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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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氣是對于什麼東西都不滿足。

    那時候藤村操在華嚴的瀑布裡投身的事情正成了世間的問題,便有人說我們裡邊倘有投身華嚴的人,那一定是武者了。

    可是他們并不曾知道我的戀愛,更沒有人知道我的失戀,他們隻将我當作一個乖僻方正的人罷了。

    有一個朋友曾對我說,&ldquo像你這樣的人去戀愛一回就好了,因為這樣你可以更開通一點了。

    &rdquo我那時寂寞的微笑着答道。

    &ldquo或者如此也難說。

    &rdquo 過了一二年之後,日俄戰争起來了。

    有一天,伯母拿了貞子和靜子的看護婦裝束的照相來,給母親看。

    這大約因為社會交際的關系,二人當作什麼名譽看護婦或是有志看護婦,曾去訪問過負傷兵士,在那時候所照的罷。

    母親又拿來給我看。

    我見了照相,覺得非常寂寞,再也不能安生了;我突然立起,急急的走到隔離的房裡、而且哭了。

    母親也着了急,跟着走來,看見我哭得太多,很是出驚了。

    &ldquo你這樣的想念着貞子麼!&rdquo母親說。

    我不回答,隻是哭着,許久沒有歇。

     自此以後母親在我的面前不再提起貞子的事來,我也不去詢問關于貞子的一切消息了。

     暑假的時候,我仍然往金田去。

    有一天,有貞子的一封信寄到也在那地方避暑的堂妹那裡來、我無意的拿起來看,卻見貞子的姓已經改過了。

    我在那時才知道貞子已經出嫁了。

    我走到外邊,懷着寂寞的心情,在海岸邊走。

    在那時候我已經慣于寂寞,我的心也慣于孤獨了,而且愈加覺得貞子是好的人了。

     自從和貞子分别以來,我漸漸決定去治文學了,對于托爾斯泰也崇拜起頭,而且親密的朋友也多起來了。

    我在寂寞的裡面看出了嚴肅與希望了。

    在和貞子别後的第三年的春天,我又為可怕的寂寞所襲,坐着立着都寂寞。

    我在那時候怕遇到與貞子分别的春天,比什麼都厲害。

    但是這個寂寞,因了在我家裡的十四歲的上房使女(四)得到幾分的消遣。

    我對于這使女的瘦小伶俐可愛的小孩似的地方,感到同情,而且不久自己覺得漸漸的愛着這女人了。

     但當拘謹的我還在那裡計算、看徹了伊的性質與運命,使伊和我的運命相交涉,這件事究竟是好是壞的時候,家中已經發生了流言,說伊與那時我家的書生,(五)因為和女人的關系從自己家裡被驅逐出來,比我更小一兩歲的一個男人,仿佛夫婦一般的生活着,雖然當初聽說那男人種種的挑逗伊很煩厭。

     (注四)&ldquo小間使&rdquo(Komadzukai)是專在主人旁邊,做另碎事情的人。

     (注五)書生(Shosei)寄食于主人家裡,幫助家事,一面研究學問,位置在仆役與賓客之間,大抵以苦學的青年為多。

     母親頗說伊的壞話。

    我聽了想起以前母親曾經講過貞子的壞話的事情,便猜想伊現在也因為要使我斷念,所以說這些壞話的,于是生起氣來了。

    我便寫了一封信給母親,告訴伊說我愛着那使女、而且不願意人家說我所愛的人的壞話。

     母親見了信,自然是很出驚了。

    因為母親夢裡也不知道我愛着那女人,而且也沒有能夠知道的理由:我不曾告知别人,也不曾告知對手的女人,隻是獨自私下遠遠的愛着罷了,以後書生和那女人的交情更加明顯而且放肆了。

    母親趁這機會,借了不利于女孩子的教育這一個理由,打發那少女回家去。

    我後來不久也就愛上了一句話也未曾交過口的住在近地的一個姑娘(《忠厚老實人》裡的女主人公)了。

     二十一 我以後也時常想起貞子的事來,在夢中看見的時候,更感到一種無可挽回的寂寞。

    我心裡想,人是決不可失戀的了。

     這是七年前的二月八日的事情。

    我吃過午飯後想往正親町那裡去,先去打電話通知他,但是中途忽然轉念,恐怕妨礙他的事情不大好,還不如不去罷,于是随便轉到祖母那裡去了,我在那邊知道貞子有電話來,給那時住在我家的堂妹,說今天下午到我家裡來。

    我的心跳躍了。

    我還覺得那時忽然不高興打電話給正親町,卻往祖母那裡去,似乎是或物的一種指使了。

    總之我覺得,聽到了這信息,真是好極了。

     那時候阿嫂已經來到我家,我同祖母将原來的兩所市房修理好了。

    并排的住着。

    我這邊與祖母那裡的中間,有一帶短的闆廊接聯着,不着鞋子也可以過去,而且祖母那邊談話的聲音,在我的房裡也能聽到。

    堂妹正寄住在祖母的那房裡。

    那時候伯母已經移到别處去了。

     我在自己房裡、豎起耳朵聽着。

    我不能靜定了,我心裡想,已經四五年不見了,而且做了人妻的貞子,不知道怎樣的變了樣子了罷。

    到了兩點,到了三點,伊還沒有到來。

    三點半鐘時候,我從窗口望見将有十天不會見面的《忠厚的老實人》的女主人公從學校回來的後影。

    我覺得自己還是深深的愛伊,而且暗想幸而有這個人在,我今天會見貞子的事情也可以安心了。

    但是到了四點、到了五點,以至六點七點,貞子終于不來。

     我當七點鐘在日記上寫道,&ldquo豈終不至乎?&rdquo七點半左右了,貞子的華麗的聲音聽到了,于是堂妹的高興的聲音聽到了,祖母那裡栅門拉開的聲音也聽到了。

    貞子似乎進了祖母的房裡了。

    我靜靜的起立,略為躊蹰,終于決心過去會伊去了。

     一眼看去貞子似乎略略變醜了,但是說着話的時候,卻又看出伊與原來的貞子一點都沒有變更。

    我毫無拘束的和貞子以及堂妹談話。

    貞子聽說我進了大學的文科,便說道,&ldquo我也推想一定是進了文科哩。

    &rdquo談了一回閑話之後,我心想貞子是久别以後來和堂妹相會的,我在這裡豈不是妨礙麼,所以便先行回到自己房裡去了。

    但是我不能靜定,過了十分鐘,無論如何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吹熄洋燈,決計在貞子留着的期間我也留在祖母那裡,便走出房外,在黑暗的廊下摸索着正将走去,聽得祖母的聲音道,&ldquo你到實笃的房裡去看看罷。

    &rdquo貞子和從妹似乎是就要到我房裡來的樣子。

    我慌忙的回到房裡,将還是很熱的燈罩悄悄的拿下,點上燈火,又在書桌前面坐下了。

    貞子和堂妹來了。

    三個人在火盆上烘着手,說着閑話。

    我是高興的了不得了。

    又看見貞子不曾忘記先前的事情,很是歡喜。

    我想去觸着烘在火盆上的貞子的手,裝出小孩似的樣子,壓住貞子的手要拿他到火裡去,想恐吓貞子,并且小孩似的使伊發怒,但是貞子見我的手擱在上面也是毫不介意,即使我将伊的手輕輕的捺到火的上邊去,伊也并不逃避,隻裝着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氣。

     這一點半鐘的時間裡,三個人複回到以前的時代去了,三個人都很親密的講着種種真率的話,大家笑了。

    時光的過去也不知道了。

    貞子忽然注意,拿出表來看時。

    已經是九點過了,說道,&ldquo那可不能不告辭了。

    &rdquo堂妹竭力的勸伊在這裡過了夜去。

    貞子說,即使留到什麼時候,也是沒有了結的。

    我并不挽留,因為我的對于貞子的丈夫的道德心不肯容許我去真率的挽留貞子的止宿了。

     我說倘若回去,那麼去叫車子罷。

    于是便差人叫車子去了。

    車子沒有來的期間,三個人還是說着閑話。

    我因為貞子肯這樣溫和親密的待我,十分高興,而且對于前回分别時候的我的冷淡,第二天早晨走過貞子的旅館前面也不回頭去看一眼,以及賀年片也不寄一張這些事,貞子并不懷着一點恨意,我更覺得非常的喜歡。

     這時候車子來了。

    分别極是難受。

    我送貞子到栅門口,又裝作有什麼事情模樣。

    獨自穿了木屐走出門去。

    兩個人以外更無别人。

    貞子忽然的回過身來。

    我的右手不知在什麼時候與貞子的右手互握着了。

    兩個人仿佛是心裡謝罪似的。

    貞子道,&ldquo大家那裡都請代候。

    &rdquo我答道,&ldquo将來再會。

    &rdquo兩個人分别了。

    我那時喜悅的興奮,比離别的寂寞還要強盛。

    我想倘若在那與貞子握着手的一瞬間被殺了,這是怎樣的幸福呢。

    那天晚上醒來的時候想着貞子的事情,不禁覺得寂寞。

    第二天起來,也還是寂寞。

    我想遣散這寂寞,竭力的在想念《忠厚老實人》的女主人公,但是無可挽回的寂寞動不動就将我的心捕捉住了。

     但是過了兩三天以後,與前回分别時的情形不同,我對于這寂寞漸漸的習慣,而且想起來的時候,感到喜歡了。

    我一天一天的更加強烈的愛那《忠厚老實人》的女主人公,又明瞭的覺得自己想和伊結婚了。

    但想到貞子卻仍是寂寞,而且在夢中看見也難過。

    這種難過的心情一直接續着,直到去年我結婚了的時候為止。

     我還有想寫的事情,但是那些隻能等将來的機會了。

    至于這回的戀愛在我有怎樣的影響,那是用不着多說的了。

     一九一四年二月二日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