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巨博擲千金為人做嫁 豪歌收八美與客同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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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瘾發了,今天晚晌就得聽,你辦得成辦不成?可是這點小事要辦不成,你這總監也不必做了。

    &rdquo 張福田答應幾個是,自退出去。

     他在薛又蟠面前,好像一個沒硬骨頭的人一樣,總是軟攤攤的,隻要薛又蟠眼睛對他望一下,身上好像紮了一針嗎啡,就得五官四肢,各要互相警誡一下,不要亂動。

    可是這一離開薛又蟠,威風就大了,馬上闆着臉,挺了腰子走路。

    你看他那馬褂的大衫袖,一搖一擺,就能打倒人。

    他是一張尖尖的雷公臉,嘴上翹着八字短胡,正和他臉上的橫肉一樣,兩邊平分。

    他們官場,也有官場的時髦,他照着時髦打扮,戴了一頂紅疙瘩瓜皮小帽,帽子正面嵌了一塊翡翠玉牌子。

    身上長袍大馬褂,頭上突然一小,是當時認為最嚴肅的衣冠。

    隻在這上面,就表示他的身份,已到了簡任職以上,他一出來,就有跟随的兩個武裝警察走将過來。

    張福田道:&ldquo你去打電話通知廳裡,叫他們趕快到戲子家裡去傳差,就說今天晚上大帥宅裡堂會,全得到。

    &rdquo 警察先是挺着立正式,聽着張福田的話,口裡隻似有如無地答應幾個是。

    張福田說完了,他便抽身去打電話,張福田又把他叫回來,吩咐道,告訴他們,晚晌把廳裡的汽車都開出去,分頭去接角兒。

    車子不夠,就到汽車行去叫幾輛也可以,别開我私人的賬,由科裡報銷。

    警察答應去了,張福田也坐了汽車趕回家裡去抽鴉片煙,等到瘾過得足了,晚上好伺候差事。

    所以這一回煙,直抽三個多鐘頭。

     當他在過瘾的時候,廳裡早接到了他的電話,總監的訓令,本來就不敢怠慢,這又是大帥傳差,更是緊上加緊。

    因之廳裡就分頭打電話到各區署去,告訴他們所有的戲子,今天晚晌都不許唱戲,在家裡候大帥傳差,又聲明一句,一個名角兒也不許落下。

    區裡接了廳裡的電話,又更鄭而重之了,便派了幾十名巡警,分班到各戲子家裡去報信。

    不到一個鐘頭,滿城的戲子都驚動了。

    大家雖知道大帥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但是對于戲子、窯姐兒是不發脾氣的。

    所以一聽傳差的命令,誰也不肯走,都在家裡候着。

    廳裡聽說是大帥傳差。

    又是用錢做正式開支,落得巴結一下,到了晚晌五點鐘,就叫了三十輛汽車,分途去裝戲子,一車子裝滿了四五個,就送到薛又蟠家裡去。

     一刻之間,那條胡同裡,汽車如穿梭一般去,把塵土卷得高過屋頂,喇叭嗚嗚之聲,牽連不斷,一條街上的商戶,都看呆了。

    這時正離一個軍事時期未遠,商店裡的人,大家都對着街上目定口呆。

    就有些人說:&ldquo為什麼有許多汽車跑來跑去?這決不是大帥請客。

    要是請客,不能車子跑得這樣亂七八糟。

    不是裝兵,就是裝子彈。

    &rdquo 也不知誰漏出了這樣一句話,立刻你傳我,我傳你,大家亂嚷起來,了不得,這兒要開火。

    就有人問,誰說的?立刻也就有人答:&ldquo我親眼看見汽車上撇了機關槍進對面胡同裡去,還會假嗎?&rdquo 這樣一說,就有些婦女們,&ldquo哇&rdquo的一聲哭了,抱了小孩就向街心裡跑。

    越鬧街上的人越跑得兇,店鋪裡也紛紛亂亂的上起鋪門來。

    警察也不知道什麼事,隻聽到說要開火,也就不言不語地溜走了。

    直鬧過了幾十分鐘,驚動了薛又蟠門口的衛隊,問明緣由,将商民罵了一頓,說是大帥家裡堂會,不許胡鬧,要鬧就摘下腦袋來,有膽大些的,進到胡同口上一看,果然有幾擡戲箱往裡面搬,這才放心。

    張福田所以用汽車運戲子,表示手段敏捷,要在薛又蟠面前,得點小功勞。

    及至自己趕到了薛宅,知道鬧了這樣一個小亂子,怕鬧到薛又蟠耳朵裡去了,隻好瞞住。

    這筆汽車費,也不敢開公家的賬,就打了一個電話到廳裡去,說是所用的汽車費,記在私賬上,所幸薛又蟠這天高興得了不得,倒不問這些小事。

     這時候裡裡外外客廳上,已經坐滿了客,除了樂總裁招待之外,他自己也在大客廳裡坐着。

    電燈剛一上火,兩個唱旦的陳麗春白芙蓉先就來了。

    陳白兩個人,都曾受大帥的特别獎賞,今晚大帥傳差,特意早來一步,見見大帥。

    當時到了門房裡,就一人遞上一張片子,道了一聲勞駕,說禀明大帥求見。

    門房拿了名片,進去呈給薛又蟠一看,他正伸了腿坐着,一聽說陳白二人來了,将大腿一拍,突然站了起來,連連嚷道:&ldquo請進來。

    &rdquo 聽差出去,薛又蟠一直迎到客廳外走廊上。

    看見陳麗春穿着豆綠色印度綢夾袍,套着烏緞坎肩,白芙蓉穿了月白色春綢夾袍,套着亮紗坎肩,都摘了帽子,頭發光溜溜地向後一刷,配着兩張白臉蛋子真個風度翩翩,光采照人。

     他二人看見薛又蟠迎上前來,不及鞠躬,齊齊地一蹲向他請了一個安。

    薛又蟠也不還禮,搶步上前,右手牽着陳麗春,左手牽着白芙蓉,兩隻眼睛先釘住他們臉上,然後接上昂着頭打了一個哈哈笑道:&ldquo一禮拜沒瞧見,又長得俊了許多。

    &rdquo 于是拉着他兩人笑嘻嘻地一路走進客廳來。

    這客廳裡坐得有許多闊人,文的如總裁總長,武的如軍長司令,都算有身價的。

    他們雖然一樣好玩,見了戲子,總要擺些官派。

    現在薛又蟠拉了他們的手一路進來,見了大帥沒有坐着之理,隻好一律站起來,這倒好像這些大官兒都來歡迎兩個小旦似的,有兩三個人心裡着實不好過。

    陳麗春白芙蓉給人拉住,又不能行禮,隻對大家笑着點了點頭。

    薛又蟠全不理會,一直走到上面,一張大沙發上,正正中中,拉住他二人,一同坐下。

    薛又蟠倒是老實不客氣,他見陳麗春白芙蓉二人,屁股挨着沙發椅,如蜻蜓點水一般,要坐下,不敢坐下,便道:&ldquo不要緊,你隻管随便的坐,别拘束。

    你和我是朋友,他們和我也是朋友。

    你瞧我和他們怎樣随便,你也可以怎樣随便。

    &rdquo 他先這樣說了,在場的一班貴客,還敢說什麼?大家就隻好由兩個小旦居高臨下坐着。

    薛又蟠笑道:&ldquo麗春!好久不聽你的戲了,今天非特别賣力不可。

    &rdquo 陳麗春道:&ldquo大帥愛聽什麼,我就唱什麼。

    &rdquo 薛又蟠一伸手,将他雪白的臉蛋子撅了一下,笑道:&ldquo你很會說話。

    我要聽你十出戲,你唱的了嗎?&rdquo 陳麗春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當着許多人一撅他的臉蛋子,總有些不好意思,臊得滿臉通紅。

    薛又蟠他還是毫不在乎,伸出他那又厚又粗的大巴掌,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笑道:&ldquo我不相信,這樣撅你一下子,就臊得像小妞兒似的,我瞧你在台上天天做人家的媳婦兒,什麼都做了,也不算回事,這又要什麼緊呢?&rdquo 一面說着,一面又伸過左手來,一直繞過白芙蓉的脖子,在他左肩上一把抓住,笑道:&ldquo我知道你準比麗春好些,不會害臊。

    &rdquo 樂總裁坐的所在,和薛又蟠相去不遠,也覺這種樣子,實在不成事體。

    便道:&ldquo台上是台上的事,台下是台下的事,那怎能并為一談呢?&rdquo 薛又蟠道:&ldquo這話不對。

    他們在台上,還穿的是娘們衣服,擦胭脂抹粉,是娘們打扮。

    你瞧,台底下是多少人望住他。

    在這客廳裡,都是熟人,誰也知道誰的事,這又要什麼緊。

    麗春,上回我瞧你在戲台上唱戲,我回頭瞧瞧我的姨太太,沒有誰比你再漂亮的,怎麼回事,爺們裝起娘們來,總比娘們好看。

    這話可又說回來了,像咱們這樣的腦袋瓜,要裝起娘們來,那可真會笑死人。

    &rdquo 說時,把他肥冬瓜也似的腦袋扭了兩扭。

    大家一見,都忍不住好笑,就連陳白二人,也是格格做笑。

     陳麗春雖然是個未能免俗的旦角,但是他總顧三分面子,大庭廣衆之中,像這樣的給人開玩笑,可還是頭一次。

    但是一來用薛又蟠的錢太多了,總要有點報酬。

    二來他是個軍人總頭兒,一翻眼睛,就要人的性命,在他高興頭上,真不敢得罪他。

    他叫人坐在一處,這裡掐一把,那裡捏一把,口口聲聲,總把人當小姑娘。

    自己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那裡就會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弄得笑又不是,哭又不是,臉上紅得一陣加緊一陣,隻是斜歪了身子坐着,一句話說不出。

     還是白芙蓉常在上海混的人,比較上滑頭些,他便道:&ldquo大兄弟,他們大概都來了,我們得瞧瞧去。

    &rdquo 陳麗春心裡一機靈,說道:&ldquo是啊,王大伯還和我有話說呢。

    &rdquo 于是二人站起身來,薛又蟠依然一手牽着一個人道:&ldquo去隻管去,回頭還得來給燒兩口大煙玩玩。

    你要不來,咱們可要慢慢算賬。

    &rdquo 說時,又在陳麗春肩上拍了兩下,陳白二人也不敢多說什麼,馬上就相繼走出客廳去了。

     他們這裡原有現成的戲台,陳白二人走到後台,隻見許多大小角色已來了不少。

    前台鑼鼓一響,聽戲的人,便紛紛入座。

    原來這台下是一所大客廳,台前面擺了幾張沙發,每一張沙發前擱了一張小圓幾,圓幾上放了雪茄和香茗,聽戲的人斜躺在沙發上,非常的舒服。

    沙發後面,另是幾排藤椅,藤椅後面,才是木椅木凳。

    這第一排沙發上,當然是薛又蟠坐,當他來的時候,座位十之八九都有人了。

    大家看見大帥到了,都像沙堆裡冒出筍頭來了一般,一個一個參差不齊地站将起來。

    薛又蟠看見,伸出手來,對大家亂招,便道:&ldquo坐下坐下,聽戲的時候聽戲,講規矩的時候講規矩,現在咱們聽戲,在座都是聽戲的人,就不用講那些個客氣。

    坐下坐下,你這站起來一多禮,把台上的好戲,又耽擱好幾句沒聽見,真是不合算。

    &rdquo 他說着話,邁開大腿,跨過一排椅座。

    那幾個護身的馬弁,還想跟過來,他回手一甩,道:&ldquo滾到後面去聽戲吧。

    這兒用不着你們這樣保镖,唱戲的人,也不會扔炸彈。

    &rdquo 他口裡雖在罵人,眼睛正看着台上。

     這時台上演的是《戰宛城》,正是兩個耗子燈下鬧春,張繡嬸母看着做手做腳的時候。

    薛又蟠看見台上是旦角,早有三分歡喜。

    加上旦角的表演,又是描寫那少年寡婦春情蕩漾,不可自持,正合着他的脾胃,翹起小胡子,鼓着嗓眼子,就喝了兩句好。

    回頭看見衆人,便道:&ldquo這樣好的戲怎麼也不叫一聲好兒?叫好叫好!得提倡提倡,别讓人家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