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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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和馮世芬要好的時候,她是尊重學問,尊重人格,尊重各種知識的。

    但是自從和李文卿認識以後,她又覺得李文卿的見解不錯,世界上最好最珍貴的就是金錢。

    現在換了環境,逃難到了上海,無端和這一位吳一粟相遇之後,她的心想又有點變動了,覺得馮世芬所說的話終究是不錯的。

    所以她于借報還報之餘,又問他借了兩卷過去一年間的《婦女雜志》去看。

     在這《婦女雜志》的《論說欄》《感想欄》《創作欄》裡,名家的著作原也很多,但她首先翻開來看的,卻是吳一粟自己做的或譯的東西。

     吳一粟的文筆很流利,論說,研究,則做得謹慎周到,像他的為人。

    從許多他所譯著的東西的内容看來,他确是一個女性崇拜的理想主義者。

    他讴歌戀愛,主張以理想的愛和精神的愛來減輕肉欲。

    他崇拜母性,但以人格感化,和兒童教育為母性的重要天職。

    至于愛的道德,結婚問題,及女子職業問題等,則以抄譯西洋作者的東西較多,大緻還系愛倫·凱、白倍兒、蕭百納等的傳述者,介紹到了美國林西的《伴侶結婚》的時候,他卻加上了一句按語說:“此種主張,必須在女子教育發達到了極點的社會中,才能實行。

    若女子教會,隻在一個半開化的階段,而男子的道德堕落,社會的風紀不振的時候,則此種主張反容易為後者所惡用。

    ”由此類推,他的對于紅色的戀,對于蘇俄的結婚的主張,也不難猜度了,故而在那兩卷過去一年的《婦女雜志》之中,關于蘇俄的女性及婦女生活的介紹,卻隻有短短的一兩篇。

     鄭秀嶽讀了,最感到趣味的,是他的一篇歌頌情死的文章。

    他以情死為愛的極緻,他說殉情的聖人比殉教的還要崇高偉大。

    于舉了中外古今的許多例證之後,他結末就造了一句金言說:“熱情奔放的青年男女喲,我們于戀愛之先,不可不先有一顆敢于情死之心,我們于戀愛之後,尤不可不常存着一種無論何時都可以情死之念。

    ” 鄭秀嶽被他的文章感動了,讀到了一篇他吊希臘的海洛和來安玳的文字的時候,自然而然地竟湧出來了兩行清淚。

    當她讀這一篇文字的那天晚上,似乎是舊曆十三四夜的樣子,讀完之後,她竟興奮得睡不着覺。

    将書本收起,電燈滅黑以後,她仍複癡癡呆呆地回到了窗口她那張桌子的旁邊靜坐了下去。

    皎潔的月光從窗裡射了進來。

    她探頭向天上一看,又看見了一角明藍無底的夜色天。

    前樓上他的那張書桌上的電燈,也還紅紅地點着在那裡。

    她仿佛看見了一灣春水綠波的海來斯滂脫的大海,她自己仿佛是成了那個多情多恨的愛弗洛提脫的女司祭,而樓上在書桌上大約是還在寫稿子的那個清麗的吳郎,仿佛就是和她隔着一重海峽的來安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