子準有希望,不信,你望後瞧。

    剛才我從袁大頭那裡來,先是直挑眼,後來我拿出那三兩多煙土來,什麼都答應了,隻差沒有叫我爸爸。

    我就知道這東西愛貪小便宜,隻要眼面前能吃點虧,事情沒有辦不成功的。

    &rdquo 大秃牛笑道:&ldquo我不知道您是要用這種手段。

    若是我知道,用不着四兩土,隻要把兩毛錢買一盒煙卷去送他,他就夠樂的了。

    &rdquo 兩人一路笑着進屋裡去,壽二爺嘴裡,正銜着一根煙卷,兩手一叉腰,靠住了房門望着芳芝仙吃烙餅,那樣子心裡是有些不大願意,見了人進來也不作聲。

    短腿李向她拱手道:&ldquo大嫂,恭喜恭喜,事情總算全妥了,就讓我們自己揀定日子登台。

    那袁大頭抽了三四兩土,完全跟着我們說話。

    據我看,以後我們多給他一點好處,一定能給咱們幫大忙。

    &rdquo 壽二爺先是知道這事成功了,總怕還有什麼變卦。

    現在短腿李又是這樣說了,事情已是千穩萬穩,心裡也是歡喜,就不怨芳芝仙要吃烙餅了。

    因道:&ldquo這兒事既然成了,天橋就不用去了。

    趁這兩天工夫,好好的把嗓子吊一吊。

    &rdquo 芳芝仙自伏在桌上吃餅,卻不理她媽。

    壽二爺道:&ldquo怎麼不言語了。

    我們不說你什麼,你倒生我的氣嗎?别生氣了,我給你攤兩個雞蛋吧。

    &rdquo 芳芝仙笑着将身子一扭道:&ldquo别理我,我不吃雞蛋。

    &rdquo 大秃牛對短腿李笑道:&ldquo怎麼樣,我說大姑娘長了脾氣不是?&rdquo 說畢這話,嘻嘻地直樂。

    壽二爺看見大秃牛樂,她也樂,芳芝仙隻管噘嘴,他們都覺得那是有意思的。

    短腿李是師傅,更是要捧場了。

     從這天起,芳芝仙就換了一種身價,行動方便,穿吃好了起來。

    過了幾天,靠了袁大頭作内應,已經在遊戲場登台,打了三天泡。

    這一位任秀鳴經理,是終年也難得正正當當聽一次戲的。

    在芳芝仙登台的時候,他竟抽空看了兩次,第一他就覺得扮相好,第二态度也非常溫柔,不等三天的泡打完,他就先對袁大頭說,一定請她。

    到了第三日短腿李帶着壽二爺、芳芝仙,三人一路,到經理室去訂合同,依着任秀鳴的意思,原來有兩個二路青衣花衫,一個是每月六十元,一個是每月包銀八十元,芳芝仙是天橋新上來的一個人物,錢不必給得太多了,就打算給她六十元,事先和短腿李談了一談,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這天芳芝仙穿了一件淡綠色的夾旗袍,學着女學生,平分左右,梳了兩個圓圓髻,頭發抹得光滑不亂,齊齊整整,大有大家閨秀的風度。

    任秀鳴就不由得生了一個念頭,憑人家這樣的身份,隻給她六十塊錢一月,未免對不住人。

    還是給她八十元吧。

    我們這大一個公司,一個月哪在乎二十塊錢呢。

    因是大家進來坐下之後,他就說壽老闆戲不錯,隻是怕戲太少一點。

    短腿李聽他這種口音,料定他不過是給六十元的包銀。

    望了望任秀鳴,又望了一望壽二爺,料也有事宜在後。

    不料任秀鳴說道:&ldquo我看壽老闆人很老實,将來可以長久的共事,我也不照原額算,總可以加個十塊八塊的。

    &rdquo 他說這話時,心裡計算着,就是出的錢介乎六十八十之間。

    讓他們一争,再加到八十元。

    就在這個當兒,他的聽差,送來一壺香茗,把茶杯子擺好了,正要向杯子裡斟茶,電話鈴響了,于是放了茶壺去接電話。

    芳芝仙正靠了桌子坐的,她見茶壺擺着,就提起壺把來,先斟了一杯茶,先嘻嘻地笑着,又輕輕地說道:&ldquo經理,您喝茶。

    &rdquo 一說着這話,臉上一紅。

    任秀鳴受了這種優待,心裡更樂了,剛才,想給她七十元的意思,現在又改變了。

    覺得要和人家表示好感起見,總得給八十元,若先說七十,讓人家争了,再加為八十,面子上就不大好看。

    聽差回來斟過茶之後,任秀鳴把一隻右腿架在左腿上,向着短腿李道:&ldquo我總特别優待,打算暫定八十元的包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rdquo 短腿李還沒有作聲,壽二爺将身子挺一挺,臉對着任秀鳴一笑,接上說道:&ldquo照經理說,經理給這麼多錢可也真不少。

    不過我們姑娘在外邊,行頭是可以窮湊乎,到你這兒來了,可不行啦。

    第一就得制許多所行頭,其餘的都多花起來,自然,我們自己先得想法子,墊着花。

    可是戲館子裡包銀多一點,我們以後就可以每月還債,一面還找補些。

    經理,唱好了,也是戲館子裡的好處啊。

    &rdquo 任秀鳴原是不大願意得罪芳芝仙的,再經壽二爺一說,便沉吟了一會子。

     芳芝仙原不開口,默然坐在一邊,現在見母親說過,任秀鳴雖沒有答應,也不曾拒絕,或者還可以要求加一點,因笑着對任秀鳴道:&ldquo經理,我媽說的都是真話,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沒有什麼說的,請你多幫一點兒忙。

    &rdquo 任秀鳴聽了這幾句話,面子又軟下來。

    便道,&ldquo我們先訂兩個月合同,每月包銀八十元。

    過了兩個月,真是彼此相投,再加一點,也沒有什麼辦不到。

    &rdquo 短腿李一聽合同期限這樣短,卻有些着慌,眼睛看着壽二爺,對任秀鳴道:&ldquo經理說的很對,包銀我們就不争了,倒是合同日子訂長一點的好,省得将來又說第二次話。

    &rdquo 任秀鳴心裡暗存着一百塊錢的數目,讓他們慢慢去争,不料隻出八十塊錢,事就妥了。

    短腿李說要把日子訂長一點,當然可以辦到,于是大家歡天喜地的,就把合同訂定六個月。

     芳芝仙也就天天來唱戲,先是頂着原來青衣的缺,戲碼子唱在半中間,芳芝仙就和後台管事袁大頭商量,能不能把碼子往後挪一挪。

    袁大頭說:&ldquo照着咱們私人交情說,那是可以的。

    不過由我把戲碼子亂挪,别人是要反對的,非經理下命令不可。

    他現在正在經理房裡燒煙,你何不尋他去?他對你,我瞧倒很客氣。

    &rdquo 芳芝仙每次碰到任秀鳴,他總是笑嘻嘻地點頭,料得去說話,不至于碰大釘子,就整了整衣裳領子,摸了一摸鬓發走到經理室去。

    她走到那門口,就聞見一股很濃重的鴉片煙氣味。

    隔了門簾子,聽見唏哩呼噜,門裡有人抽鴉片抽得正酣。

    她明知是任秀鳴在裡面,卻低低地問了一聲道:&ldquo經理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