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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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去。

    &rsquo男的緊挽着她的手臂說。

     &ldquo這時候女的發急了,隻得央求他說: &ldquo&lsquo我第一次碰見你這樣大膽的人,但是你要是不讓我回去,到天亮我就要變成水了,所以請你可憐我,讓我回去吧。

    &rsquo &ldquo&lsquo你實在太可愛了,好,現在我陪你回家,我希望以後同你家做個朋友,常常到你地方來玩,你們可不要再駭我了。

    &rsquo &ldquo&lsquo那好極了。

    &rsquo &ldquo這樣他們就臂挽臂的在月光下走着,一路上談談話,大家也沒有什麼隔膜。

     &ldquo這樣一直到她家裡,她家裡布置很潔淨,她有一個母親同三個妹妹,母親并沒有病,她們暗地裡說一番話後,招待他非常殷勤,捧了喜糕同咖啡茶請他吃,她母親還謝謝他陪她女兒回來,并且說他是累了,為他鋪床,最後請他去休息。

     &ldquo她母親陪他進一間白壁綠窗的房間,房内沒有别的布置,隻有一張白色的桌子,二個白色的長凳同一張灰色的床,鋪着黃綢的被,他就糊裡胡塗的睡下去了。

    後來她母親還走進一趟,像慈母對待遠歸的兒子一樣,替他放下灰綠的窗簾,又替他蓋好被鋪,說: &ldquo&lsquo把頭完全伸在被頭外面吧,這樣比較衛生些。

    &rsquo &ldquo這位母親出去後,他就睡着了。

     &ldquo一覺醒來,他原來睡在一個墳前的石欄裡,欄口長滿了青草,大概好久無人來掃墓了。

    蓋在他身上的是一厚層黃土,幸虧頭伸在外頭,否則怕也早已悶死。

     &ldquo他起來看看墓碑,寫的是&lsquo張氏母女之墓&rsquo。

    走了幾步,感到喉頭非常不舒适,頗想嘔吐,等嘔出來一看,奇臭難聞,吐出不少牛糞牛溺,方才悟到這就是剛才所吃的喜糕同咖啡茶。

     &ldquo後來他很想再會到這個女鬼,但是白天去看看是墳墓,夜裡終是摸不到那塊地方&hellip&hellip&rdquo 我講完了這個故事,又拿出香煙,給她一枝,我自己銜了一枝;有點風,劃了兩根洋火都滅了,大概是霞飛路吧,那時候自然沒有現在熱鬧,又兼是深夜,死寂得沒有一個動物同一絲有生氣的聲音,街燈昏暗異常,月光更顯得皎潔,路樹遇風蕭蕭,我好像溶在自己所講的故事裡頭,而身旁的女子正是我故事裡的人物;當我為她燃煙的時候,我的手似乎發着抖,我怕我會照出她忽然變了形,或者嘴唇腫起來,或者眉梢眼角彎下去,或者頭發豎起來,鼻子變了二個洞&hellip&hellip但是還好,她竟還是這樣的美好。

    她吸了一口煙,一面噴着煙,一面說: &ldquo你的故事很有趣,但是駭壞的不是我,倒是你自己。

    &rdquo &ldquo我?&rdquo我矜持着說:&ldquo告訴你我有同故事裡的男子一樣的大膽。

    &rdquo &ldquo好。

    &rdquo她冷靜地說:&ldquo那麼到徐家彙路的時候,我倒要試試你的膽子看。

    &rdquo 我怕了,我實在有點怕起來,我沒有說什麼,抽着煙默默的伴着她走。

    她似乎感到似的,安慰我說: &ldquo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加害于你,也不會請吃牛糞。

    &rdquo &ldquo加害于我,隻要是你親手加害的,我為什麼不願意接受?&rdquo &ldquo真的麼?&rdquo她回過頭來,還是那樣美麗,沒有一點變幻。

     &ldquo真的,我敢說。

    &rdquo我認真地說,&ldquo我終覺得伴你走一條路是光榮的事。

    &rdquo 實在,她的美已經征服了我,無論她說話的态度與舉動。

    她那時的确有權叫我死,但是假如她變成可怕的醜惡的鬼相,我還是願意死麼?這個問題一時占了我的心靈。

    我說: &ldquo為什麼鬼在用醜惡可怕的鬼相來駭人呢?&rdquo &ldquo這是人編的故事。

    &rdquo她說,&ldquo人終以為鬼是醜惡的,人終把吊死的溺死的死屍的樣子來形容鬼的樣子。

    &rdquo &ldquo那麼到底鬼是怎樣呢,你終該知道得很詳細了。

    &rdquo &ldquo自然啦,我是鬼,怎麼會不知道鬼事?&rdquo &ldquo那麼你為什麼說你回頭要現鬼相駭我呢?&rdquo &ldquo可怕的東西一定是醜惡麼?&rdquo &ldquo沒有美的東西是可怕的。

    &rdquo &ldquo這因為你沒有見過鬼,今夜你就會知道最美的東西也可以駭壞人。

    &rdquo &ldquo但是我相信,至少我是不會被美所駭壞。

    &rdquo &ldquo天下過分的事情都可以駭人的,太大的聲音,太小的聲音,太強的電光,太弱的磷火都可以駭壞人;所以太美的形狀,同太醜惡的形狀一樣,都可以駭壞人。

    &rdquo &ldquo你的話或者有理,但是你不知道什麼是美,美就在不能夠過分,一過分就不是美了。

    &rdquo &ldquo但是可以美得過分。

    &rdquo她笑了。

    接着她同我談到許多美學上的問題,話就談遠了。

     她的博學與聰敏很使我驚奇,很可能的使我相信她是一個鬼,但是這個鬼也好像更不可怕了。

     有一陣風,我打了一個寒噤,我問: &ldquo你感到冷麼?&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我走得很熱。

    &rdquo 我忽然感到我應當稱呼她什麼呢?我問: &ldquo我可以問你的姓名麼?&rdquo &ldquo鬼是沒有姓名的。

    &rdquo &ldquo那麼叫我怎麼稱呼你呢?&rdquo &ldquo你自然可以叫我鬼。

    &rdquo &ldquo&lsquo鬼&rsquo,我不願意,你能告訴我叫你什麼名字麼?&rdquo &ldquo你是不是叫慣了人世間那些什麼翠香,寶英,菊妹,黛玉一類的名字?所以一定要在不是人的上面也加一個名字,好像許多人把狗叫做約翰,把貓叫做曼麗,把亭子叫做滴翠,把山叫天平,叫做天目,把自己的街屋叫做&lsquo葛天山莊&rsquo、&lsquo卧雲&rsquo、&lsquo吐雲&rsquo一樣嗎?這是太&lsquo俗氣&rsquo了。

    &rdquo &ldquo那麼我叫你&lsquo神&rsquo好了,我想你假使不是人,那麼一定是神;假使是人,那麼神是也可以代表你的高貴。

    &rdquo &ldquo我的确是鬼,但鬼不見得不高貴,為什麼你要把她看作這樣低賤?我本來是鬼,為什麼要叫&lsquo神&rsquo呢。

    &rdquo她很憤怒地說,可是到此忽然一笑:&ldquo人,你究竟是一個凡人。

    &rdquo 我本來是凡人,所以我就默然了。

     這時大家走得非常慢,好像是散步,不是在走路,我眼睛望着天平線,她大概在看我,我不敢把視線同她銳利的眼光相碰,夜靜得一片樹葉翻身都可聽到,這樣沉默了大概有十幾分鐘。

     &ldquo我想,你以後就叫我&lsquo鬼&rsquo就是了。

    &rdquo &ldquo鬼不是很多,怎麼可以籠統叫你為&lsquo鬼&rsquo呢?&rdquo &ldquo那麼人也不隻你一個,我為什麼要籠統叫你為&lsquo人&rsquo呢?&rdquo &ldquo所以呀!不過你叫我是你的自由。

    &rdquo &ldquo我不相信叫人有自由的,在你們人的社會裡,兒子叫爸爸不是必須叫爸爸嗎?所以叫人也要一定合理的。

    &rdquo &ldquo那麼你的稱呼法是合哪一種理呢?&rdquo我争執的理論是退後一步了。

     &ldquo因為我隻認識你一個&lsquo人&rsquo,假如你也不認識第二個&lsquo鬼&rsquo,那麼叫我&lsquo鬼&rsquo豈不是很合理麼?&rdquo &ldquo好的,我聽從你。

    &rdquo 這時候我們已經到了徐家彙路,算已是荒僻的地方,我期待她的變幻,什麼是美得可怕的形狀呢?我等待降臨到我的面前。

     但是她好像忘了似的,再也沒有提起,不知不覺我們到了斜土路,她叫我回家,我想送她到家她一定不肯,她說下去還有十幾裡地呢。

     &ldquo你以為我怕再走十幾裡地麼?&rdquo &ldquo不,下去都是鬼域,于人是不方便的。

    &rdquo &ldquo但是同你在一起,我願意做鬼。

    &rdquo &ldquo但是你是人。

    &rdquo &ldquo我一定要送你到家。

    &rdquo &ldquo我不許你送。

    &rdquo她站住了。

     &ldquo那麼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rdquo &ldquo不,你一定要回去。

    &rdquo她目光銳利地注意着我,使我不敢對她凝視了,我垂下頭。

     &ldquo回去,聽我的話,回去。

    &rdquo 這是一句命令的語氣,我感到一點威脅,這像是指揮百萬大軍的語氣,是堅定的,誠懇的,充滿了信仰與愛的語氣,我想拿破侖一定也用這樣的語氣叫他的士兵為他赴死。

     當我舉起頭向她看時,她的目光還在注視我,銳利中發着逼人的寒冷,嘴唇閉着,充滿了堅決的意志,眉梢豎起來,像是兩把小劍。

     這樣的面目我平生第一次見到,我怕,我感到一種怕懼。

     &ldquo好的,我聽從你,但是我什麼時候可以再會見你呢?&rdquo &ldquo會見我?&rdquo &ldquo是的,我必須會見你。

    &rdquo &ldquo好,那麼下一個月這樣的月夜。

    &rdquo &ldquo但是我不能等這樣悠長的歲月。

    明天怎麼樣?&rdquo &ldquo下星期第一個月夜,就在這裡。

    &rdquo &ldquo可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就這樣,現在你回去。

    &rdquo 我點點頭。

    但是我把手中的一匣era交給她說: &ldquo留着這個吧。

    &rdquo沒有注視她一眼,我回頭走了。

     &ldquo謝謝你,再見!&rdquo她在背後說。

     &ldquo下星期見。

    &rdquo我說着揚揚手,我沒有回頭看她,因為實在可怕。

     美得可怕,是的,美的可怕。

    我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想着這份可怕的美,與這個美得可怕的面容。

     第二次相會,我們漫走了許多荒僻的地方,我回家已是天亮。

     第三次的約會隻指定日期地址,沒有限定月夜,碰巧那大下雨,我去時以為她也許不會來,但她竟比我先在,我們就到霞飛路一家咖啡店去談了一夜。

     以後我們的約會大概二天一次,終在夜裡,逢著有月亮,常在鄉下漫走,逢着下雨或者陰天,終到咖啡店坐坐,日子一多,我們大家養成了習慣,風雪無阻,彼此從未失信。

    她從不許我送她到斜土路以西,更不用說是送她到家。

     她善于走路,又健談,假如說我到現在對于專門學問無成,而一直愛廣泛地看點雜書,受她的影響是很深的,她真是淵博,從形而上學到形而下學,從天文到昆蟲學,都好像懂一點。

    但是她始終說她是鬼,我也不再考究她的下落,鬼也好,人也好,現在終是我一個不能少的朋友。

     這樣的友誼一直沒有斷,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們這份友誼。

    在一年之中,我終有幾十次請她到我寓所坐坐,她都拒絕了,雖然有時候簡直在我門前走過。

    也終有幾十次求她讓我送她到家,她也都拒絕了。

     一直到有一天── 那是夏夜。

     星鬥滿天,流螢遍野,我們在龍華附近漫走;忽然一陣狂風掀起,雷電交作,雨像倒一般的下來了。

     平常她在有雨意的天時,終是預先禦着雨衣,帶着雨傘的,常常把傘交給我,她戴着我的帽子。

    可是那天雨實在突兀,夏天的衣裳又不是呢制的,所以一淋就透了,要是冬天我終會把呢大衣覆在她的身上,但那天我隻穿一件竹布長衫,連帽子也沒有戴,偏偏附近也沒有地方可以避雨,所以我們兩個人都被雨澆得非常潦倒。

     我非常沉默,一面跟着她走,一面隻向附近瞭望,想尋一個避雨的所在。

     前面有一個村落,但至少有十分鐘的路,她正朝着這個村落走,雨越來越大,淋得我眼睛都張不開了,野地上蒸浮着煙霧,我尋不出更近的地方,所以隻是默默的跟着她。

     一進村落,她忽然站住了。

    用手撥她濕淋淋垂下的頭發說: &ldquo好,就到我家去避避雨吧。

    &rdquo 她立刻跑得很快,我緊緊地跟着,一轉兩轉以後,她就用鑰匙開一個狹窄的門,拉着我進去,穿過一個黑長的弄堂是樓梯,上了樓梯,是間大而空疏的房間,有兩三個門,大概是通套間的,她沒有招呼一句就匆匆到遠處左面一個門裡進去了。

     這間房布置得非常古怪,家具都是紅木的,床極大,深黑色的圓頂帳子,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在用。

    但是我沒有走近去看,因為那間房房裡鋪着講究的地毯,我全身濕淋淋的,很怕把它弄髒,牆上挂着一二幅中西的畫幅。

    靠着她進去的門前面,有一架鋼琴同一隻梵和林。

    一隻紅木的書架就在我附近,再過去是一張小圓桌同幾張沙發,右邊的一扇門開着,我走過去張望,知道是一間書房,四壁都是圖書。

    當中有一張寫字台同三張沙發&hellip&hellip 她忽然出來了,穿着白綢的睡衣,拖着白緞的拖鞋,頭上也包着一塊白綢,這啟示了她無限的光明。

    她一面走過來,一面說: &ldquo啊,全身都濕了!人,你快去換換衣服吧。

    &rdquo &ldquo我又沒有帶衣服。

    &rdquo &ldquo在裡面,我已經為你預備好了。

    &rdquo &ldquo啊,那好極了。

    &rdquo我一面說着,一面向着她出來的門走進去。

    那是一間很大的普通的浴室,一半被圍屏攔去,從外面可以看到屏後牆上的兩個門框,但是我沒有轉到屏後去窺探。

    有一套男裝小衫褲放在椅上,椅背上搭着一條幹淨的大毛巾,一雙男人用的拖鞋放在地上,我揩幹了頭發同身子,換上了衣裳,雖然覺得稍微短一點,但還可穿,最後我踏着拖鞋出來。

    心裡挂着一種很不舒服,不知是嫉妒還是什麼的感情。

     我出來的時候,她正在沙發上吸煙,我走過去,她遞給我一枝煙,說: &ldquo好,現在坐一回吧。

    &rdquo 我點着了煙,坐下去,緊迫的無意識的問: &ldquo你怎麼會有這些男人用的東西呢?&rdquo &ldquo這些是我丈夫的東西。

    &rdquo &ldquo你的丈夫?&rdquo &ldquo我丈夫。

    &rdquo &ldquo你丈夫?&rdquo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浮起奇怪的惆怅。

     &ldquo是的,我丈夫。

    &rdquo她笑着又說,&ldquo讓我把你的衣服吹在窗口,幹了可以讓你換。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我靜默在思索之中,眼睛看着我吐出的煙霧,沒有回答她。

    但是她翩然的進去了。

     我一個人坐着,起初感到不安與惆怅,慢慢我感到空虛寂寞與無限的凄涼。

    三枝煙抽完了,她還沒有出來。

    大概是同她丈夫在裡面吧,我想。

     一個電閃與雷聲,使我意識到窗外的雨,我站起來,向窗外看去,在連續電閃中,我望見窗外是一個半畝地的草地,隔草地對面是兩排平房,都沒有一絲燈光。

     突然使我注意到她的窗簾,裡外有三層,貼窗是白色的,其次是綠色的,最裡的則是黑色的。

     難道這真是墳墓麼?我想,白色該是石欄,灰綠色該是青草,黑色該是泥土,&hellip&hellip她同丈夫在土裡,而我在她們的土外&hellip&hellip 室外的電閃少了,但雨蕭蕭的下着,我又坐了下來,苦悶中自然還是抽煙。

    當我正燃起紙煙的時候,她出來了,兩手捧一隻盤。

     我一聲不響地噴着煙,她過來了,把盤裡的東西拿到桌上,是二杯威士忌和二杯熱咖啡,同牛奶白糖,還有一碟蛋糕。

     原來當我一個人想她是同丈夫在裡面的時候,她正在為我預備這些東西,我想着想着,就感到自己的卑鄙了。

     她坐下來,拿一杯酒給我,說: &ldquo喝這杯酒吧,否則怕你會受寒的。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我沒有說什麼,拿起這隻杯子;她拿起她的,同我碰了一碰杯,說: &ldquo祝你快樂!&rdquo &ldquo祝你同你的丈夫快樂!&rdquo我冷靜的說了,幹了一杯。

     她笑了,接着她說: &ldquo現在讓我們喝點咖啡,談談吧。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我隻是抽煙,沒有回答她。

    原來她是有丈夫的,所以不叫我來這裡,我想。

     &ldquo怎麼?你難道疑心這蛋糕咖啡是牛糞什麼麼?&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我還是不響。

     她忽然歎一口氣。

    默默地站起來走到鋼琴旁邊坐下了,半晌半晌,她散漫地在琴鍵上發出聲音來,慢慢地奏出一個曲子。

     我不知道是被這音樂感動還是怎的,不禁自己,我問: &ldquo鬼,(現在我早已叫慣了這個稱呼,覺得也很自然而親密了。

    )那麼你是有丈夫的了?&rdquo &ldquo為什麼鬼就沒有丈夫?&rdquo她還是奏她的曲子,也沒有回過頭來。

     &ldquo但是&hellip&hellip&rdquo我說不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ldquo人,你是人。

    而這是鬼事!&rdquo她停止了曲子。

     &ldquo你以為我可以不管你的事情麼?&rdquo &ldquo你怎麼可以管?你要管什麼?&rdquo她突然回過頭來。

     &ldquo我要知道你是同你丈夫住在這裡麼?&rdquo &ldquo不。

    &rdquo她站起來說:&ldquo但是與不是都是一樣,這都是鬼事,與你人是毫無關系的。

    &rdquo &ldquo不過我要知道。

    &rdquo我低聲地說:&ldquo那麼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裡了。

    &rdquo &ldquo你看。

    &rdquo她指指窗子,窗外的雨已停止了。

    有明月照在對面的平房上。

    她說:&ldquo那面的平房就屬于我的家屬。

    但是這些與你有什麼關系呢?你是人,在我你是一個唯一的人類的朋友,我們的世界始終是兩個,假如你要幹涉我的世界,那麼我們就沒有法子繼續我們的友誼。

    &rdquo &ldquo但是,鬼,可是我一直在愛你。

    &rdquo我的聲音發着顫,這是一句秘藏在心裡想說而一直未說的話,現在是禁不住說出了。

     她跑開了,一直到右端的圓桌上邊,拿起一枝煙,一匣洋火,臉上毫無表情,我沒有追過去,也不敢正眼看她,隻是默默地靠着鋼琴等她,等她抽上了煙,等她從嘴裡吐出煙來。

    可是她的話一直到第二口煙吐出來時才帶出來的: &ldquo你知道你是&lsquo人&rsquo,而我呢,是&lsquo鬼&rs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現在我再不想知道你是人還是鬼。

    總之,無論你是人還是鬼,我愛你是事實,是一件無法可想的事實。

    &rdquo &ldquo但我們是兩個世界,往來已經是反常的事了,至于愛,那是太荒誕了。

    &rdquo &ldquo你以為人與鬼之間有這樣大的距離麼?&rdquo我一面說,一面走過去。

     &ldquo不,鬼是一種對于人事都已厭倦的生存,而戀愛則是一件極其幼稚的人事。

    &rdquo &ldquo那麼你為什麼結婚,為什麼有丈夫?&rdquo &ldquo那都是生前的事。

    在鬼的世界裡沒有這些噜蘇的關系。

    &rdquo &ldquo那麼這衣服?&rdquo我指着我穿着的衣服說。

     &ldquo一套男子的衣服是這樣稀奇麼?你實在太可笑了。

    &rdquo &ldquo那麼你并沒有丈夫?&rdquo &ldquo這不是你應當知道的問題。

    &rdqu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