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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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着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的槍杆。
他們急急忙忙地跑着，沖鋒一般，朝西走了去。
随後風馳電掣似的來了四輛馬特車，坐着同樣裝式的兵士，裝着機關槍；接着又來了二輛滿裝着同樣兵士的卡車；它們在這一家店門口掠過，向西馳去了。
馬路旁的行人和車輛都驚慌地閃在一邊。
國良叔看見對面幾家的店鋪把門窗關上了。
&ldquo怎麼，怎麼呀？&hellip&hellip&rdquo他驚駭地問。
&ldquo要打仗了嗎；&hellip&hellip這軍隊開到哪裡去的呢？&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到哪裡去，&rdquo那個年輕的夥計說，&ldquo開到這裡來的&mdash&mdash那是××兵呀！&hellip&hellip&rdquo &ldquo××兵！這裡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裡是中國地界！&rdquo &ldquo什麼？&rdquo國良叔詫異地問。
&ldquo中國地界！&rdquo &ldquo我這條子上寫着的地方呢？&rdquo &ldquo中國地界！××人的司令部！&rdquo &ldquo已經開過火了嗎？什麼時候打敗的呢？&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火？&rdquo那青年憤憤地說，&ldquo誰和他們開火！&rdquo &ldquo你的話古怪，先生，不是打了敗仗，怎麼就讓人家進來的呢？&rdquo &ldquo你走吧，呆頭呆腦的懂得什麼！這裡不是好玩的，&rdquo另一個夥計插了進來，随後朝着那同事說：&ldquo不要多嘴，去把香煙裝在箱子裡！&rdquo 那青年默然走開了。
國良叔也立刻停了問話，知道這是不能多嘴的大事。
他躊躇了一會兒，決計回到李公館去，便把那張條子收了，摸出另一張字條來。
&ldquo先生，費你的心，再指點我回去的道路吧。
&rdquo 那夥計望了一望說： &ldquo往東南走，遠着呢，路上小心吧，我看你倒是個老實人&hellip&hellip記住，不要多嘴，聽見嗎？&rdquo &ldquo是，是，&hellip&hellip謝謝你，先生&hellip&hellip&rdquo 國良叔出了店堂，小心地一步一步向那個人指着的方向走了去。
他看見軍隊過後，街上又漸漸平靜了，行人和車輛又多了起來，剛才關上的店鋪又開了一點門。
&ldquo阿新一定搬家了，&rdquo他想，&ldquo口信帶不到，阿寶的媽媽和嬸嬸的東西也沒帶回，卻吓了一大跳。
&hellip&hellip幸虧把阿寶送到了上海，總算完了一件大事&hellip&hellip我自己在上海住過看過，又買了這一雙拖鞋，晚上還有酒席吃，倒也罷了&hellip&hellip&rdquo 他這樣想着，心裡又漸漸舒暢起來，忘記了剛才的驚吓，鐵塔鐵塔地響着，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但在這裡，他忽然驚跳起來，加緊着腳步，幾乎把一隻拖鞋落掉了&hellip&hellip 他看見十字路口站着一個背槍的兵士，正在瞪着眼望他。
&ldquo這是東洋兵！&hellip&hellip&rdquo他恐懼地想，遠遠地停住腳，暗地裡望着他。
但那穿白制服的兵士并沒追來，也不再望他，仿佛并沒注意他似的，在揮着手指揮車輛。
&ldquo靠左靠左！&hellip&hellip&rdquo他說的是中國話。
國良叔仔細望了一陣。
從他的臉色和态度上确定了是中國人，才完全安了心。
&ldquo這一帶不怕××兵了，&rdquo他想，放緩了腳步，&ldquo有中國警察在這裡的，背着槍&hellip&hellip&rdquo 鐵塔鐵塔，他拖着新買的皮拖鞋，問了一次路，又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這裡一樣站着一個中國警察，背着槍，穿着白色的制服。
國良叔放心地從街西橫向街東，靠近了十字路口警察所站的崗位。
&ldquo站住！&rdquo那警察突然舉起槍，惡狠狠地朝着國良叔吆喊了一聲。
國良叔吓得發抖了。
他呆木地站住腳，瞪着眼睛隻是望着那警察，他一時不能決定面前立的是中國人還是××人。
&ldquo把拖鞋留下一隻來！&rdquo那警察吆喊的說，&ldquo上面命令，不準穿拖鞋！新生活&mdash&mdash懂得嗎？&rdquo &ldquo懂得，懂得&hellip&hellip&rdquo國良叔并沒仔細想，便把兩隻拖鞋一起脫在地上。
&ldquo誰要你兩隻！糊塗蟲！&rdquo那警察說着用槍杆一撥，把一隻拖鞋撥到了自己後面的一大堆拖鞋裡，立刻又把另一隻踢開了丈把遠。
國良叔驚慌地跑去拾起了那一隻，赤着腳，想逃了。
&ldquo哈哈哈哈&hellip&hellip&rdquo附近的人忽然哄笑了起來。
國良叔給這笑聲留住了腳步，回過頭去望見那警察正在用槍杆敲着他的鞋底。
&ldquo白亮亮的，新買的，才穿上！&rdquo他笑說着。
随後看見國良叔還站在那裡，便又闆起了面孔，惡狠狠地叫着：&ldquo隻要上面命令，老子刀不留情！要殺便殺！哪怕你是什麼人；&mdash&mdash&hellip&hellip&rdquo 國良叔立刻失了色，赤着腳倉皇地跑着走了，緊緊地把那一隻新買的皮拖鞋夾在自己的腋窩下。
&ldquo新生&hellip&hellip&rdquo他隻聽清楚這兩個字，無心去猜測底下那一個模糊的字，也不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一口氣跑過了幾條街，直到發現已經走了原先所走過的旅館飯店最多的街道，才又安心下來，放緩了腳步。
&ldquo這裡好像不要緊了，是租界，&rdquo他安慰着自己說，覺得遠離了虎口似的。
但他心裡又立刻起了另一件不快的感覺。
他看見很多人穿着拖鞋，鐵塔鐵塔地在他身邊挨了過去，而他自己剛買的一雙新的皮拖鞋卻隻孤零零的剩下了一隻了。
&ldquo唉，唉&hellip&hellip&rdquo他惋惜地歎着氣，緊緊夾着那一隻拖鞋。
他仰起頭來悲哀地望着天空，忽然看見太陽已經落下了遠處西邊的一家二層樓的屋頂，同時發現了自己腹中的空虛，和濕透了衣衫的一身的汗。
&ldquo完了，完了&hellip&hellip&rdquo他苦惱地想，&ldquo這樣子，怎麼好吃李公館的酒席&hellip&hellip赤着腳，一身汗臭&hellip&hellip&rdquo 他已經等待不到晚間的酒席，也不想坐到李公館的客堂裡去。
他決計索性遲一點回去，讓李公館吃過了飯。
他知道這裡離開李公館已經不遠，遲一點回去是不怕的。
&ldquo而且是租界&hellip&hellip&rdquo他想着走進了近邊的一家茶店，泡了一壺茶，買了四個燒餅，津津有味地吃喝起來。
在這裡喝茶的全是一些衣衫褴褛打赤腳穿草鞋的人，大家看見他進去了都像認識他似的對他點了點頭。
國良叔覺得像回到了自己鄉裡似的，覺得這裡充滿了親氣。
&ldquo啊呀！&hellip&hellip&rdquo和他同桌的一個車夫模樣的人忽然驚訝地叫了起來。
&ldquo你怎麼帶着一隻拖鞋呀，老哥？還有一隻呢？&rdquo 國良叔搖了搖頭，歎着氣，回答說： &ldquo剛才買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剛才買的怎麼隻有一隻呀？&rdquo &ldquo原來有兩隻&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麼？&hellip&hellip&rdquo &ldquo給人家拿去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拿去了？誰呀？怎麼拿去一隻呢？&rdquo &ldquo不準穿&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哈哈哈哈&hellip&hellip我知道了。
&rdquo &ldquo你看見的嗎？&rdquo &ldquo我沒看見可是我知道。
在中國地界，一個警察，是不是呀？&rdquo &ldquo是的，老哥。
&rdquo &ldquo那一隻可以拿回來的。
&rdquo &ldquo你怎麼知道呢，老哥？這是上面命令呀。
&rdquo &ldquo我知道，可以拿回來，也是上面命令。
隻要你穿着一雙别的鞋子，拿着這一隻拖鞋去對，就可以拿回來的。
&rdquo &ldquo真的嗎，老哥？&rdquo國良叔說着站了起來，但又忽然坐下了。
&ldquo唉，難道我再出一元錢去買一雙布鞋穿嗎？&hellip&hellip我哪裡來這許多錢呢？&hellip&hellip我是個窮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穿着草鞋也可以的，我把這雙舊草鞋送給你吧。
&rdquo &ldquo謝謝你，老哥，你為人真好呵，&rdquo國良叔又站了起來。
&ldquo買一雙草鞋的錢，我是有的，不容你費心。
&rdquo &ldquo這裡可不容易買到，還是送了你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要瞎想了！&rdquo旁邊座位上一個工人敲着桌子插了進來。
&ldquo我也掉過一隻拖鞋的，可并沒找回來！他說你去對，你就去對吧！&hellip&hellip那裡堆着好多拖鞋的，山一樣高。
那裡是十字路口，怎麼允許你翻上翻下的找！你到局裡去找吧，不上一分鐘，他會這樣告訴你，一面用槍杆敲着你的腿，叫你滾開&hellip&hellip你就到局裡去找吧，那裡的拖鞋更多了，這裡來了一車，那裡來了一車，統統放在一處&hellip&hellip你找了一天找不到，怕要到總棧裡去找了，那裡像是堆滿了幾間屋子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算了，算了，老哥，坐下來喝茶吧，&rdquo另一個工人說，&ldquo我也掉過一隻的，一點不錯，你還是把這隻拖鞋留起來做個紀念吧&hellip&hellip買一雙拖鞋，我們要花去幾天的工錢，這樣找起來，又得少收入了幾天工錢，結果卻又找不到&hellip&hellip&rdquo 國良叔歎聲氣，付了茶錢，預備走了。
&ldquo慢些吧，老哥，&rdquo坐在他對面的那個車夫模樣的人叫着說。
&ldquo找一張報紙包了這一隻拖鞋吧，這地方不是好玩的。
人家看見你拿着一隻拖鞋，會疑心你是偷來的呢，況且又是新的&hellip&hellip&rdquo 他從地上撿起一張舊報紙給包好了，又遞還給國良叔。
國良叔點點頭，說不出的感激，走了。
太陽早已下了山，天已黑了。
馬路兩邊點起了紅綠的明耀的電燈，正是最熱鬧最美麗的上海開始的時候。
但國良叔卻沒有好心情。
他隻想回到鄉裡去。
他的鄉思給剛才茶館裡的人引起了。
那樣的親切關顧是隻有在鄉裡，在一樣地窮苦的種田人中間才有的。
&ldquo阿哥&rdquo，&ldquo阿
他們急急忙忙地跑着，沖鋒一般，朝西走了去。
随後風馳電掣似的來了四輛馬特車，坐着同樣裝式的兵士，裝着機關槍；接着又來了二輛滿裝着同樣兵士的卡車；它們在這一家店門口掠過，向西馳去了。
馬路旁的行人和車輛都驚慌地閃在一邊。
國良叔看見對面幾家的店鋪把門窗關上了。
&ldquo怎麼，怎麼呀？&hellip&hellip&rdquo他驚駭地問。
&ldquo要打仗了嗎；&hellip&hellip這軍隊開到哪裡去的呢？&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到哪裡去，&rdquo那個年輕的夥計說，&ldquo開到這裡來的&mdash&mdash那是××兵呀！&hellip&hellip&rdquo &ldquo××兵！這裡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裡是中國地界！&rdquo &ldquo什麼？&rdquo國良叔詫異地問。
&ldquo中國地界！&rdquo &ldquo我這條子上寫着的地方呢？&rdquo &ldquo中國地界！××人的司令部！&rdquo &ldquo已經開過火了嗎？什麼時候打敗的呢？&hellip&hellip&rdquo &ldquo開火？&rdquo那青年憤憤地說，&ldquo誰和他們開火！&rdquo &ldquo你的話古怪，先生，不是打了敗仗，怎麼就讓人家進來的呢？&rdquo &ldquo你走吧，呆頭呆腦的懂得什麼！這裡不是好玩的，&rdquo另一個夥計插了進來，随後朝着那同事說：&ldquo不要多嘴，去把香煙裝在箱子裡！&rdquo 那青年默然走開了。
國良叔也立刻停了問話，知道這是不能多嘴的大事。
他躊躇了一會兒，決計回到李公館去，便把那張條子收了，摸出另一張字條來。
&ldquo先生，費你的心，再指點我回去的道路吧。
&rdquo 那夥計望了一望說： &ldquo往東南走，遠着呢，路上小心吧，我看你倒是個老實人&hellip&hellip記住，不要多嘴，聽見嗎？&rdquo &ldquo是，是，&hellip&hellip謝謝你，先生&hellip&hellip&rdquo 國良叔出了店堂，小心地一步一步向那個人指着的方向走了去。
他看見軍隊過後，街上又漸漸平靜了，行人和車輛又多了起來，剛才關上的店鋪又開了一點門。
&ldquo阿新一定搬家了，&rdquo他想，&ldquo口信帶不到，阿寶的媽媽和嬸嬸的東西也沒帶回，卻吓了一大跳。
&hellip&hellip幸虧把阿寶送到了上海，總算完了一件大事&hellip&hellip我自己在上海住過看過，又買了這一雙拖鞋，晚上還有酒席吃，倒也罷了&hellip&hellip&rdquo 他這樣想着，心裡又漸漸舒暢起來，忘記了剛才的驚吓，鐵塔鐵塔地響着，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但在這裡，他忽然驚跳起來，加緊着腳步，幾乎把一隻拖鞋落掉了&hellip&hellip 他看見十字路口站着一個背槍的兵士，正在瞪着眼望他。
&ldquo這是東洋兵！&hellip&hellip&rdquo他恐懼地想，遠遠地停住腳，暗地裡望着他。
但那穿白制服的兵士并沒追來，也不再望他，仿佛并沒注意他似的，在揮着手指揮車輛。
&ldquo靠左靠左！&hellip&hellip&rdquo他說的是中國話。
國良叔仔細望了一陣。
從他的臉色和态度上确定了是中國人，才完全安了心。
&ldquo這一帶不怕××兵了，&rdquo他想，放緩了腳步，&ldquo有中國警察在這裡的，背着槍&hellip&hellip&rdquo 鐵塔鐵塔，他拖着新買的皮拖鞋，問了一次路，又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這裡一樣站着一個中國警察，背着槍，穿着白色的制服。
國良叔放心地從街西橫向街東，靠近了十字路口警察所站的崗位。
&ldquo站住！&rdquo那警察突然舉起槍，惡狠狠地朝着國良叔吆喊了一聲。
國良叔吓得發抖了。
他呆木地站住腳，瞪着眼睛隻是望着那警察，他一時不能決定面前立的是中國人還是××人。
&ldquo把拖鞋留下一隻來！&rdquo那警察吆喊的說，&ldquo上面命令，不準穿拖鞋！新生活&mdash&mdash懂得嗎？&rdquo &ldquo懂得，懂得&hellip&hellip&rdquo國良叔并沒仔細想，便把兩隻拖鞋一起脫在地上。
&ldquo誰要你兩隻！糊塗蟲！&rdquo那警察說着用槍杆一撥，把一隻拖鞋撥到了自己後面的一大堆拖鞋裡，立刻又把另一隻踢開了丈把遠。
國良叔驚慌地跑去拾起了那一隻，赤着腳，想逃了。
&ldquo哈哈哈哈&hellip&hellip&rdquo附近的人忽然哄笑了起來。
國良叔給這笑聲留住了腳步，回過頭去望見那警察正在用槍杆敲着他的鞋底。
&ldquo白亮亮的，新買的，才穿上！&rdquo他笑說着。
随後看見國良叔還站在那裡，便又闆起了面孔，惡狠狠地叫着：&ldquo隻要上面命令，老子刀不留情！要殺便殺！哪怕你是什麼人；&mdash&mdash&hellip&hellip&rdquo 國良叔立刻失了色，赤着腳倉皇地跑着走了，緊緊地把那一隻新買的皮拖鞋夾在自己的腋窩下。
&ldquo新生&hellip&hellip&rdquo他隻聽清楚這兩個字，無心去猜測底下那一個模糊的字，也不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一口氣跑過了幾條街，直到發現已經走了原先所走過的旅館飯店最多的街道，才又安心下來，放緩了腳步。
&ldquo這裡好像不要緊了，是租界，&rdquo他安慰着自己說，覺得遠離了虎口似的。
但他心裡又立刻起了另一件不快的感覺。
他看見很多人穿着拖鞋，鐵塔鐵塔地在他身邊挨了過去，而他自己剛買的一雙新的皮拖鞋卻隻孤零零的剩下了一隻了。
&ldquo唉，唉&hellip&hellip&rdquo他惋惜地歎着氣，緊緊夾着那一隻拖鞋。
他仰起頭來悲哀地望着天空，忽然看見太陽已經落下了遠處西邊的一家二層樓的屋頂，同時發現了自己腹中的空虛，和濕透了衣衫的一身的汗。
&ldquo完了，完了&hellip&hellip&rdquo他苦惱地想，&ldquo這樣子，怎麼好吃李公館的酒席&hellip&hellip赤着腳，一身汗臭&hellip&hellip&rdquo 他已經等待不到晚間的酒席，也不想坐到李公館的客堂裡去。
他決計索性遲一點回去，讓李公館吃過了飯。
他知道這裡離開李公館已經不遠，遲一點回去是不怕的。
&ldquo而且是租界&hellip&hellip&rdquo他想着走進了近邊的一家茶店，泡了一壺茶，買了四個燒餅，津津有味地吃喝起來。
在這裡喝茶的全是一些衣衫褴褛打赤腳穿草鞋的人，大家看見他進去了都像認識他似的對他點了點頭。
國良叔覺得像回到了自己鄉裡似的，覺得這裡充滿了親氣。
&ldquo啊呀！&hellip&hellip&rdquo和他同桌的一個車夫模樣的人忽然驚訝地叫了起來。
&ldquo你怎麼帶着一隻拖鞋呀，老哥？還有一隻呢？&rdquo 國良叔搖了搖頭，歎着氣，回答說： &ldquo剛才買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剛才買的怎麼隻有一隻呀？&rdquo &ldquo原來有兩隻&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麼？&hellip&hellip&rdquo &ldquo給人家拿去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拿去了？誰呀？怎麼拿去一隻呢？&rdquo &ldquo不準穿&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哈哈哈哈&hellip&hellip我知道了。
&rdquo &ldquo你看見的嗎？&rdquo &ldquo我沒看見可是我知道。
在中國地界，一個警察，是不是呀？&rdquo &ldquo是的，老哥。
&rdquo &ldquo那一隻可以拿回來的。
&rdquo &ldquo你怎麼知道呢，老哥？這是上面命令呀。
&rdquo &ldquo我知道，可以拿回來，也是上面命令。
隻要你穿着一雙别的鞋子，拿着這一隻拖鞋去對，就可以拿回來的。
&rdquo &ldquo真的嗎，老哥？&rdquo國良叔說着站了起來，但又忽然坐下了。
&ldquo唉，難道我再出一元錢去買一雙布鞋穿嗎？&hellip&hellip我哪裡來這許多錢呢？&hellip&hellip我是個窮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穿着草鞋也可以的，我把這雙舊草鞋送給你吧。
&rdquo &ldquo謝謝你，老哥，你為人真好呵，&rdquo國良叔又站了起來。
&ldquo買一雙草鞋的錢，我是有的，不容你費心。
&rdquo &ldquo這裡可不容易買到，還是送了你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要瞎想了！&rdquo旁邊座位上一個工人敲着桌子插了進來。
&ldquo我也掉過一隻拖鞋的，可并沒找回來！他說你去對，你就去對吧！&hellip&hellip那裡堆着好多拖鞋的，山一樣高。
那裡是十字路口，怎麼允許你翻上翻下的找！你到局裡去找吧，不上一分鐘，他會這樣告訴你，一面用槍杆敲着你的腿，叫你滾開&hellip&hellip你就到局裡去找吧，那裡的拖鞋更多了，這裡來了一車，那裡來了一車，統統放在一處&hellip&hellip你找了一天找不到，怕要到總棧裡去找了，那裡像是堆滿了幾間屋子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算了，算了，老哥，坐下來喝茶吧，&rdquo另一個工人說，&ldquo我也掉過一隻的，一點不錯，你還是把這隻拖鞋留起來做個紀念吧&hellip&hellip買一雙拖鞋，我們要花去幾天的工錢，這樣找起來，又得少收入了幾天工錢，結果卻又找不到&hellip&hellip&rdquo 國良叔歎聲氣，付了茶錢，預備走了。
&ldquo慢些吧，老哥，&rdquo坐在他對面的那個車夫模樣的人叫着說。
&ldquo找一張報紙包了這一隻拖鞋吧，這地方不是好玩的。
人家看見你拿着一隻拖鞋，會疑心你是偷來的呢，況且又是新的&hellip&hellip&rdquo 他從地上撿起一張舊報紙給包好了，又遞還給國良叔。
國良叔點點頭，說不出的感激，走了。
太陽早已下了山，天已黑了。
馬路兩邊點起了紅綠的明耀的電燈，正是最熱鬧最美麗的上海開始的時候。
但國良叔卻沒有好心情。
他隻想回到鄉裡去。
他的鄉思給剛才茶館裡的人引起了。
那樣的親切關顧是隻有在鄉裡，在一樣地窮苦的種田人中間才有的。
&ldquo阿哥&rdquo，&ldquo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