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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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此時靜悄悄的船上隻有一兩個船家,躺在艄棚已經睡着了。

     姚紹光自己船上也隻有石全生和他老婆不曾上岸去。

    姚紹光很悠閑地呷着酒,和歪面孔夫婦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漸漸談到了夥食,歪面孔老婆訴苦道: “姚先生,明天你派别人弄飯菜罷!這種吃力不讨好的差使,我弄不來呀!” “怎麼?弄不下?”姚紹光端起酒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可為難了!” “當真,換個人試試罷。

    ”歪面孔幫着他老婆說。

    “蔡先生的算盤打得精,這一份夥食不好辦呀。

    ” 姚紹光放下了酒杯,很認真地點着頭,裝出十分同情的嘴臉,低聲答道: “我也看着不像樣。

    這三天工夫,大家都怨聲載道。

    工友們不明白情形的,還以為是燒菜的人作了怪,這個我當然心裡雪亮。

    不過,蔡永良,我們也隻好原諒他。

    哎,你想,人家在上海一向是舒服慣的,今回嚴老闆派他做押運員,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要是他規規矩矩不弄點油水,他自己也覺得太對不住自己了。

    哈哈!” “可是也太心狠一點。

    ”歪面孔老婆忿忿地說。

     “對,對!你倒算一算,他揩了多少?三成罷?” “要是三成,那就叫做強盜發善心了!”歪面孔接口說,“米、油,這是他在上海整批買了來的,他怎麼開賬,我們也不知道。

    可是每天的菜蔬,大家親眼看見,值幾個錢呀?嘿嘿,單是這一項,他沒有一半好處,我就不姓石。

    ” “哦!一半還不止!” 姚紹光沉吟着說,舉杯匆匆地呷了一口。

    他想不到有這樣多的“油水”給蔡永良獨吞了。

    他又想起:出發之前,他曾經要求保留他每月向例廠方給的二十元津貼,可是嚴老闆不答應;他疑心這都是蔡永良搗的鬼,至少蔡永良不曾幫忙說話。

    他放下了酒杯,望着烏桕樹後邊那墳堆附近走來走去的人們,心裡卻在計算:一人二角,五十七人就是十一元四角,半數是五元七角,一個月是一百七十一元。

    啊,一百七十一元!這個不小的數目使得姚紹光忿怒了! “簡直不成話!”姚紹光轉眼看着歪面孔夫婦,道貌岸然,一字一字說。

    “這樣昧着良心的事情,我就看不進眼!石全生,”他提起身邊的酒瓶搖了一下,“你是知道的,這瓶酒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又指着艙闆上的五香豆腐幹和牛肉幹,“這也是自己買的。

    我連公家菜也犧牲了!啊喲,蔡永良呀,簡直是無良心!工友們也太好說話了,光着眼看他無法無天,一點顧忌也沒有了!” “第二号船上,開過腔了——” 歪面孔遲疑地說,可是姚紹光立刻打斷了他的話,着急地問道: “怎麼?怎麼我不知道?第二号船上是誰呀?” “周阿梅兩口子,唐先生,新請來的醫生陸濟人,還有……” “不必報告人名了!”姚紹光又打斷了歪面孔的話,“他們開了腔,後來怎樣?蔡永良如何回答?” “沒有跟蔡永良開談判。

    唐先生勸住了!” “哦!”姚紹光一怔,但立即做個鬼臉笑了笑道,“唐濟成勸住了!哦,怪不得哪!喂,石全生,你知道麼,那個新來的陸醫生就是唐濟成的親戚呀!船上要什麼醫生?還不是照顧私人!唐濟成自然要幫忙蔡永良呀!他,多也沒有,一成總可以分到。

    ” “唐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歪面孔老婆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說。

     “唐先生勸周阿梅他們忍耐這一回,為的是在路上。

    ”歪面孔也接口替唐濟成洗刷。

     “路上怎樣?”姚紹光勃然義正詞嚴地反駁,而且嗓子也提高些了。

    “路上就該大家不聲不響聽人剝削麼?這可不是三天兩天呀!路上,一個月,兩個月,也不定呢;照這樣的夥食,挨到了漢口,大家不弄出一場病來,這才怪呢!” 歪面孔夫婦都不作聲了。

    姚紹光知道自己的話已經發生了影響,便進一步拉着歪面孔,在他耳邊悄悄地告訴他許多辦法。

    末了又再三叮囑道: “關照大家,可不要讓唐濟成知道。

    他是蔡永良的同黨!” 姚紹光提起他的酒瓶來,在月光下照了一照,瓶裡的酒隻剩小半了。

    他看了又看,搖晃了幾下,終于在他那尖底的小酒盅内倒了三分之一,打算送給歪面孔喝,好比大元帥要部下出陣沖鋒,例須賜酒三杯;他拿起酒盅,眼看着歪面孔,忽然又舍不得了,輕輕地放下了酒盅,又側着頭看看那兩樣下酒物,終于笑了笑,對歪面孔說道: “可是也不要先提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