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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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哭着,請求我不要去,但我也哭着一定說要去。

    後來我終于走出,到貞子那裡去了。

     我恐怕病的傳染,但覺得倘是貞子的病,那就是傳染了也還不妨。

    我以後也謹慎着到貞子那裡去問病。

    但是伯母那邊的人們對于我的訪問,顯然是很煩厭的了。

    我屢次心裡想去,想到那種情形,十次之中隻去一次罷了。

    我懷着寂寞的心情,獨自安慰自己。

    我沒有可以告訴心事的朋友,此外也沒有可以遣悶的東西。

    我隻是獨自想念着貞子,想去和伊相會,卻沒有去會的勇氣,大抵是茫然含淚坐着的時候多。

    又因了沒有什麼關系的無聊的事情,時常和母親起沖突。

     貞子的病很長久,但是總算沒有變成肺炎,也就好了。

     十七 不久夏天來了,而且又是秋天了。

     我還是忍耐着一種不快之感,時常到伯母那裡去。

    倘若貞子将很高興的臉來對我,我便很愉快。

    但在我的心裡,寂寞是盤結不去的。

    我對于獨自在這寂寞裡哭泣的事,很以為苦,但也很以為樂了。

     有一天,貞子對我說道,&ldquo請你行那冷水摩擦,也算是為了我的緣故。

    &rdquo那時候貞子自己正行着冷水摩擦。

    我被伊這樣的說的時候,心想貞子對于我還是很有好意呢,覺得很高興。

    我答說道,&ldquo我一定去做。

    &rdquo從第二天早晨起,我便開始冷水摩擦了。

    每回冷水摩擦的時候,我記起貞子的話來,不禁微微的笑了。

     十八 秋季學校裡舉行運動會了。

    貞子平常喜歡到熱鬧的地方去,這些地方是一定到場的,所以那時貞子也到學校裡來看運動會。

     貞子在那裡遇見一個以前相識的人。

    他本來是阿哥同級的同學,年紀比我大五六歲,在那時候已經不在學校了。

    貞子遇見了他,承他招緻到他那裡去遊玩;運動會開了之後沒有幾時,貞子便往那人的家裡遊玩去了。

     貞子以後還到那人的家裡去了一兩回。

    伯母有點擔心了,便問我那人是怎樣的人,我自然是不喜歡貞子往他那裡去的,我想這件事在我太是顯露了,而且伯母也應該明白我的這種心情,因此我反覺得不便說那人的壞話了。

    我隻說道,&ldquo我不大知道,大約是一個溫和的人罷。

    &rdquo後來伯母又向阿哥問那人的事情,阿哥便将那人的壞處明白的揭出,批評他的不好。

    我聽着的時候,我心裡慚愧了,因為我雖然說是愛着貞子,卻恐怕自己受嫌疑,僅說些冠冕的話來敷衍,并不真為貞子計算,這些缺點我都明明白白的感到了。

     有一天我去看郵函的時候,函裡放着一張明信片,上面寫着的是貞子的名字,我明知道這是不應該的事,卻終于将信上的話看了。

    明信片上寫着疑及貞子品行的話,又說這件事情在學校裡将要喧傳出來了,又說有人看見貞子和男人走路,又說非要小心不可,末了署名是&ldquo忠告生。

    &rdquo這寫法很卑劣,而且寫在明信片上,使别人容易看見,寫信的人的心思很明白的暴露出來了。

    我一面猜疑貞子莫非真有可以被人說話的事情,又起了妒忌的心情,但是對于寫這明信片的懷着卑劣而且顯露的嫉妒的人也生氣了。

    我恐怕貞子知道我看見了這明信片,因為我想貞子或者不免因此對我要覺得慚愧,覺得有點對我不起罷;而且在我這一方面,對于這樣的事情裝作絕不知道模樣,也和我的寂寞的心情正相配。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并不慮到因此在貞子的身上引起物議;并不想由我親手将這明信片拿去消毀了,卻瞞了别人将明信片交給了伯母。

    我的妒忌心或者無意識的叫我這樣做,也未可知的。

     我後來聽說,貞子看了明信片,說伊曉得這是誰所寫的。

    我知道這明信片的事實是無根的,也就放了心,但一面知道貞子寫讨厭的東西所戀慕,又覺得有點不愉快。

     這到近來才知道,原來貞子以為這明信片有七成左右相信是我所寫的。

    總之伊說知道是誰所寫這句話是正指着我。

    但是我自己猜想受着這樣的嫌疑,實在與我當時的心情相距太遠了,所以我直到近來為止,一點都沒有覺到。

    等到知道了的時候,這才對于貞子在那個事件發生以後對我的态度也完全明白了。

     貞子以後就不再往那男人的家裡去了,而且對于我也很分明的疏遠起來了。

    即使我過去和伊說話,貞子也借了各種事務避到别處去。

    我在那裡真是成為一個惹厭的人物了。

    但是我還懷着希望,并不因此灰心,仍舊謹慎的走到那邊。

    可是每回都覺得貞子對我的态度有點改變,更加謹饬了。

    我時時想以後可以不再來了,但是一天不和貞子相會便有點難過。

    末了,過去的回數也漸漸減少了,我努力的忍耐那寂寞的心情,當作我的每天的功課一樣。

     我自此以後漸和文學接近了。

    先前阿哥進大學文科的時候,我還嘲笑,說世間那裡有不進法科去的蠢人,現在自己卻漸漸的和文學接近起來了。

     十九第二年的三月裡,貞子在學校裡畢業了。

    貞子就要回大阪去,貞子的父親來接伊來了。

     我是依然為貞子所冷遇。

    我努力的不往貞子那裡去。

    但是在貞子就要辭别了伯母的家,移往貞子的父親住着的旅館,第二天早晨離東京而去的那一天,在晚飯前我卻走去會貞子。

    我立在伯母家的闆廊前面,和立在廊下的貞子講話,貞子用了數月以來我所求而不得的親切的态度對付我,于是我的直到現在幽閉着的心情便立刻消散了,而且能夠真心的高興的和貞子談話了。

    但是還未談到三十分鐘,晚飯的時候到來了。

    貞子說,&ldquo随後還過去告辭。

    &rdquo我也回來吃晚飯了。

     我吃了晚飯回到房裡。

    阿哥正不在家。

    母親來到我的旁邊,對我講起什麼話來。

    我正想着種種事情,心裡塞住了。

    我對于母親的來講無聊的話覺得很不愉快,所以極粗魯的回答。

    我在心裡隻是挂念着&ldquo貞子就來麼,就來麼,&rdquo這一件事。

    我很想母親能夠走出我的房去,我希望至少在臨别的時候能夠讓我們二人從容的談話。

    但是母親似乎是意識着這件事,故意的不肯離開我的旁邊。

    我覺到母親的意思,伊不肯容許我獨自和貞子相會。

    這個心思在我覺得有點殘酷,于是我生氣起來了。

    我想要是想在這裡,請任意罷;倘若要使我悲哀,使我痛苦,而且要永久為我所怨恨,那麼請任意留在這裡罷。

    我并不窘,至少也不教人家看出我的窘來。

    由我看去,母親的在那裡,是專為故意的虐待我而來的,因為那時我對于母親的在我旁邊覺得有如此之難堪而且悲憤。

     貞子許久還沒有來。

    我心裡挂念着,便門的開門的聲音就在此刻罷,而且每聽得門聲,便想貞子現在終于來了,又想到辭别之後,一生裡便不能再會了。

    我這樣提倡心吊膽的不知道有多少回,待到知道來的并不是貞子,一面也略略安心,但也不免頗失望。

    随後貞子終于來了。

    伊對母親行禮,又對我行禮,說些什麼&ldquo很長久的承蒙照應&rdquo的話。

    我幾乎沒有什麼話要說了,看着母親說些普通的客氣話,又說似乎惜别的話頭,覺得非常之可惡。

    我因此更加故意的沉默着。

    貞子來了不到十分鐘,随即辭别而去了。

    母親并不送,我也不曾送伊到便門口去。

    不久便聽得貞子和堂妹堂弟等輩熱鬧的笑着出門去了。

    我不要使母親知道我的下淚,便低着頭,咬着嘴唇,裝出看書的模樣。

     母親也很擔心,固執的坐在我旁邊。

    但是這事在我是非常的難受。

     這天的晚間,上床安睡,将燈吹熄之後,我獨自哭了,使别人不會聽到的靜靜的哭着。

    我覺得寂寞孤獨而且悲哀得不堪了。

     但是第二天我仍然起來,随又往學校去了。

    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母親告訴我說,貞子傳語問詢,已經從新橋出發了。

     母親又說,貞子說今天早晨坐在旅館的帳房裡,看見我從門前走過往學校去,本想叫住,但是覺得失禮,所以中止了。

    我聽了這話極後悔,而且覺得很對不起貞子了。

     我知道貞子和伊的父親前晚宿在這旅館裡,但是在這旅館的門前走過的時候,卻全然忘記了。

    我隻是這樣的想,以後與貞子永遠分别了。

    倘若那時略一回顧便好,笑着行一個禮便好了,我為什麼不是這樣辦的呢!貞子一定生氣說我無情罷。

    我這樣想,到于自己的愚蠢非常之生氣了。

    仿佛是犯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對于自己很惱怒,又是很寂寞。

    我很感激貞子的親切,估量我從門前走過的時刻,到旅館門口來看我,但是我卻将伊的親切抹殺了,因此覺得對不起伊,而且也很可惜了。

     二十 我以後獨自想念着貞子的事情。

    我并不告訴一個人,隻是想念着。

    但是貞子那裡,卻又并一張明信片都不寄。

    第一層,我就不能決心去打聽貞子家裡的門牌号數。

    我以前原是陰郁的人,自此以後更加一層陰郁了。

    有人說,和我講話要覺得寂寞起來的;也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