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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這是各人的命!我們女兒也配搭不上,我們也不敢高攀!我們鄉下人的姑娘,還是對給鄉下人的好,隻要不餓死!” 然而事實相反,媽媽更大聲地喊了起來:“好道!兩個兒子都做了官,老姨太太還有啥勢力?隻管說有錢,家當卻在少爺、少娘手上,老頭子在哩,自然穿得好,吃得好,呼奴使婢,老頭子死了呢?……” 末後,那女人才向韓大奶奶說道:“在我看,倒是沒有談駁;想來我們老太爺也一定喜歡。

    我們就進去同她爹媽講吧,早點了,早點好!今天這幾十裡的路程,真把我趕夠了!” 是鄧大爺有點生氣的聲音:“高大娘,承你的情來說這番話!不過,我們雖是耕田作地的莊稼漢,卻也是清白人家,也還有碗飯吃,還弄不到把女兒賣給人家當小老婆哩!……” 後來,似乎也說過城裡人家,也未說成。

    直至她二十歲上,父母于她的親事,差不多都說得在厭煩的時候,忽然一個遠房親戚,在端陽節後,來說起天回鎮的蔡興順:二十七歲一個強壯小夥子,道地鄉下人,老老實實,沒一點毛病,沒一點脾氣;雙開間的大雜貨鋪,生意曆年興隆,有好幾百銀子的本錢,自己的房子;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姊妹,旁無諸姑伯叔,親戚也少。

    條件是太合适了,不但鄧大爺、鄧大娘認為滿意,就是幺姑從壁子後面聽見,也覺得是個好去處,比嫁到成都,給一個老頭子當小老婆,去過受氣日子,這裡确乎好些。

    多過兩年,又多了點見識,以前隻是想到成都,如今也能做退一步想:以自己身份,未見得能嫁到成都大戶人家,與其耽擱下去,倒不如規規矩矩在鄉鎮上做一個掌櫃娘的好!因此她又着急起來。

     又是媽媽的聲音:“這話倒對!城裡人家讨小的事,我也看得多,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倒不如鄉壩裡,一鞍一馬,過得多舒服!……” 何況吃飯之際,羅歪嘴聽見了,趕來作陪。

    憑他的一張嘴,蔡傻子竟變成了人世間稀有的寶貝;而羅歪嘴的聲名勢力,更把蔡傻子擡高了幾倍。

    第一個是鄧大爺,他一聽見羅歪嘴能夠走官府,進衙門,給人家包打赢官司,包收爛賬,這真無異于說評書人的口中的大英雄了。

    他是蔡興順的血親老表,并來替他打圓場,這還敢不答應嗎?鄧大娘自然更喜歡了。

     但是,鄧大爺夫婦還不敢就相信媒人的嘴。

    與媒人約了個時候,在六月間一個趕場日子,兩口子一同起個早,跑到天回鎮來。

     從這女人的言談裝束,以及那滿不在乎的态度上看來,不必等她自表,已知她是從成都來的。

    從成都趕來的一個女人,把自己如此地看,如此地問,再加以說出那一番話,即令鄧幺姑不是精靈人,也未嘗猜想不到是為的什麼事。

    因此當那女人與韓大奶奶進去之後,她便覺得心跳得很,身上也微微有點打抖。

    女人本就有喜歡探求秘密的天性,何況更是本身的事情?于是她就趕快從祠堂大院這畔繞過去,繞到竈房,已經聽見堂屋裡說話的聲音。

     鄉間誠然不比城市拘泥,務農人家誠然不比仕宦人家講禮,但是在說親之際,要姑娘本身出來有所主張,這似乎也是開天辟地以來所沒有的。

    所以,鄧幺姑聽見父母在給她代打主意,自己隻管暗暗着急,要曉得所待嫁與的,到底是什麼人;然而也隻好暗暗着急,爹爹媽媽不來向自己說,自己也不好去明白地問。

    隻是風聞得媒人所提說的,大抵都在鄉間,而并非成都,這是令她既着急而又喪氣的事。

     兩夫婦在歸途中,彼此把見到的說出,而俱詫異,何以這一次,兩個人的意思竟能一樣,和上年之不答應高大嫂和韓大奶奶時完全相同?他們尋究許久,得不到結果,沒辦法,隻好歸之于前生的命定,今世的緣法。

     自然不再與女兒商量,赓即按照鄉間規矩,一步一步地辦去。

    到九月二十邊,鄧幺姑便這樣自然而然變作了蔡大嫂,蔡掌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