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論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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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對&ldquo幽默&rdquo這一詞,當然是毫無疑問,人人接受的。可是對中國讀者而言,一個報章雜志的編者會留一頁,用以登載生活的輕松方面的文字,是不可想像的。中國的高級官員在新聞記者招待會上說句幽默的話,也是一樣不可想像的。美國前故總統肯尼迪,在記者問他何以選他弟弟充任首席檢察官時,他運用他的機智回答說&mdash&mdash做了首席檢察官之後,他再做律師就更有經驗了。RussellBaker主辦的《紐約時報》是盡人皆知的,而包可華專欄更是獲得萬千讀者的歡迎。他有見識,也有良知,也有機智,敢把普通社論所不敢說的話,以滑稽嬉笑诙諧的态度說出來。美國作家馬克&amp#8226吐溫的幽默完全不離常人的淳樸自然。一次,他到達倫敦,是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因為遲到而正式道歉,說原因是他必須去租一件無尾的燕尾服,好符合那種文明衣冠上流社會的派頭兒,但是此種禮服都已被參加此一宴會的文明紳士先生們全租去了。當時馬克&amp#8226吐溫到宴會上,故意作違背禮俗之事,開了個玩笑說:&ldquo我已經吃過了。&rdquo而其他紳士先生則假裝做他們還不曾吃過。

    我們平常往往誇大其詞,談論斷然行仁行義,做這做那,其實應當腳踏實地,歸真返樸,切合實際才有實效。

    &ldquo幽默&rdquo一詞與中國的老詞兒&ldquo滑稽&rdquo,兩者頗多混亂之處。滑稽一詞包括低級的笑談,意思隻是指一個人存心想逗笑。我想幽默一詞指的是&ldquo亦莊亦諧&rdquo,其存心則在于&ldquo悲天憫人&rdquo。我在上海辦《論語》大賺其錢時,有一個印刷股東認為這個雜志應當歸他所有。我說:&ldquo那麼,由你辦吧。&rdquo我那位朋友接過去。這份雜志不久就降格而成為滑稽笑話的性質,後來也就無疾而終。我後來又辦了《人間世》和《宇宙風》,同樣以刊登閑适性的小品文為特色&mdash&mdash一直辦到抗戰發生,甚至日本占領上海之後,還繼續維持了一段時間。

    在我創辦的刊物上,我曾發表了對幽默的看法。題為《論幽默》,我自己覺得那是一篇滿意的文章,是以喬治&amp#8226麥瑞迪斯(GeorgeMeredith)的《論喜劇》為依據的。

    雖然現代的散文已經打破了過去主張文以載道的桎梏,但那種硬性的義法還是對中國的散文家有支配的力量。蘇東坡持有一種寬容的看法,程伊川則持武斷硬性的看法。宋時,朝臣為司馬光舉行過嚴肅的喪禮之後,所有的朝臣又應當去參加一個節日典禮。那位理學家就引用孔子說的&ldquo子于是日哭,則不歌&rdquo那句話。這引起蘇東坡對理學家激烈的批評。我們有很多這種背乎情理的事例。有一個理學家不去探視卧病在床的兒子,而去探視他的侄子,用以符合&ldquo孔孟之禮&rdquo,因為探問侄子比探問親兒子更合乎古禮。

    我創辦的《論語》這個中國第一個提倡幽默的半月刊,很容易便成了大學生最歡迎的刊物。中央大學羅家倫校長對我說:&ldquo我若有要在公告欄内公布的事,隻需要登在你的《論語》裡就可以了。&rdquo我發明了&ldquo幽默&rdquo這個詞兒,因此之故,别人都對我以&ldquo幽默大師&rdquo相稱。而這個稱呼也就一直沿用下來。但并不是因為我是第一流的幽默家,而是,在我們這個假道學充斥而幽默則極為缺乏的國度裡,我是第一個招呼大家注意幽默的重要的人罷了。現在&ldquo幽默&rdquo一詞已經流行,而&ldquo幽他一默&rdquo這句新的說法,就是向某人說句諷刺話或是向他開句玩笑的意思。

    有一次,我參加在台北市一個學校的畢業典禮,在我說話之前,有好多長長的講演。輪到我說話時,已經十一點半了。我站起來說:&ldquo紳士的講演,應當是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rdquo大家聽了一發愣,随後哄堂大笑。報紙上登了出來,成了我說的第一流的笑話,其實是一時興之所至脫口而出的。

    另外我說的笑話已經傳遍了世界的,是:&ldquo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國的鄉村,屋子安裝有美國的水電煤氣等管子,有個中國廚子,有個日本太太,再有個法國的情婦。&rdquo這話我是在巴西一個集會上說的。

    在《讀者文摘》上我看到的一個笑話是:&ldquo女人服裝式樣的變化,是不外乎她們的兩個願望之間:一個是口頭說明的願望&mdash&mdash要穿衣裳;一個是口頭上不肯說明的願望&mdash&mdash要在男人面前或自己面前脫衣裳。&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