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學會藝術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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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o的人了。

     在這裡我們不得不贊美兒童了。

    因為兒童大都是最富于同情的。

    且其同情不但及于人類,又自然地及于貓犬、花草、鳥蝶、魚蟲、玩具等一切事物,他們認真地對貓犬說話,認真地和花接吻,認真地和人像(doll)玩耍,其心比藝術家的心真切而自然得多!他們往往能注意大人們所不能注意的事,發現大人們所不能發現的點。

    所以兒童的本質是藝術的。

     換言之,即人類本來是藝術的,本來是富于同情的。

    隻因長大起來受了世智的壓迫,把這點心靈阻礙或消磨了。

    唯有聰明的人,能不屈不撓,外部即使飽受壓迫,而内部仍舊保藏着這點可貴的心。

    這種人就是藝術家。

     西洋藝術論者論藝術的心理,有&ldquo感情移入&rdquo之說。

    所謂感情移入,就是說我們對于美的自然或藝術品,能把自己的感情移入于其中,投入于其中,與之共鳴共感,這時候就體驗到美的滋味。

    我們又可知這種自我投入的行為,在兒童的生活中為最多。

    他們往往把興趣深深地投入在遊戲中,而忘卻自身的饑寒與疲勞。

     《聖經》中說:&ldquo你們不像小孩子,便不得進入天國。

    &rdquo小孩子真是人生的黃金時代!我們的黃金時代雖然已經過去,但我們可以因了藝術的修養而重新面見這幸福、仁愛而和平的世界。

     堤邊楊柳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 手指 已故日本藝術論者上田敏的藝術論中,曾經說過這樣的話:&ldquo五根手指中,無名指最美。

    初聽這話不易相信,手指頭有什麼美醜呢?但仔細觀察一下,就可看見無名指在五指中,形狀最為秀美&hellip&hellip&rdquo大意如此,原文已不記得了。

     我從前讀到他這一段話時,覺得很有興趣。

    這位藝術論者的感覺真銳敏,趣味真豐富!五根手指也要細細觀察而加以美術的批評。

    但也隻對他的感覺與趣味發生興味,卻來能同情于他的無名指最美說。

    當時我也為此伸出自己的手來仔細看了一會兒。

    不知是我的視覺生得不好,還是我的手指生得不好之故,始終看不出無名指的美處。

    注視了長久,反而覺得惡心起來:那些手指都好像某種蛇蟲,而無名指尤其蜿蜒可怕。

    假如我的視覺與手指沒有毛病,上田氏所謂最美,大概就是指這一點吧? 這回我偶然看看自己的手,想起了上田氏的話。

    我知道了:上田氏的所謂&ldquo美&rdquo,是唯美的美。

    借他們的國語說,是onnarashii(女相的)的美,不是otokorashii(男相的)的美。

    在繪畫上說,這是&ldquo拉費爾[拉斐爾]前派&rdquo(Pre-Raphaelists)一流的優美,不是賽尚痕[塞尚](Cézanne)以後的健美。

    在美術潮流上說,這是世紀末的頹廢的美,不是新時代感覺的力強的美。

     但我仍是佩服上田先生的感覺的銳敏與趣味的豐富。

    因為他這句話指示了我對于手指的鑒賞。

    我們除殘廢者外,大家随時随地随身帶着十根手指,永不離身,也可謂相親相近了;然而難得有人鑒賞它們,批評它們。

    這也不能不說是一種疏忽!仔細鑒賞起來,一隻手上的五根手指,實在各有不同的姿态,各具不同的性格。

    現在我想為它們逐一寫照: 大指在五指中,是形狀最難看的一人。

    他自慚形穢,常常退居下方,不與其他四者同列。

    他的身材矮而胖,他的頭大而肥,他的構造簡單,人家都有兩個關節,他隻有一個。

    因此他的姿态醜陋,粗俗,愚蠢而野蠻;有時看了可怕。

    記得我小時候,我鄉有一個捉狗屎[1]的瘋子,名叫顧德金的,看見了我們小孩子,便舉起手來,捏一個拳,把大指矗立在上面,而向我們彎動大指的關節。

    這好像一支手槍正要向我們射發,又好像一件怪物正在向我們點頭,我們見了最害怕,立刻逃回家中,依在母親身旁。

    屢屢如此,後來母親就利用&ldquo顧德金來了&rdquo一句話來作為阻止我們惡戲的法寶了。

    為有這一段故事,我現在看了大指的姿态愈覺可怕。

    但不論姿态,想想他的生活看,實在不可怕而可敬。

    他在五指中是工作最吃苦的工人。

    凡是享樂的生活,都由别人去做,輪不着他。

    例如吃香煙,總由中指、食指持煙,他隻得伏在裡面摸摸香煙屁股;又如拉胡琴,總由其他四指按弦,卻叫他相幫扶住琴身;又如彈風琴彈洋琴[鋼琴],在十八世紀以前也隻用其他四指;後來德國音樂家罷哈[巴赫](SebastianBach)總算提拔他,請他也來彈琴;然而按鍵的機會,他總比别人少,又凡是讨好的生活,也都由别人去做,輪不着他。

    例如招呼人,都由其他四人上前點頭,他隻得呆呆地站在一旁:又如搔癢,也由其他四人上前賣力,他隻得退在後面。

    反之,凡是遇着吃力的工作,其他四人就都退避,讓他上前去應付。

    例如水要噴出來,叫他死力抵住:血要流出來,叫他拼命捺住;重東西要翻倒去,叫他用勁扳住;要吃果物了,叫他細細剝皮;要讀書了,叫他翻書頁;要進門了,叫他揿電鈴;天黑了,叫他開電燈;醫生打針的時候還要叫他用力把藥水注射到血管裡去。

    種種苦工,都歸他做,他決不辭勞。

    其他四人除了享樂地讨好的事用他不着外,稍微吃力一點的就都要他幫忙。

    他的地位立恰好站在他們的對面,對無論哪個都肯幫忙。

    他人沒有了他的助力,事業都不成功。

    在這點上看來,他又是五指中最重要,最有力的分子。

    位列第一,而名之曰&ldquo大&rdquo,曰&ldquo巨&rsquo,曰&ldquo拇&rdquo,誠屬無愧。

    日本人稱此指曰&ldquo親指&rdquo(oyayubi),又用為&ldquo丈夫憎的記号:英國人稱&ldquo受人節制&rdquo曰&ldquounderone&rsquosThumb&rdquo,其重要與力強于此蓋可想見。

    用人群作比,我想把大拇指比方農人。

     難看,吃苦,重要,力強,都比大拇指稍差,而最常與大拇指合作的,是食指。

    這根手指在形式上雖與中指無名指小指這三個有閑階級同列,地位看似比勞苦階級的大拇指高得多,其實他的生活介乎兩階級之間,比大拇指舒服得有限,比其他三指吃力得多!這在他的姿态上就可看出。

    除了大拇指以外,他最蒼老:頭團團的,皮膚硬硬的,指爪厚厚的。

    周身的姿态遠不及其他三指的窈窕,都是直直落落的強硬的曲線。

    有的食指兩旁簡直成了直線,而且從頭至尾一樣粗細,猶似一段香腸。

    因為他實在是個勞動者。

    他的工作雖不比大拇指的吃力,卻比大拇指的複雜。

    拿筆的時候,全靠他推動筆杆,拇指扶着,中指襯着,寫出種種複雜的字來。

    取物的時候,他出力最多,拇指來助,中指等難得來襯。

    遇到龌龊的,危險的事,都要他獨個人上前去試探或冒險。

    穢物,毒物,烈物,他接觸的機會最多;刀傷,燙傷,軋傷,咬傷,他消受的機會最多。

    難怪他的形骸要蒼老了。

    他的氣力雖不及大拇指那麼強,然而他具有大拇指所沒有的&ldquo機敏&rdquo。

    故各種重要工作都少他不得。

    指揮方向必須請他,打自動電話必須請他,扳槍機也必須請他。

    此外打算盤,撚螺旋,解紐扣等,雖有大拇指相助,終是要他主幹的。

    總之,手的動作,差不多少他不來,凡事必須請他上前做主。

    故英人稱此指為forefinger,又稱之為index,我想把食指比方工人。

     五指中地位最優,相貌最堂皇的,無如中指。

    他住在中央,左右都有屏藩。

    他的身體最高,在形式上是衆指中的首領人物。

    他的兩個貼身左右,無名指與食指,大小長短均仿佛,好像關公左右的關平與周倉,一文一武,片刻不離地護衛着。

    他的身體夾在這兩個人中間,永遠不受外傷沖撞,故皮膚秀嫩,顔色紅潤,曲線優美,處處顯示着養尊處優的幸福,名義又最好聽:大家稱他為&ldquo中&rdquo,日本人更敬重他,又尊稱之為&ldquo高高指&rdquo(takatakayubi)。

    但講到能力,他其實是徒有其形,徒美其名,徒屍其位,而很少用處的人。

    每逢做事,名義上他總是參加的,實際上他總不出力。

    譬如攫取一物,他因為身體最長,往往最先碰到物,好像取得這物是他一人的功勞。

    其實,他一碰到之後就退在一旁,讓大拇指和食指這兩個人去出力搬運,他隻在旁略為扶襯而已。

    又如推卻一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