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學會藝術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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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三層樓:第一層是物質生活,第二層是精神生活,第三層是靈魂生活。

     人散後一鈎新月天如水 學會藝術的生活 原本我們初生入世的時候,最初并不提防到這世界是如此狹隘而使人窒息的。

     我們雖然由兒童變成大人,然而我們這心靈是始終一貫的心靈,即依然是兒時的心靈,隻不過經過許久的壓抑,所有的怒放的、熾熱的感情的萌芽,屢被磨折,不敢再發生罷了。

    這種感情的根,依舊深深地伏在做大人後的我們的心靈中。

    這就是&ldquo人生的苦悶&rdquo根源。

     我們誰都懷着這苦悶,我們總想發洩這苦悶,以求一次人生的暢快。

    藝術的境地,就是我們所開辟的、來發洩這生的苦悶的樂園。

    我們的身體被束縛于現實,匍匐在地上。

    然而我們在藝術的生活中,可以暫時放下我們的一切壓迫與負擔,解除我們平日處世的苦心,而做真的自己的生活,認識自己的奔放的生命。

    我們可以瞥見&ldquo無限&rdquo的姿态,可以體驗人生的崇高、不朽,而發現生的意義與價值了。

    藝術教育,就是教人以這藝術的生活的。

    知識、道德,在人世間固然必要,然倘若缺乏這種藝術的生活,純粹的知識與道德全是枯燥的法則的綱。

    這綱愈加繁多,人生愈加狹隘。

     所謂藝術的生活,就是把創作藝術、鑒賞藝術的态度來應用在人生中,即教人在日常生活中看出藝術的情味來。

    倘能因藝術的修養,而得到了夢見這美麗世界的眼睛,我們所見的世界,就處處美麗,我們的生活就處處滋潤了。

     藝術教育就是教人用像作畫、看畫一樣的态度來對世界;換言之,就是教人學做孩子,就是培養小孩子的這點&ldquo童心&rdquo,使他們長大以後永不泯滅。

    童心,在大人就是一種&ldquo趣味&rdquo。

    培養童心,就是涵養趣味。

    大人與孩子,分居兩個不同的世界。

    兒童對于人生自然,另取一種特殊的态度,即對于人生自然的&ldquo絕緣&rdquo的看法。

    哲學地考察起來,&ldquo絕緣&rdquo的正是世界的&ldquo真相&rdquo,即藝術的世界正是真的世界。

    人類最初,天生是和平的、愛的。

    所以小孩子天生有藝術态度的基礎。

    世間教育兒童的人,父母、老師,切不可斥兒童的癡呆,切不可把兒童大人化,甯可保留、培養他們的一點癡呆,直到成人以後。

    因為這癡呆就是童心。

    童心,在大人就是一種&ldquo趣味&rdquo。

    培養童心,就是涵養趣味。

    小孩子的生活,全是趣味本位的生活。

    我所謂培養,就是做父母、做老師的人,應該乘機助長,修正他們的對于事物的看法。

    要處處離去因襲,不守傳統,不照習慣,而培養其全新的、純潔的&ldquo人&rdquo的心。

    對于世間事物,處處要教他用這個全新的純潔的心來領受,或用這個全新的純潔的心來批判選擇而實行。

     認識千古大謎的宇宙與人生的,便是這個心。

    得到人生的最高愉悅的,便是這個心。

    赤子之心。

     孟子說:&ldquo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rdquo所謂赤子之心,就是孩子的本來的心,這心是從世外帶來的,不是經過這世間的造作後的心。

    明言之,就是要培養孩子的純潔無疵、天真爛漫的真心,使成人之後,&ldquo不為物誘&rdquo,能主動地觀察世間,矯正世間,不緻被動地盲從這世間已成的習慣,而被世間結成的羅網所羁絆。

     常人撫育孩子,到了漸漸成長,漸漸脫去其癡呆的童心而成為大人模樣的時代,父母往往喜慰,實則這是最可悲哀的現狀!因為這是盡行放失其赤子之心,而為現世的奴隸了。

     吾徒胡為縱此樂暴殄天物聖所哀 愛與同情 有一個兒童,他走進我的房間裡,便給我整理東西。

    他看見我的挂表的面合複在桌子上,給我翻轉來。

    看見我的茶杯放在茶壺的環子後面,給我移到口子前面來。

    看見我床底下的鞋子一順一倒,給我掉轉來。

    看見我壁上的立幅的繩子拖出在前面,搬了凳子,給我藏到後面去。

    我謝他:&ldquo哥兒,你這樣勤勉地給我收拾!&rdquo 他回答我說:&ldquo不是,因為我看了那種樣子,心情很不安适。

    &rdquo 是的,他曾說:&ldquo挂表的面合複在桌子上,看它何等氣悶!&rdquo &ldquo茶杯躲在它母親的背後,教它怎樣吃奶奶?&rdquo &ldquo鞋子一順一倒,教它們怎樣談話?&rdquo &ldquo立幅的辮子拖在前面,像一個鴉片鬼。

    &rdquo 我實在欽佩這哥兒的同情心的豐富。

    從此我也着實留意于東西的位置,體諒東西的安适了。

    它們的位置安适,我們看了心情也安适。

    于是我恍然悟到,這就是美的心境,就是文學的描寫中所常用的手法,就是繪畫的構圖上所經營的問題。

    這都是同情心的發展。

    普通人的同情隻能及于同類的人,或至多及于動物;但藝術家的同情非常深廣,與天地造化之心同樣深廣,能普及于有情、非有情的一切物類。

     我次日到高中藝術科上課,就對她們作這樣的一番講話:世間的物有各種方面,各人所見的方面不同。

    譬如一株樹,在博物家,在園丁,在木匠,在畫家,所見各人不同。

    博物家見其性狀,園丁見其生息,木匠見其材料,畫家見其姿态。

    但畫家所見的,與前三者又根本不同。

    前三者都有目的,都想起樹的因果關系,畫家隻是欣賞目前的樹的本身的姿态,而别無目的。

    所以畫家所見的方面,是形式的方面,不是實用的方面。

    換言之,是美的世界,不是真善的世界。

    美的世界中的價值标準,與真善的世界中全然不同,我們僅就事物的形狀、色彩、姿态而欣賞,更不顧問其實用方面的價值了。

     所以一枝枯木,一塊怪石,在實用上全無價值,而在中國畫家眼中是很好的題材。

    無名的野花,在詩人的眼中異常美麗。

    故藝術家所見的世界,可說是一視同仁的世界,平等的世界。

    藝術家的心,對于世間一切事物都給以熱誠的同情。

     故普通世間的價值與階級,入了畫中便全部撤銷了。

    畫家把自己的心移入于兒童的天真的姿态中而描寫兒童,又同樣地把自己的心移入于乞丐的病苦的表情中而描寫乞丐。

    畫家的心,必常與所描寫的對象相共鳴共感,共悲共喜,共泣共笑;倘不具備這種深廣的同情心,而徒事手指的刻畫,決不能成為真的畫家。

    即使他能描畫,所描的至多僅抵一幅照相。

     畫家須有這種深廣的同情心,故同時又非有豐富而充實的精神力不可。

    倘其偉大不足與英雄相共鳴,便不能描寫英雄;倘其柔婉不足與少女相共鳴,便不能描寫少女。

    故大藝術家必是大人格者。

     藝術家的同情心,不但及于同類的人物而已,又普遍地及于一切生物、無生物;犬馬花草,在美的世界中均是有靈魂而能泣能笑的活物了。

    詩人常常聽見子規的啼血,秋蟲的促織,看見桃花的笑東風,蝴蝶的送春歸;用實用的頭腦看來,這些都是詩人的瘋話。

    其實我們倘能身入美的世界中,而推廣其同情心,及于萬物,就能切實地感到這些情景了。

    畫家與詩人是同樣的,不過畫家注重其形式姿态的方面而已。

    沒有體得龍馬的活力,不能畫龍馬;沒有體得松柏的勁秀,不能畫松柏。

    中國古來的畫家都有這樣的明訓。

    西洋畫何獨不然?我們畫家描一個花瓶,必其心移入于花瓶中,自己化作花瓶,體得花瓶的力,方能表現花瓶的精神。

    我們的心要能與朝陽的光芒一同放射,方能描寫朝陽;能與海波的曲線一同跳舞,方能描寫海波。

    這正是&ldquo物我一體&rdquo的境涯,萬物皆備于藝術家的心中。

     為了要有這點深廣的同情心,故中國畫家作畫時先要焚香默坐,涵養精神,然後和墨伸紙,從事表現。

    其實西洋畫家也需要這種修養,不過不曾明言這種形式而已。

    不但如此,普通的人,對于事物的形色姿态,多少必有一點共鳴共感的天性。

    房屋的布置裝飾,器具的形狀色彩,所以要求其美觀者,就是為了要适應天性的緣故。

    眼前所見的都是美的形色,我們的心就與之共感而覺得快适;反之,眼前所見的都是醜惡的形色,我們的心也就與之共感而覺得不快。

    不過共感的程度有深淺高下不同而已。

    對于形色的世界全無共感的人,世間恐怕沒有;有之,必是天資極陋的人,或理智的奴隸,那些真是所謂&ldquo無情&r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