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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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它也變了樣,它在他的不知不覺中已經經人家掏起了一點土,一條條的裂縫給填塞了,變得很光滑。

     但越往東南走,河道的底卻越多舊的痕迹來,岸上的土也少了起來。

     “這一定是連那些工人也吃了驚,馬馬虎虎完了工的,”他想,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但同時他忽然聽見了汲水的人的切切的語聲: “噓!閉嘴……他來了……” “唉,唉……” 華生呀地呆住了。

    他看見他們的臉上露着驚懼的神情,仿佛有着什麼不幸的事情對他保守着秘密似的。

    他禁不住突突地心跳起來。

     “什麼事情呀?……”過一會兒,他問。

     大家搖一搖頭說: “你好,華生……” 他看出他們像在抑制着一種情感,愈加疑惑起來,用眼光盯住了他們說: “我明明聽見你們在講什麼,看見我來了,停了下來的。

    ” “我們在講掏河的事情呢,華生。

    ”一個中年的人說。

     “掏得怎麼樣?大家滿意嗎?” “唉,還說它做什麼,我們沒死掉才算好運氣了……” “那自然,”華生說。

    “我想掏河的人一定也怕起來,所以馬馬虎虎的混過去了。

    ” “一點也不錯,他們簡直沒有上過岸,就從這河底走過去的。

    這種年頭,我們還是原諒人家一些吧。

    壞人總會天罰的,華生,我們且把肚量放大些……” “你的話也不錯。

    ”華生說着走了。

     但是走不到幾步,他忽然覺察出了一種異樣:後面的人又圍在一起談話了,聲音很輕,聽不見什麼,前面汲水的人也在咕噜着什麼;他們都在别幾個井邊,沒在他的井邊汲水。

     他好奇地往他井邊走了去。

     “不得了……不得了……”他聽見有人在這樣說。

     “呵呀……”他突然驚詫地叫着站住了。

     他那個最深的井已經給誰填滿了土,高高的,和河道一樣平。

     華生的眉毛漸漸倒豎了起來,憤怒壓住了他的心口,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回轉頭來,他的身邊站滿了驚慌的汲水的人。

     “華生!”有人叫着。

     “什麼?”他窒息地問。

     “等上三天……” “什麼?……” “我們這些井裡還有水可汲……”别一個插入說。

     “唔……” “我們相信就要下雨了……”另一個人說。

     “哦……” “你看,你看,太陽的光已經淡了,那裡有了暈,明後天就要下雨了……大家忍耐一些時候吧……” “誰把那井填塞的?……” “三天不下雨,我們把那個壞蛋吊起來。

    ” “誰填的,你們說來!” “你不要生氣,不要問了,暫時放過他,那壞蛋,天誅地滅,他也不會好死的……你現在放大肚量……” “不錯,華生,他不會好死的,”别一個勸着說。

    “現在這裡元氣未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别的井裡還有水……” “三天不下雨,我們把他吊起來!” “我們現在咬着牙齒等待着将來報複……” “将來報複……” “記在心裡……” “等待着……” “等待着……” 華生看大家都是這種主張,也就依從了。

     “好,就耐心等待着!”他說着苦笑了一下,回家了。

     但他的心裡依然是那樣的憤怒,恨不得立刻把那個填的人捉來,一斧頭砍死了他。

     “我費了多少工夫!我費了多少工夫!……”他蹬着腳叫着說。

    “再不下雨,井水一個一個都要幹了……” 他吃不下飯,也睡不熟。

    他推想着那個填井的人一定就是上次丢死狗的人,也一定和他有仇恨的人。

     “但這井水是大家都可以汲的,害大家做什麼呀?……” “他管什麼大家不大家!”葛生嫂叫着說。

    “他管自己就夠了!現在誰不是這樣!隻有你們兩兄弟這樣傻,自己管不了,還去管人家!……” “好人自有好報,惡人自有惡報的……”葛生哥勸慰着他們說。

     當天夜裡,華生正在床上氣憤地躺着的時候,他聽見外面起了風了。

     呼……呼……呼…… 它吹得那樣猛烈,連窗紙也噓噓地叫了起來。

     随後像飛沙走石似的大滴的雨點淅瀝淅瀝地響了。

     “雨!……雨!……”他叫着。

     “雨!……雨!……”葛生嫂在隔壁應着。

     “老天爺開了眼了……”葛生哥歡喜得提高了聲音。

     随後風聲漸漸小了,雨聲仍繼續不斷的響着。

     整個的村莊都從睡夢中蘇醒了過來,到處都聽見開門聲,歡呼聲: “雨!……雨!……” 到處有人和着: “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