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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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例地在汽艇剛要開走時,到達碼頭。

    我是去漳州的,那是我所想念的故鄉。

    我多年沒有回家,那個十二月的早晨重見故裡田園,不覺喜出望外。

    廈門距漳州約三十五英裡,沿新築的汽車道坐汽車本來一時半可達。

    聽說這就是自我離開大學以後國内交通的一種大改進。

     我們本來是由廈門島坐汽艇去漳州,艙内旅客共有二十餘人,其中有兩個女學生和一個南洋富商。

    那個商人年約四十,臉面顯得油膩,輾轉地顯露着他的黃金手表與鑲金煙鬥,但他穿的是短襪子,使我想起廈門的天氣是嚴冬。

    他說話時嗓音宏朗,似乎每個人都能夠或應該聽到。

    &ldquo沙利巴亞&hellip&hellip暹邏&hellip&hellip安南&hellip&hellip沙裡巴亞&hellip&hellip&rdquo這些字好像圓滑的大理石珠子一顆一顆地從他的嘴裡滾了出來。

    在他旁邊坐的是一個女人,沉靜溫柔,相貌也不難看,但是手上戴着金镯,脖上戴着一條金鍊,鍊子前邊挂着一個方盒,看去約有一斤多重。

    那兩個女學生在羨慕着那個女人,不時吃吃而笑。

    她們肩上圍着很厚的羊毛巾,好像西班牙女人一樣。

    但是她們穿着短裙,因此人能看見的,隻有羊毛巾和兩條腿。

    她們與南洋商人的妻子,對比得很是十足。

    一個代表舊式中國,兩個代表現代的中國。

    現代中國對着舊式中國竊笑。

    現代中國&mdash&mdash或者還是說那個現代中國吧&mdash&mdash留着剪短燙過的頭發。

     船行過廈門運河,常是困難的很。

    不過那天早晨天氣晴和,水浪不作,隻見海面波紋流動,悠然顯露着笑意。

    經過一刻鐘以後,我們到了嵩嶼,那是大陸上汽車路的終點,那裡有一壁懸崖矗立在海面之上,崖頂有一個白色的大油池,還有亞細亞石油公司的一所住宅。

    崖高約有三四十尺,就在那個晴和的早晨,海水仍然打在崖石上作響,在日光煦煦之下,崖身有如藍紫色的一堵泥牆,下面漸呈赤土顔色,上端則為輕灰色,頂上蒙着一層綠色,空中則有青雲急馳。

    這是一幅何策美麗的圖畫。

    但是在一個陰冽暴風之夜,一個人可以假想這就是格利爾巴索(Grillparzer)所作的HeroandLeander一劇中的布景。

    其中&ldquoLeander&rdquo要泅過水道,駕石而上,去向美麗的&ldquoHero&rdquo唱情歌。

    我們隻要運用一點想像力,可以把水道改為劇中黑利斯蓬海峽(現在土耳其的達達尼爾海峽),再把亞細亞石油公司的油池改為&ldquoHero&rdquo會見&ldquoLeander&rdquo的塔,任他們的熱情與風波一齊奔放。

    格氏本人如果一天早晨發現&ldquoLeander&rdquo在崖下洗澡,也是不為稀奇的事。

     汽艇到了以後,我們買了車票,但是沒有汽車可乘。

    那裡有三輛汽車,但是都被軍人擠滿。

    聽說公司共有十二輛汽車,八輛已被&ldquo軍隊&rdquo征用。

    &ldquo汽車都在哪裡?&rdquo我問站長說。

    &ldquo在附近的一個村莊藏着,一會兒就會開來的。

    催是沒有用的,等我們先把這些丘八(dhiupa)們打發了再說,不然我們就有多少汽車,也都會被他們占用的。

    &rdquo 士兵們走了以後,汽車開來了。

    乘客們都争先恐後地強奪座位,我僥幸地在首先開到的一輛車中占了一個前面座位。

    南洋商人與他的妻子和我同車而坐,但是那兩個女學生卻在另一輛車上:現代中國與舊式中國分手了。

    為時不久,我聽得後邊有人似乎在吵嘴。

    兩個兵士沒有買票上了車,查票員告訴他們去票房買半價的票,但是他們置之不理,說他們甯願在車中買票。

     &ldquo如果大家都在車上買票,售票亭還有什麼用呢?&rdquo查票員說,&ldquo時間還早得很。

    &rdquo 使我驚奇的,那兩個兵士各自憤怒地掏出一塊錢來,交給查票員。

     &ldquo福建這個地方真糟!&rdquo一個兵士用河南口音說,&ldquo交通不好。

    &rdquo 那個油膩的商人,也是沒有買票上車的。

    &ldquo你要研究一下人的心理。

    &rdquo他說,很小心的引用&ldquo研究&rdquo與&ldquo心理&rdquo這兩個新名詞,&ldquo大家自然都願意先占座位。

    &rdquo他有那種自作道理的本能,不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