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同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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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裡坐得更久了,那個東西仿佛吸住了她。

    他簡直像個臭蟲,可恨,又使她願意碰見&mdash&mdash多準才有人來用手指抹死他呢!她血液中流着的那點民族的生命力量,心中深藏着的那點民族自由自立的根性,或者使她這樣憤怒,這樣希望。

    殺了這個兵有什麼用處?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思索。

    她隻覺得有他在那裡是種羞辱,而羞辱必須洗掃了去。

    正像個小姑娘到時候就懂得害羞,這位老婆婆為着民族與國土&mdash&mdash雖然連這倆名詞都不會說&mdash&mdash而害羞。

    凡是能來殺或打這個兵的,她便應當呼之為&mdash&mdash容或她會說這個&mdash&mdash英雄。

    她的心目中的英雄不必是什麼紅胡子藍靛臉的人物,而是街上來來往往的那些男子,隻要他敢去收拾那個兵。

    在她的心中,在王文義的心中,在一切有血性的人的心中,雖然知識與字彙不同,可是在這時節都會唱出與這差不多的歌來:&ldquo國土的乳汁在每個人血中,一樣的熱烈,一樣的鮮紅;每個人愛他的國土如愛慈母,民族的搖籃,民族的墳墓。

     驅出國境,慘于斬首;在國土上為奴,終身顫抖,是靈魂受着淩遲,啊,靈魂受着淩遲!&rdquo 等着,等着那英雄,那平凡而知道盡責任的英雄。

    啊,那兵又換班了,一來一去,都是那麼兇惡。

    啊,大隊從南向北而去了,刺刀如林,閃亮了全街。

    啊,飛機又在頭上了,血紅的圓光在兩翅上,污辱着青天。

    我們的英雄啊,怎麼還不來?還不來?老媽媽的盼禱,也就是全民族的呼聲吧? 老媽媽等了許多天,還沒把那英雄等來。

    可是她并不灰心,反倒加緊的盼望,逢人便低聲的打聽:&ldquo咱們怎樣了呢?&rdquo那洋車夫與作小買賣的之中也有會看報的,說給她一些消息。

    可是那些消息都是日本人制造出來的,不是攻下這裡,便是打到某處。

    那些地名是好媽媽一向沒聽到過的,但是聽過之後,她仿佛有些領悟:&ldquo咱們的地真大!&rdquo同時,她就更盼望那件事的實現:&ldquo咱們怎不過去打他呢?哪怕是先打死一個呢?&rdquo她的針尖順着拉線的便利,指了指馬路那邊。

    &ldquo好媽媽,你可小心點!&rdquo人們警告她。

    她揉揉老眼,低聲的說:&ldquo他不懂我們的話,他是鬼子!&rdquo 好消息來了!拉車的王二拿着雙由垃圾堆上拾來的襪子,請好媽媽給收拾一下。

    蹲在她旁邊,他偷偷說:&ldquo好媽媽,今天早上我拉車到東城,走到四牌樓就過不去了,鬼子兵把住了街道,不準車馬過去。

    聽說我們兩個小夥子,把他們的一車炸彈全燒完,還打死他們五六個兵!&rdquo王二把挑起的大指急忙收在袖口中,眼瞭了馬路那邊一下,剛碰到刺刀的光亮就收了回來。

    &ldquo倆小夥子都沒拿住,&rdquo他的聲音更低了些,可是更有力了些。

    &ldquo吃過飯,我又繞回去,那裡還不準過人呢!聽說那倆小夥子是跑進一家小肉鋪去,跑進去就沒影兒啦。

    好媽媽,你看肉鋪的人也真有膽子,敢把倆小夥子放走!我們有骨頭的,好媽媽?&rdquo 好媽媽幾天沒用過的笑容,由心中跳到臉上。

    &ldquo要是有人敢打那邊的那個東西,我就也敢幫忙,你信不信?&rdquo&ldquo我怎麼不信?我要有槍,我就敢過去!好媽媽你别忙,慢慢的咱們都把他們收拾了!有了一個不怕死的,接着就有十個,一百個,一千個,是不是,對不對?&rdquo王二十分困難的把語聲始終放低。

    &ldquo你看,魚市上木盆裡養着鳝魚,必須放上一兩條泥鳅。

    鳝魚懶得動,日久就臭了。

    泥鳅愛動,弄得鳝魚也得伸伸腰。

    我就管那倆小夥子比作我們的泥鳅,他們一動,大家夥兒都得動。

    好媽媽?&rdquo &ldquo誰說不是!我在這兒等着,說不定明天就有人來打他,&rdquo随着&ldquo他&rdquo字,好媽媽的針又向外指了指。

    &ldquo他要是倒在那兒,我死了也痛快!我不能叫小鬼子管着!&rdquo 第二天,好媽媽來得特别的早,在遇上熟人之前,已把笑容遞給了紅紅的朝陽。

     可是一直到過午,并沒有動靜。

    &ldquo早晚是要來的!&rdquo她自言自語的說。

     都快到收活的時候了,來了個面生的小夥子,大眼睛,寬腦門,高鼻子。

    他不像個窮人,可是手中拿着雙破襪子。

    好媽媽剛要拿針,那個小夥子攔住了她。

    &ldquo明天我來取吧,不忙,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