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關燈
小
中
大
成都平原的冬天，是頂不好的時候，天哩，常是被一派灰白色的厚雲蒙住，從早至晚，從今天至明天，老是一個樣；有點冷風，不算很大，萬沒有将這黯淡的雲幕略為揭開的力量。
田野間，小春既未長出，是冬水田哩，便蓄着水，從遠望去，除了幹幹淨淨的空地外，便是一方塊一方塊，反映着天光，好像陂塘似的水田。
不過常綠樹是很多的，每個農莊，都是被常綠樹與各種竹子蓊翳着，隔不多遠便是一大叢。
假使你從天空看下去，真像小孩們遊戲時所擺的似有秩序似無秩序的子兒，若在春夏，那便成為萬頃綠波中的蒼螺小島，或是花園中間和花壇中間的盆景。
氣候并不十分冷，十幾二十年難得看見一次雪，縱然有雪，也可憐得好像一層厚霜。
不過城裡有錢人到底要怕冷些，如像郝公館裡，上上下下的人除了棉套褲、棉緊身早已穿起之外，上人們還要穿羊皮襖、狐皮袍、猞猁狲卧龍袋，未曾起床，已将銅火盆燒好。
隻是也有點與别處不同的地方，就是隻管燒火向暖，而窗戶卻是要打開的，哪怕是北向屋子，也一樣。
鄧大爺插口道：“說到顧三貢爺，我想起了。
你大哥哥曉得他。
今天說起，他問我是不是叫顧天成。
二天等他來了，問問他看。
” 鄧大爺擡起頭來道：“人家說的是好黃牛肉，我問得清清楚楚，才買的。
還是出夠了價錢的哩，三十二個錢一斤！” 鄧大爺歎了一聲道：“好是好完了，聽說還要打，若是不供出來，還要上夾棍，跪擡盒，站吊籠哩！” 鄧大娘連忙說道：“為啥子不吃呢？你還是那樣虛啦！” 鄧大娘剛做完事，由竈房裡走出，一面在放衣袖，一面在抱怨牛肉太老了。
看見鄧大爺已回來了，便大聲叫道：“曉得你在場上割了些啥子老牛肉？煨他媽的這一天，摻了幾道水，還是邦硬的！” 蔡大嫂身上忽來了一陣寒戰，眼睛也潤濕了，向着她父親道：“你沒有問大哥哥，想個啥法子，把這案子弄松一點？” 蔡大嫂看着她道：“你是啥意思？莫非要叫傻子把羅大老表供出來嗎？” 蔡大嫂擡起頭來，将她父親瞪着道：“大哥哥曉得他嗎？他是叫顧天成。
” 蔡大嫂初聽時，還有點要生氣的樣子，聽到後來，不作聲了，頭也垂了下去。
蔡大嫂也長歎了一聲，低着頭不開口。
老兩口子一個責備，一個辯論，說得幾乎吵了起來。
他們的幺姑娘方皺起眉頭，把兩個人一齊排揎道：“哪個叫你們多事？又炖不來牛肉，又買不來牛肉，你們本是不吃這東西的，偏要聽人家亂說：牛肉補人，牛肉補人！枉自花錢勞神，何苦哩！我先說，你們就再花錢，我還是不吃的。
” 沉寂了一會兒，鄧大娘忽問她丈夫道：“蔡大哥的闆瘡好完了嗎？” 她父親仰着頭道：“有啥法子？洋人的案件，官府認真得很，除非洋人不催問就松了。
” 她母親道：“也是怪事！朱大爺的死信都聽見了，羅老表的蹤迹，簡直打聽不出，要是曉得一點點也好了！” 她搖搖頭，直等她父親進房去把雨傘放下，出來，拿了一根帶回的雞骨糖遞與金娃子，拖了一根高闆凳坐着，把生牛皮葉子煙盒取出，卷着煙葉時，她才冷冷地、有陽無氣地說了一句：“還是那樣嗎？”似乎是在問他，而眼睛卻又瞅着她的兒子在。
她恨恨地道：“不曉得哪個萬惡東西，整了我們這一下！” 她媽又道：“說來，怎麼不怪你那羅老表呢？為啥要去做出那些禍事來累人，害人！他倒幹幹淨淨地跑了，把人害成這個樣子！” 她仰着頭，毫不動情地将他呆望着。
臉上雖已不像病中那樣憔悴慘淡，雖已搽了點脂粉，可是
田野間，小春既未長出，是冬水田哩，便蓄着水，從遠望去，除了幹幹淨淨的空地外，便是一方塊一方塊，反映着天光，好像陂塘似的水田。
不過常綠樹是很多的，每個農莊，都是被常綠樹與各種竹子蓊翳着，隔不多遠便是一大叢。
假使你從天空看下去，真像小孩們遊戲時所擺的似有秩序似無秩序的子兒，若在春夏，那便成為萬頃綠波中的蒼螺小島，或是花園中間和花壇中間的盆景。
氣候并不十分冷，十幾二十年難得看見一次雪，縱然有雪，也可憐得好像一層厚霜。
不過城裡有錢人到底要怕冷些，如像郝公館裡，上上下下的人除了棉套褲、棉緊身早已穿起之外，上人們還要穿羊皮襖、狐皮袍、猞猁狲卧龍袋，未曾起床，已将銅火盆燒好。
隻是也有點與别處不同的地方，就是隻管燒火向暖，而窗戶卻是要打開的，哪怕是北向屋子，也一樣。
鄧大爺插口道：“說到顧三貢爺，我想起了。
你大哥哥曉得他。
今天說起，他問我是不是叫顧天成。
二天等他來了，問問他看。
” 鄧大爺擡起頭來道：“人家說的是好黃牛肉，我問得清清楚楚，才買的。
還是出夠了價錢的哩，三十二個錢一斤！” 鄧大爺歎了一聲道：“好是好完了，聽說還要打，若是不供出來，還要上夾棍，跪擡盒，站吊籠哩！” 鄧大娘連忙說道：“為啥子不吃呢？你還是那樣虛啦！” 鄧大娘剛做完事，由竈房裡走出，一面在放衣袖，一面在抱怨牛肉太老了。
看見鄧大爺已回來了，便大聲叫道：“曉得你在場上割了些啥子老牛肉？煨他媽的這一天，摻了幾道水，還是邦硬的！” 蔡大嫂身上忽來了一陣寒戰，眼睛也潤濕了，向着她父親道：“你沒有問大哥哥，想個啥法子，把這案子弄松一點？” 蔡大嫂看着她道：“你是啥意思？莫非要叫傻子把羅大老表供出來嗎？” 蔡大嫂擡起頭來，将她父親瞪着道：“大哥哥曉得他嗎？他是叫顧天成。
” 蔡大嫂初聽時，還有點要生氣的樣子，聽到後來，不作聲了，頭也垂了下去。
蔡大嫂也長歎了一聲，低着頭不開口。
老兩口子一個責備，一個辯論，說得幾乎吵了起來。
他們的幺姑娘方皺起眉頭，把兩個人一齊排揎道：“哪個叫你們多事？又炖不來牛肉，又買不來牛肉，你們本是不吃這東西的，偏要聽人家亂說：牛肉補人，牛肉補人！枉自花錢勞神，何苦哩！我先說，你們就再花錢，我還是不吃的。
” 沉寂了一會兒，鄧大娘忽問她丈夫道：“蔡大哥的闆瘡好完了嗎？” 她父親仰着頭道：“有啥法子？洋人的案件，官府認真得很，除非洋人不催問就松了。
” 她母親道：“也是怪事！朱大爺的死信都聽見了，羅老表的蹤迹，簡直打聽不出，要是曉得一點點也好了！” 她搖搖頭，直等她父親進房去把雨傘放下，出來，拿了一根帶回的雞骨糖遞與金娃子，拖了一根高闆凳坐着，把生牛皮葉子煙盒取出，卷着煙葉時，她才冷冷地、有陽無氣地說了一句：“還是那樣嗎？”似乎是在問他，而眼睛卻又瞅着她的兒子在。
她恨恨地道：“不曉得哪個萬惡東西，整了我們這一下！” 她媽又道：“說來，怎麼不怪你那羅老表呢？為啥要去做出那些禍事來累人，害人！他倒幹幹淨淨地跑了，把人害成這個樣子！” 她仰着頭，毫不動情地将他呆望着。
臉上雖已不像病中那樣憔悴慘淡，雖已搽了點脂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