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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鏟除莠草;他不息地供給它們滋養的肥料,足夠的水量。

    他看着它們萌芽,抽葉和長莖。

    他天天焦急地等待着它們開花結穗,如同等待親生的孩子長成起來一般。

     而現在,似乎什麼都空了。

    他徒然耗費了自己的生命,把它們培植到了正要成熟的時期,忽然要眼看着它們夭折了。

     唉,希望在哪裡呵,希望?迎過神求過雨,三天了,眼巴巴地等待着老天爺降下甘露來,甘露在哪裡呢?…… 突然間,葛生哥覺得眼花頭暈了——像是一條蚯蚓,一條蜈蚣,一條蛇,在他的心上撥動着尾巴似的,随後慢慢地動着動着鑽到了他的肚子裡,猛烈地旋轉着,想從那裡鑽了出來。

     “啊……啊……” 葛生哥用力壓着疼痛的地方,像失了重心似的踉跄地走回了家裡。

     “你怎麼呀?……”葛生嫂驚駭地叫了起來,“你,你的臉色……天呵,什麼樣的運氣……你看看這小的呀!” 葛生哥睜着模糊失神的眼,往她指着的床上望去,看見他的第二個兒子一臉慘白,吐着沫,痙攣地蜷曲着身子,咳着喉嚨,咕咕地哼着。

     “老……天爺……”葛生哥仰起頭來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朝上伸着,絕望地叫了一聲,同時痙攣地蹲下地去。

     葛生嫂面如白紙,發着抖,跟着跪倒在地上,叫着說: “老天爺……老天爺保佑呵……” 她滴着大顆的淚珠,磕着頭。

     但是老天爺并沒有聽見她的呼号,她不肯憐憫世上最好的人,葛生哥終于和他的第二個兒子一起病倒了。

     那是怎樣可怕的病:嘔吐,下痢,煩渴,昏睡,不一刻就四肢厥冷,眼窩下陷,顴骨和鼻梁都凸了出來,皮膚發白而且幹燥,好像起了裂痕。

     虎疫!可怕的虎疫! 同時,恐怖占據了每個人的心,整個的村莊發抖了。

    患着同樣的症候的并不隻是葛生哥父子兩人,傅家橋已經病倒許多人了。

    平時最見神效的神曲,午時茶,濟衆水,十滴水,現在失了效力,第二天早晨,和葛生哥的兒子同時擡出門的還有好幾個棺材,凄涼的喪鑼斷斷續續地從屋衖裡響到了田野上的墳地,仿佛哀鳴着大難的來到。

     三天内,傅家橋已經死去了五個小孩、六個老人、五個女人和四個中年人,這裡面除了葛生哥的孩兒,還有菊香的弟弟阿廣、阿波嫂、中密保長、長石嬸、吉祥哥、靈生公、華生的鄰居立輝和阿方…… 一些健康的人開始逃走了,街上的店鋪全關了門。

    路上除了擡棺材的人來往以外,幾乎絕了迹,誰也不敢在什麼地方久停,或觀望這裡那裡,除了凄慘的呼号和悲鳴的聲音以外,整個村莊像死了一般的沉寂。

    誰要想起或聽到什麼聲音,就失了色,覺得自己仿佛也要作起怪來,下起痢來,立刻要倒了下去似的。

     掏河的工人已經到了傅家橋,督工的是阿如老闆、阿生哥、阿品哥、孟生校長、黑麻子溫覺元。

    但現在隻剩了阿品哥和溫覺元偶然跑到岸上去望望,其餘的人都已先後逃出了傅家橋。

    那些高大的勇敢的經曆過無數次的天災人禍和兵役的北方工人,也禁止不住起了恐懼。

    他們隻是躲在河床上工作着,不敢跑到岸上去和村中的人接觸。

    他們工作得非常迅速,一段又一段,恨不得立刻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華生的心裡一樣地充滿了恐懼和悲傷,他親眼看着他的侄兒死去,他又親手把他埋葬,他親自侍候他的阿哥,小心地照顧着他的嫂子和侄兒女,又不時去安慰阿波哥,去探望菊香。

    他晚上幾乎合不上眼睛,一會兒葛生哥要起床了,一會兒葛生嫂低低地哭泣了起來,一會侄兒女醒來了。

    等到大家稍稍安靜了一點,他才合上眼睛,就忽然清醒過來,記起了菊香。

     “我……我這次逃不脫了……”菊香曾經嗚咽地對他說過,她也已經患了這可怕的病。

    “我好命苦呵,華生……” 她幾乎隻剩着幾根骨頭了,華生的心像刀割似的痛,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隻是忙碌地給她找醫生,送藥方,她的父親到現在仍然很不關心她。

    他死了兒子,簡直瘋狂了,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完了,完了,……”葛生哥清醒的時候,歎息着說,随後又很快的昏昏睡去了。

    他瘦得那樣的可怕,仿佛餓了一個兩個月似的。

     葛生嫂幾乎認不出來了,蓬亂地披着頭發,穿着一身滿是尿迹的衣服,拖着鞋帶,用眼淚代替了她平時唧唧哝哝的話。

     傅家橋的消息很快的傳到了城裡,第四天便來了一個醫生和兩個看護,要給村裡的人治病,但大家都不大相信西醫,尤其是打針開刀。

     “那靠不住,靠不住,”他們這樣說,“動不動打針剖肚皮。

    從前有人死過……” 但華生卻有點相信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