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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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兩個人,管事先生同那白臉城裡人,都站在那石墩子上,輕輕的在商量一件事情。

    這兩人聲音很輕,三三卻聽得出,是一件關于不利于己的行為。

    因為聽到說這些話,又不能嗾人走開,又不能自己走開,三三就非常着急,覺得自己的臉上也象天上的霞一樣。

     那個管事先生裝作正經人樣子說:&ldquo我們是來買雞蛋的,要多少錢把多少錢。

    &rdquo 那個城裡人,也象唱戲小生那麼把手一揚,就說,&ldquo你說錯了,要多少金子把多少金子。

    &rdquo 三三因為人家用金子恐吓她,所以說,&ldquo可是我不賣給你,不想你的錢,你搬你家大塊金子來,到場上去買老鴉蛋吧。

    &rdquo 管事先生于是又說:&ldquo你不賣行嗎,你舍不得雞蛋為我做人情,你想想,媽媽以後寫庚帖,還少得了管事先生嗎?&rdquo 那城裡人于是又說:&ldquo向小氣的人要什麼雞蛋,不如算了吧。

    &rdquo 三三生氣似的大聲說:&ldquo就算我小氣也行。

    我把雞蛋喂蝦米,也不賣給人!我們不羨慕别人的金子寶貝。

    你同别人去說金子,恐吓别人吧。

    &rdquo 可是兩個人還不走,三三心裡就有點着急,很願意來一隻狗向兩個人撲去。

    正那麼打量着,忽然從家裡就撲出來一條大狗,全身是白色,大聲汪汪的吠着,從自己身邊沖過去,即刻這兩個惡人就落到水裡去了。

     于是溪裡的水起了許多水花,起了許多大泡,管事先生露出一個光光的頭在水面,那城裡人則長長的頭發,纏在貼近水面的柳樹根上,情景十分有趣。

     可是一會兒水面什麼也沒有了,原來那兩個人在水裡摸了許多魚,全拿走了。

     三三想去告給媽媽,一滑就跌下了。

     剛才的事原來是做一個夢。

    母親似乎是在竈房煮午飯,因為聽到三三夢裡說話,才趕出來的。

    見三三醒了,搖着她問,&ldquo三三,三三,你同誰吵鬧。

    &rdquo 三三定了一會兒神,望媽媽笑着,什麼也不說。

     媽媽說:&ldquo起來看看,我今天為你焖芋頭吃。

    你去照照鏡子,臉睡得一片紅!&rdquo雖然照到母親說的,去照了鏡子,還是一句話不說。

    人雖早清醒,還記得夢裡一切的情景,到後來又想起母親說的同誰吵鬧的話,才反去問母親,究竟聽到吵鬧些什麼話。

    媽媽自然是不注意這些的,所以說聽不分明,三三也就不再問什麼了。

     直到吃飯時,媽媽還說到臉上睡得發紅,所以三三就告給老人家先前做了些什麼夢,母親聽來笑了半天。

     第二次送雞蛋去時,三三也去了。

    那時是下午。

    吃過飯後,兩人進了總爺家的大院子。

     在東邊偏院裡,看到城裡來的那個客,正躺在廊下藤椅上,望到天上飛的鴿子。

    管事的不在家,三三認得那個男子,不大好意思上前去,就讓母親過去,自己站在月門邊等候。

    母親上前去時節,三三又為出主意,要媽媽站在門邊大聲說,&ldquo送雞蛋來的了,&rdquo好讓他知道。

    母親自然什麼都照到三三主意作去,三三聽到母親說這句話,說到第三次,才引起那個白白臉龐的城裡人注意,自己就又急又笑。

     三三這時是站在月門外邊的。

    從門罅裡向裡面窺看,隻見到那白臉人站起身來,又坐下去,正象夢裡那種樣子。

    同時就聽到這個人同母親說話,說到天氣和别的事情,媽媽一面說話一面盡掉過頭來,望到三三所在的一邊。

    白臉人以為她就要走去了,便說:&ldquo老太太,你坐坐,我同你說話很好。

    &rdquo 媽媽于是坐下了,可是同時那白臉城裡人也注意到那一面門邊有一個人等候了,&ldquo誰在那裡,是不是你的小姑娘?&rdquo 看到情形不好,三三就想跑。

    可是一回頭,卻望到管事先生站在身後,不知已站了多久。

    打量逃走自然是難辦到的,到後就被管事先生拉着袖子,牽進小院子來了。

     聽到那個人請自己坐下,聽到那個人同母親說那天在溪邊見到自己的情形,三三眼望到另一邊,傍到母親身旁,一句話不說,巴不得即刻離開,可是想不出怎樣就可以離開。

     坐了一會兒,出來了一個穿白袍戴白帽裝扮古怪的女人。

     三三先還以為是男子,不敢細細的望。

    到後聽到這女人說話,且看她站到城裡人身旁,用一根小小管子塞到那白臉男子口裡去,又抓了男子的手捏着,捏了好一會,拿一枝好象筆的東西,在一張紙上寫了些什麼記号。

    那先生問&ldquo多少豆,&rdquo就聽到回答說:&ldquo同昨天一樣。

    &rdquo且因為另外一句話聽到這個人笑,才曉得那是一個女人。

    這時似乎媽媽那一方面,也剛剛才明白這是一個女人,且聽到說&ldquo多少豆&rdquo,以為奇怪,所以兩人望望,都抿着嘴笑了起來。

     看到這母女生疏的情形,那白袍子女人也覺得好笑,就不即走開。

     那白臉城裡人說,&ldquo周小姐,你到這地方來一個朋友也沒有,就同這個小姑娘做個朋友吧。

    她家有個好碾坊,在那邊溪頭,有一個動人的水車,前面一點還有一個好堰壩,你同她做朋友,就可到那兒去玩,還可以釣些魚回來。

    你同她去那邊林子裡玩玩吧,要這小姑娘告你那些花名草名。

    &rdquo 這周小姐就笑着過來,拖了三三的手,想帶她走去。

    三三想不走,望到母親,母親卻做樣子努嘴要她去,不能不走。

     可是到了那一邊,兩人即刻就熟了。

    那看護把關于鄉下的一切,這樣那樣問了她許多,她一面答着,一面想問那女人一些事情,卻找不出一句可問的話,隻很稀奇的望到那一頂白帽子發笑。

    覺得好奇怪,怎麼頂在頭上不怕掉下來。

     過後聽到母親在那邊喊自己的名字,三三也不知道還應當同看護告别,還應當說些什麼話,隻說媽媽喊我回去,我要走了,就一個人忙忙的跑回母親身邊,同母親走了。

     母女兩人回到路上走過了一個竹林,竹林裡正當到晚霞的返照,滿竹林是金色的光。

     三三把一個空籃子戴在頭上,扮作釣魚翁的樣子,同時想起總爺家養病服侍病人那個戴白帽子的女人,就和媽媽說:&ldquo娘,你看那個女人好不好?&rdquo 母親說,&ldquo哪一個女人?&rdquo 三三好象以為這答複是母親故意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因此稍稍有點不高興,向前走去。

     媽媽在後面說,&ldquo三三,你說誰?&rdquo 三三就說:&ldquo我說誰,我問你先前那個女子,你還問我!&rdquo &ldquo我怎麼知道你是說誰?你說那姑娘,臉龐紅紅白白的,是說她嗎?&rdquo 三三才停着了腳,等着她的媽。

    且想起自己無道理處,悄悄的笑了。

    母親趕上了三三,推着她的背,&ldquo三三,那姑娘長得好體面,你說是不是?&rdquo 三三本來就覺得這人長得體面,聽到媽媽先說,所以就故意說,&ldquo體面什麼?人高得象一條菜瓜,也是體面!&rdquo &ldquo人家是讀過書來的,你不看她會寫字嗎?&rdquo &ldquo娘,那你明天要她拜你做幹娘吧。

    她讀過書,娘近來隻歡喜讀書的。

    &rdquo &ldquo嗨,你瞧你!我說讀書好,你就生氣。

    可是&hellip&hellip你難道不歡喜讀書的嗎?&rdquo &ldquo男人讀書還好,女人讀書讨厭咧。

    &rdquo &ldquo你以為她讨厭,那我們以後讨厭她得了。

    &rdquo &ldquo不,幹嗎說&lsquo讨厭她得了?&rsquo你并不讨厭她!&rdquo &ldquo那你一人讨厭她好了。

    &rdquo &ldquo我也不讨厭她!&rdquo &ldquo那是誰該讨厭她?三三,你說。

    &rdquo &ldquo我說,誰也不該讨厭她。

    &rdquo 母親想着這個話就笑,三三想着也笑了。

     三三于是又匆匆的向前走去,因為黃昏太美,三三不久又停頓在前面楓樹下了,還要母親也陪她坐一會,送那片雲過去再走。

    母親自然不會不答應的。

    兩人坐在那石條上了,三三把頭上的籃兒取下後,用手整理頭發。

    就又想起那個男人一樣短短頭發的女人。

    母親說:&ldquo三三,你用圍裙揩揩臉,臉上出汗了。

    &rdquo三三好象不聽到媽媽的話,眺望到另一方,她心中出奇,為什麼有許多人的臉,白得象茶花。

    她不知不覺又把這個話同母親說到了,母親就說,這就是他們稱呼為城裡人的理由,不必擦粉臉也總是很白的。

     三三說:&ldquo那不好看,&rdquo母親也說&ldquo那自然不好看。

    &rdquo三三又說:&ldquo宋家的黑子姑娘才真不好看。

    &rdquo母親因為到底不明白三三意思所在,拿不穩風向,所以再不敢攙言,就隻貌作留神的聽着,讓三三自己去作結論。

     三三的結論就隻是故意不同母親意見一緻,可是母親若不說話時,自己就不須結論,也閉了口,不再作聲了。

     是另外一天,有人從大寨裡挑谷子來碾坊的,挑谷子的男人走後,留下一個女人在旁邊照料到一切。

    這女人具一種歡喜說話的性格,且不久才從六十裡外一個寨上吃喜酒回來,有一肚子的故事,許多鄉村消息,得和一個人說說才舒服,所以就拿來與碾坊母女兩人說。

     母親因為自己有一個女兒,有些好奇的理由,專歡喜問人家到什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