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解道鏡中花揮金似土 可憐閨裡月吊影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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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人還得往上回。

    馬馬虎虎的,你先到我團部裡幹書記官的事,咱們一塊兒混。

    我混好了,你自然跟着下去有好處。

    &rdquo 陳禹浪聽了,倒不由得暗笑。

    怎麼做了團長的人,還會說出這種極粗野的話。

    張縣長見他有些驚訝的樣子,便道:&ldquo劉團長是個極爽直的人,他不喜歡學那些假應酬,說些文绉绉不相幹的話。

    他這幾句話,足可以當一張委任狀的。

    &rdquo 劉團長笑道:&ldquo你聽了張縣長的話,你可以放心了。

    他是你的朋友,他還能冤你麼?&rdquo 陳禹浪雖然感到這都有些不成賓主初見面的言語,料得這位團長胸無點墨,倒是極容易對付的一個上司了,心裡倒太平了許多。

     自這天起,陳禹浪便在劉團長團部裡供職,也算是一個官了。

    這團部設在城外一所空廟裡,将住持僧人,驅逐到廟後民房裡去住。

    劉團長就住在僧房裡。

    陳禹浪跟着團長,就住在大殿下披廊上,用蘆席挂在柱上,當了牆壁。

    找了兩條小闆凳,架着兩塊破門闆,這就是床了。

    桌椅固然是沒有,連進出的房門,和放進光亮與空氣的窗子,也不曾有一處。

    坐的地方是黑漆漆的,零用東西,都亂放在地下。

    陳禹浪一想,所謂團部書記官的房子,就是如此簡陋。

    那麼做武官的意味,也就可想了。

    心裡正這樣猶疑着,傳令兵走進來,說是團長請書記官有話說,陳禹浪跟着去見劉團長。

    劉團長開口就說道:&ldquo陳書記官,你大概住在那屋子裡,有些不滿意吧?我告訴你,那不要緊,這是行軍的時候,不能不這樣。

    将來咱們有了一定駐防的地方,就可以慢慢找樂子的。

    &rdquo 陳禹浪聽了他這話,也就将信将疑。

    到了這裡來了,也隻好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有了職分在這裡,不用得拿錢出來買吃喝,總比在北平待在會館裡強。

    有了這樣一個轉身,就忍耐住下。

     約摸過了一個星期,陳禹浪也曾代劉團長拟過幾回告捷的電報。

    王鎮守使那一方面,都複電嘉慰,劉團長自是歡喜。

    過了兩天,王鎮守使忽然來電,說是有緊急軍事商議,令劉團長,不分星夜,到磁州去面聆機宜。

    劉團長一想,也不定是哪裡又出了土匪,自己正在得寵的時候,巴結差使,總是向上的事情,于是坐了軍用長途汽車,就趕向磁州來。

     過了兩天,劉團長回來,春風滿面,早有一種樂不可支的樣子。

    還不曾進屋子,先就嚷道:&ldquo陳書記官呢?陳書記官呢?我有話對你說。

    &rdquo 陳禹浪跟着他到了屋子裡,就笑着低聲道:&ldquo我做夢想不到的事,你瞧,我升了旅長了,這一下子,大家都得樂,你願意幹什麼?&rdquo 說時,兩隻手左上右下,不住地擦着兩邊臉泡。

    又笑道:&ldquo這一下子,團部要改成旅部了,我不知道怎麼樣好?一路上都想不到好法子。

    我們這裡王團副雖然認識字,可沒你肚子裡那一部三國志,你得幫我出主意,主意想好了,我再來對弟兄們宣布。

    大概咱們得就調回北平。

    這一下子,他媽的,我真樂了。

    &rdquo 陳禹浪見他毛手毛腳,真是孫行者坐金銮殿,望之不似人君。

    心想,不趁這個機會,抓上一點權柄,還等待何時?便笑道:&ldquo這并沒有什麼可為難的。

    最要緊的,是參謀長一個位置,隻要把參謀長決定了,一切要辦的事,都讓參謀長計劃好了,然後來告訴旅長。

    旅長願意那樣辦,點一點頭就行了。

    旅長不願意那樣辦,有的是參謀長會出主意,叫他再來一個法子得了。

    &rdquo 劉旅長道:&ldquo這樣說,我就幹幹脆脆,讓你做參謀長得了。

    你别嫌麻煩,掙起錢來,你不會比人少。

    幹個幾年下去,管保你洋房子有了,汽車也有了。

    那時候是個樂子。

    &rdquo 陳禹浪躊躇着道:&ldquo旅長栽培,我還有什麼推辭的,可是&hellip&hellip&rdquo 劉旅長道:&ldquo我知道,你是怕資格不夠。

    中華民國,自由平等,不談那些個。

    我今天做到旅長,從前幹什麼的。

    &rdquo 陳禹浪道:&ldquo那麼,我就勉為其難吧。

    &rdquo 這一席話,陳禹浪輕輕巧巧的,把一個旅部參謀長弄到手,心裡好不痛快。

    至于擴充旅部的辦法,無非是升官發财,那還有什麼難辦,他開了一個單子,将在職軍佐,先坐位一升,随帶着他們所帶的兵,也擴充起來。

    何消三日,一律辦妥。

     就是這個時候,薛大帥來了電報,将他們這一旅,調到北平北郊去編練。

    陳禹浪就趁機向劉旅長建議,應該到北平去先看一看營房,同時,也要找督軍去領些編遣費。

    而且也要和鐵路局商量,借撥幾輛車子運兵。

    劉旅長因為他所建議的話,都是有利的,自然贊成。

    就派陳禹浪即日出發,辦理一切。

    陳禹浪先在軍需手裡領了五百元辦公費,帶着兩名衛兵,坐了汽車,直向磁州而來。

    到了磁州,見了一見王鎮守使,領了頭等火車免票,直向北平而來。

    到了北平,先在一家大旅社住了。

    然後雇了一輛汽車,吩咐兩個衛兵,站在汽車兩邊,滿城一跑。

    所有認識過的人,哪怕是多年不會面,今天也去拜一拜。

    有的主人不在家,他就扔下一張新編第一百二十旅參謀長的名片。

    主人翁在家,他就進去坐個五分鐘。

    說是忙極了,不能久談,回頭還要去見某司令,某軍長。

    把一些散住的朋友拜完了,就坐了汽車到下遊會館來。

     汽車到了門口,喇叭一陣叫,會館裡長班,早伸出一個頭來。

    一看之下,不由得吓了一跳,怎麼會館門口,有這樣的闊人前來,莫非是知道會館裡藏有歹人,前來捉人的。

    正沒了主意,隻見汽車門一開,卻是陳禹浪穿了一身灰色軍服,跳下車來。

    他倒先叫起長班來道:&ldquo馬老二,你去對會館裡諸位先生說,就說我回來了,特意來看望諸位同鄉。

    &rdquo 長班原知道陳禹浪到大名,是做官去了。

    現在看到他穿了軍服,帶着衛兵,坐了汽車前來,這其間有什麼原由,就不用說了。

    連跳帶蹦跑到院子嚷道:&ldquo歡迎歡迎,陳大人回來了!&rdquo 于是将新編第一百二十旅參謀長的名片,每屋送了一張。

    會館裡,一見陳禹浪的名片,突然是個參謀長了,大家都将名片收好,一齊迎了出來。

    陳禹浪先舉着手,向大家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走上前,和在場的人,一個一個來握着手,大家都客氣起來,要讓他到屋子裡去坐。

    陳禹浪道:&ldquo我們就到客廳裡去暢叙暢叙吧,不能一個一個分着談話,因為我還要去見薛大帥回話。

    好在我們的軍隊,也要調回北平來的,以後見面的日子長,慢慢再談吧。

    &rdquo 會館裡人異口同聲地都說是。

    于是将陳禹浪請到客廳裡,有遞煙卷的,有催着長班沏茶的,有挨了陳禹浪坐下,陪着說話的。

    陳禹浪談了一會子,把口袋裡那個新買的金表,倒掏出來看了幾回。

    因道:&ldquo我真對不住,事很忙,隻好明後天再來談了。

    &rdquo 會館裡人不但不留,就有兩個人搶着出去,口裡叫道:&ldquo參謀長出來了,開車呀!&rdquo 大家如衆星拱月一般,将陳禹浪擁上汽車,陳禹浪就吩咐汽車夫,開到吳月卿家來。

     吳月卿恰好今天無戲,閑在家裡。

    她的包車夫坐在門口,忽然看到站了衛兵的汽車,一直開到門口停住,也猜不出是來了一個什麼大人物,早是吓得向前一跑,連忙将兩扇大門,推得開開的。

    及至衛兵打開車門,卻是陳禹浪穿了軍裝走下車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垂着手靠牆站立,不敢亂動。

    陳禹浪道:&ldquo吳老闆在家嗎?&rdquo 車夫連連答應在家,一面向裡跑着報告道:&ldquo吳老闆,吳老闆,從前那個陳先生坐了汽車來了。

    &rdquo 吳月卿隔着窗戶一看,果然是陳禹浪,穿了軍裝進來。

    便自己迎出門,笑着打了簾子道:&ldquo怎麼回來得這樣快。

    事先也不給個信兒,我們都沒有去歡迎啦。

    &rdquo 陳禹浪道:&ldquo我也不知道會來的,這是薛督軍打了急電去,我不能不來啊!&rdquo 吳月卿将他讓到屋裡,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ldquo恭喜是什麼官職?&rdquo 陳禹浪将兩隻巴掌搓了一搓,笑道:&ldquo幹得不怎麼好,不過是旅部裡一個參謀長。

    &rdquo 吳月卿道:&ldquo喲!旅部一個參謀長,這事情就很好哇!&rdquo 說到這裡,吳劉氏卻也走出來了,看她不住地牽着衣襟,還是新換的一件幹淨衣服。

    她一見面,先笑道:&ldquo陳老爺恭喜升官了。

    &rdquo 吳月卿道:&ldquo别叫老爺,太普通了,幹脆就叫參謀長吧。

    &rdquo 吳劉氏笑道:&ldquo升了這樣大官了。

    我說怎麼着,您要大大地走運不是?&rdquo 陳禹浪飽受了一番恭維,才笑道:&ldquo吳老闆現在怎麼好法?&rdquo 吳月卿皺了眉道:&ldquo别提了。

    戲館子裡盡搗亂,上座兒又不好,一個禮拜,現在隻唱四天戲了,我正想着要上天津去哩。

    &rdquo 吳劉氏笑道:&ldquo現在參謀長來了,就不必忙着上天津了。

    我想參謀長總能幫個忙,捧一捧場的。

    靠着參謀長的應酬廣,人面熟,邀上幾位人一捧場,那真不費吹灰之力。

    憑着你和參謀長這一檔子交情,真不用得着急呀。

    &rdquo 陳禹浪今天正是來露這個面子,原是要挽回以前的損失。

    吳劉氏若是看他不過如此,是要給她一點威風看看的,現在她母女是極力擡舉,倒正合心意。

    便道:&ldquo大困難,我不敢說能幫忙,若是小小問題,我總可以想點法子。

    &rdquo 吳劉氏一聽,就樂了,聳着兩條眉毛,眯着眼睛笑道:&ldquo究竟有交情就是有交情的,我們一說,人家就答應了,這要怎樣謝謝哩?&rdquo 吳月卿笑道:&ldquo人家今天才回北平,公事挺忙,幹嗎忙着和人家說這些話。

    你隻要說在參謀長心裡,遲早他自然會幫忙,老說着,倒怪貧的了。

    &rdquo 陳禹浪笑道:&ldquo嘿!吳老闆也這樣客氣,叫起參謀長來,還是随便稱呼吧。

    要這樣,倒顯着生疏了。

    &rdquo 吳月卿口裡,正銜了一支煙卷,笑着将煙噴了一口,就把那煙卷遞給陳禹浪了。

    兩個人共抽一支煙卷,這個交情是有七八分親密才能辦到的。

     從前伺候着吳月卿前後幾個月,無非幫閑混飯而已,哪裡敢望人家一點顔色。

    不料做了官之後,今天一回來,人家馬上就表示這樣親近,一個人真是不能不做官不發财呀。

    抽着煙,吳月卿的老媽子進來沏茶,陳禹浪想起了一件心事,于是把腰裡皮包一掏,打将開來,露出幾大沓鈔票。

    于是将拾元一張的,拿了一沓出來,當着吳氏母女的面,掀了一張起來,對老媽子道:&ldquo你把車夫叫來。

    &rdquo 車夫正在院子裡站着,偷聽陳老爺發财的消息呢。

    一聽到參謀長叫,連忙走了進來。

    陳禹浪于是将那張鈔票,交給老媽子道:&ldquo這十塊錢,你們拿去分吧。

    一人五塊,别錯了。

    &rdquo 車夫老媽各道了謝,笑嘻嘻地走了。

    陳禹浪向着簾子外嚷道:&ldquo車夫,你告訴我的衛兵,讓他告訴汽車夫,開車向薛大帥公館裡去。

    &rdquo 車夫答應着去了。

    陳禹浪對吳劉氏道:&ldquo明天後天,我都得為公事忙幾天。

    等我把公事忙完了,我請你娘兒倆吃飯。

    &rdquo 吳月卿笑道:&ldquo我們還沒有接風,倒要您先請。

    &rdquo 陳禹浪道:&ldquo這原是表示不見外,若一定要分賓主,那就不像是熟人了。

    &rdquo 一面說着,一面向外走去,吳氏母女笑嘻嘻地就向後面跟着陪話,一直送到大門外。

    直待陳禹浪上了汽車,還說道:&ldquo您事閑了,就請過來。

    &rdquo 陳禹浪點了一個頭,汽車嗚的一聲開走了。

    汽車開了一截路,陳禹浪就敲着玻璃闆對車夫道:&ldquo開回旅館去吧。

    我不上哪裡去了。

    &rdquo 汽車夫道:&ldquo不上薛大帥公館去了嗎?&rdquo 陳禹浪道:&ldquo大帥晚上請我吃飯,我晚上再去吧。

    &rdquo 汽車開到了旅館裡,陳禹浪開發了車錢,便掩上房門安息。

     不料就由這個時候起,來拜會的朋友,簡直不斷,有約着吃飯的,有約着聽戲的,還有自告奮勇,說是陳禹浪若要賃房子,願代為效勞的。

    種種見義勇為的熱心朋友,不一而足,陳禹浪也不明白,他們這些人,怎麼就會把自己寓所訪将出來了。

    明知他們都是有所謂的,然而人家總是好意,至多是遜謝,總不能将人家拒絕了走。

    這晚上自己倒不曾去訪薛巡閱使,倒是一班舊朋友們,比來招待巡閱使還高。

    足足鬧到晚上兩三點鐘,方才是夜闌客散。

     到了次日清早,才向薛巡閱使公館挂了号,敬等召見。

    等候兩日,那邊果打了電話來,隻是讓副官接見。

    大意無非是,吩咐幾句,照公事辦。

    由巡閱使到旅長,已經隔了幾層上司。

    況且陳禹浪又是個參謀長,還敢多說什麼,隻哼着答應了幾句是。

    出得公館回旅店來,第一是拍電給旅長報告進行狀況,第二是拿着公事去踏勘了營地,第三還是應酬。

     陳禹浪一見了人,就說薛大帥非常看得起他,那日去接見的時候,薛大帥把許多客都擱下了,單獨見我一個人。

    他說劉旅長每次打來的電報,都作的很好。

    知道是我拟的草稿,所以特别的看得起我。

    大家聽說,更是捧場,陳禹浪随心如意,就在北平過了一個禮拜。

    這天接到劉旅長的電報,說是本人馬上也要到北平來,趕快給看一所好旅館。

    陳禹浪一想,這好旅館三字,太空泛了,知道旅長是愛清靜些的呢,還是愛熱鬧些的呢?自己和劉旅長相處日子太近,這一層倒無法知曉。

    不過隻要價錢公道一點,就是有點不合意,他也總可以帶得過去的,這樣一想,很覺有禮。

     從前有一個朋友,住在西城清涼飯店,自己曾去過一次,那屋子裡滿栽花木,很清幽的。

    可是論到吃喝嫖賭,他們那裡,也無所不有。

    那麼,也熱鬧,也清淨。

    當年就想着我不知道可也有這樣一日,到這飯店裡來住些時候。

    如今何不就把劉旅長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