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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常說,能者多勞。

    我們于羅歪嘴之時而回到天回鎮,住不幾天,或是一個人,或是帶着張占魁、田長子、杜老四一幹人,又走了,你問他的行蹤,總沒有确實地方,不在成都省城,便遠至重慶府,這件事上,真足以證實了。

    常住在一處,而平生難得走上百裡,如蔡興順等人,看起他來,真好比神仙似的。

    蔡興順有時也不免生點感慨,向蔡大嫂議論起羅大老表來,總是這一句話:“唉!坐地看行人!” 在蔡興順未娶妻之前,羅歪嘴回到天回鎮時,隻要不帶婊子、子,以及别的事件,總是落腳在興順号上。

    自蔡大嫂來歸之後,雲集棧的後院,便成了他的老家。

    隻在十分空閑時,到興順号坐坐。

     鋪子之内,櫃台之外,尚空有半間,擺了兩張極結實、極樸素的柏木八仙桌,兩張桌的上方,各安了兩把又大又高、又不好坐的筆竿椅子,其餘三方,是寬大而厚重的闆凳,這是預備趕場時賣酒的座頭,閑場也偶爾有幾個熟酒客來坐坐。

    兩方泥壁,是舉行婚姻大典時刷過粉漿,都還白淨;靠内的壁上,仍懸着五十年前開張鴻發時,鄰裡契友等鄭而重之地敬送的賀聯,朱砂箋雖已黯淡,而前人的情誼仍隆重得像昨日一樣。

    就在這壁子的上端懸了一個木神龛,供着神主;其下靠櫃台一方,開了一道雙扇小門,平常挂着印白花的藍布門簾,進去,另是一大間,通常稱之為内貨間,堆了些東西和家具,上前面樓上去的臨時樓梯,就放在這間。

    因為前後都是泥壁,而又僅有三道門,除了通鋪面的一道,其餘一道通後面空壩,一道在右邊壁上,進去,即是掌櫃與掌櫃娘的卧房。

    僅這三道門,卻無窗子,通光地方,全靠頂上三行亮瓦,而亮瓦已有好幾年未擦洗,通光也就有限。

    卧房的窗子倒有兩大堵,前面一堵臨着櫃房,四方格子的窗棂,糊着白紙,不知在什麼時候,窗棂上嵌了一塊人人稀奇的玻璃片,有豆腐幹大一塊;一有這家夥,那真方便啦,隻要走到床背後,把粘的飛紙一揭開,就将外面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而在外面的人卻不能察覺。

    後面一堵,臨着空壩,可以向外撐開。

    後窗之左,又一道單扇小門。

    全部建築,以這一間為最好,差不多算得是主要部分。

    上面也是樓闆,不過不住人,下面是地闆;又通氣,又通光,而且後面空壩中還有兩株花紅樹,長過了屋檐,在春夏之交,綠茵茵的景色,一直逼進屋來。

     談到這件事上,蔡大嫂很覺生氣,問羅歪嘴道:“教民也是我們這些人呀,為啥子一吃了洋教,就連官府也害怕他們?洋教有好兇嗎?” 羅歪嘴還是平常樣子,淡淡地說道:“洋教并不兇,就隻洋人兇,所以官府害怕他,不敢得罪他。

    ” 羅歪嘴每次來時,總在鋪面的方桌上方高椅上一蹲,口頭叼着一根三尺來長猴兒頭竹子煙杆。

    蔡興順總在他那矮腳寶座上陪着咂煙,蔡大嫂坐在櫃台内面随便談着話。

    大都是不到半袋葉子煙,就有人來找羅歪嘴,他就不走,而方桌一周,總有許多人同他談着這樣,講着那樣;内行話同特殊名詞很多,蔡大嫂起初聽不懂,事後問蔡興順,也不明白,後來聽熟了,也懂得了幾分。

    起初很驚奇羅歪嘴等人說話舉動,都分外粗魯,乃至粗魯到駭人;分明是一句好話,而必用罵的聲口,兇喊出來。

    但是在若幹次後,竟自可以分辨得出粗魯之中,居然也有很細膩的言談,不惟不覺駭人,轉而感覺比那斯斯文文的更來得熱,更來得有勁。

    她很想加入談論,隻可惜沒有自己插嘴的空隙,而自己也談不來,也沒有什麼可談的。

    再看自己丈夫,于大家高談闊論時,總是半閉着眼睛,仰坐在那裡,憨不憨,癡不癡的,而衆人也不瞅睬他。

    倒是羅歪嘴對于他始終是一個樣子,吃葉子煙時,總要遞一支給他,于不要緊的話時,總要找他搭幾句白。

    每每她在無人時候,問他為何不同大家交談,他總是搖着頭道:“都與我不相幹的,說啥子呢?” 空壩之左,挨着内貨間,是竈房。

    竈房橫頭,本有一個豬圈的,因為蔡大嫂嫌豬臭,自她到來,便已改來堆柴草。

    而原來堆柴草之處,卻種了些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