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演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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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雷失著,及馬騰入京遇害,關公封漢壽亭侯,之類,皆與古本不合。

    又曹後罵曹丞,而俗本反書其黨惡;孫夫人投江而死,而俗本但紀其歸吳。

    今悉依古本辨定。

    &rdquo 我們看了這些改動之處,便可以推想明本《三國演義》的大概情形了。

     我們再總說一句:《三國演義》不是一個人做的,乃是自宋至清初五百多年的演義家的共同作品。

     這部書現行本(毛本)雖是最後的修正本,卻仍舊隻可算是一部很有勢力的通俗曆史講義,不能算是一部有文學價值的書。

    為什麼《三國演義》不能有文學價值呢?這也有幾個原因: 第一,《三國演義》拘守曆史的故事太嚴,而想象力太少,創造力太薄弱。

    此書中最精彩、最有趣味的部分在于赤壁之戰的前後,從諸葛亮舌戰群儒起,到三氣周瑜為止。

    三國的人才都會聚在這一塊,&ldquo三分&rdquo的局面也定于這一個短時期,所以演義家盡力使用他們的想象力與創造力,打破曆史事實的束縛,故能把這個時期寫得很熱鬧。

    我們看元人的《隔江鬥智》與此書中三氣周瑜的不同,便可以推想演義家運用想象力的自由。

    因為想象力不受曆史的拘束,所以這一大段能見精彩。

    但全書的大部分都是嚴守傳說的曆史,至多不過能在穿插瑣事上表現一點小聰明,不敢盡量想象創造,所以隻能成一部通俗曆史,而沒有文學的價值。

    《水浒傳》全是想象,故能出奇出色;《三國演義》大部分是演述與穿插,故無法能出奇出色。

     第二,《三國演義》的作者,修改者,最後寫定者,都是平凡的陋儒,不是有天才的文學家,也不是高超的思想家。

    他們極力描寫諸葛亮,但他們理想中隻曉得&ldquo足計多謀&rdquo是諸葛亮的大本領,所以諸葛亮竟成一個祭風祭星,神機妙算的道士。

    他們又想寫劉備的仁義,然而他們隻能寫一個庸儒無能的劉備。

    他們又想寫一個神武的關羽,然而關羽竟成了一個驕傲無謀的武夫。

    這固是時代的關系,(參看《胡适文存》卷一,頁五二一五三)但《三國演義》的作者究竟難逃&ldquo平凡&rdquo的批評。

    毛宗崗的凡例裡說: 俗本謬托李卓吾先生評閱,&hellip&hellip其評中多有唐突昭烈,謾罵武侯之語,今俱削去。

     這種見地便是&ldquo平凡&rdquo的鐵證。

    至于文學的技術,更&ldquo平凡&rdquo了。

    我們試看第四十三回諸葛亮舌戰群儒一大段;在作者的心裡,這一段總算是極力擡高諸葛亮了;但我們讀了,隻覺得平凡淺薄,令人欲嘔。

    後來寫&ldquo三氣周瑜&rdquo一大段,固然比元人的《隔江鬥智》高得多了,但仍是很淺薄的描寫,把一個風流儒雅的周郎寫成了一個妒忌陰險的小人,并且把諸葛亮也寫成了一個奸刁險詐的小人。

    這些例都是從《三國演義》的最精彩的部分裡挑出來的,尚且是這樣,其餘的部分更不消說了。

    文學的技術最重剪裁;會剪裁的,隻消極力描寫一兩件事,便能有聲有色。

    《三國演義》最不會剪裁;他的本領在于搜羅一切竹頭木屑,破爛銅鐵,不肯遺漏一點,因為不肯剪裁,故此書不成為文學的作品。

     話雖如此,然而《三國演義》究竟是一部絕好的通俗曆史。

    在幾千年的通俗教育史上,沒有一部書比得上它的魔力,五百年來,無數的失學國民從這部書裡得着了無數的常識與智慧,從這部書裡學會了看書寫信作文的技能,從這部書裡學得了做人與應世的本領。

    他們不求高超的見解,也不求文學的技能;他們隻求一部趣味濃厚,看了使人不肯放手的教科書。

    《四書五經》不能滿足這個要求,《廿四史》與《通鑒》、《綱鑒》也不能滿足這個要求,《古文觀止》與《古文辭類纂》也不能滿足這個要求。

    但是《三國演義》恰能供給這個要求。

    我們都曾有過這樣的要求,我們都曾嘗過他的魔力,我們都曾受過他的恩惠,我們都應該對他表示相當的敬意與感謝! 十一,五,十六在北京 注:作此序時,曾參用周豫才先生的《小說史講義》稿本,不及一一注出,特記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