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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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艾普村去。

    找到買主了,價錢也談妥了。

    可是那天市上的小馬都不怎麼樣,瘦骨伶仃的。

    阿諾空手回家,打算下星期再來,看有沒有好一點的牲口。

     西北季風整整吹了一個星期,阿諾再次動身上艾普村市集的時候,風仍在吹。

    這次他運氣不錯,買到一匹大黑馬,價錢比賣老馬所得多出一倍。

    但正如馬販子所說,他買的是馬的青春。

    新買的馬可以為他做好幾年的工呢。

     隻差兩三公裡就要回到阿諾農場的時候,黑馬掙脫缰繩逃了。

    阿諾拼命追趕,直到再也跑不動。

    他在灌木叢裡、在葡萄園裡搜尋,在風中大聲呼喚。

    他詛咒季風,詛咒它驚吓了他的馬,導緻他的惡運,害他破了财。

    天黑下來時再找也沒用了,他獨自回家,憤怒又絕望。

    沒有馬,他不能耕田;他完了。

     他的妻在門口迎接他。

    今天家裡出了奇怪的事;一匹馬,一匹大黑馬,從小徑那頭直奔上來,沖進農舍外面的馬廄。

    她喂它喝了點水,然後用一輛推車來擋在馬廄門口,防他跑走。

     阿諾點起燈籠,去看馬。

    一根扯斷的僵繩挂在他的腦袋上。

    他觸摸馬頸,手指卻沾上了顔料。

    在燈籠的光輝下,他看到見汗水沿馬肚兩側流下,帶走顔微料、露出灰色的皮毛。

    他買回了自己的老馬、又惱怒又羞愧,他就進農場後面的樹林子裡,上了吊。

    馬索點燃一支煙,佝偻着肩膀,兩手迎風圈成杯子狀。

     “驗屍的時候,”他說;“法醫發揮了點幽默感。

    死因記載為:“心智遭馬打擊以緻錯亂而自殺。

    ” 馬索咧開嘴,點點頭。

    他講的故事,似乎結局都很殘忍。

     “但他真是個傻瓜。

    ”馬索又說:“他應該去市場,一槍打死馬販子——啪!——然後說都是季風害他行動。

    我就會這麼幹的。

    ”他還來不及述說他對人間公義的挑戰,汽車引擎聲傳來,一輛與小徑齊寬的四輪豐田卡車開.過來,隻稍稍慢了一下,給我們跳開讓路的機會。

    是迪富爾先生,村裡的雜貨店老闆,盧貝隆山區野豬的天敵。

     愛昧野味 以前,我們也看過肉店牆上高懸的野豬頭,隻把它當成鄉間常見的怪異裝飾品,沒有多加注意。

    但是今年夏天,有那麼一兩次,野豬打從山區幹燥的高坡上下來,喝我們遊泳池的水,偷吃地裡的甜瓜。

    親眼看過那活生生的動物之後,我們就沒法直視牆上做成标本的野豬頭了。

    野豬色黑而壯實,四條腿比家豬長,臉上多須、神色憂愁。

    我們卻暗禱獵人放過他們。

    但不幸,野豬是鮮美的野味,獵人在盧貝隆緊追它們不舍。

     迪富爾先生是公認的好獵手,現代機械裝備的獵戶。

    他穿着野戰服,卡車上滿載火力強大的武器。

    當其他裝備較差的獵人還在喘着氣緩步爬行之時,他的卡車已經開上崎岖的山徑,抵達野豬集中的高坡。

    車上有一隻大木箱,裡面裝着六條獵犬,都受過嚴格訓練,可能連續追蹤獸迹達數日之久。

    可憐的野豬,簡直沒有逃生的機會。

     我對馬索說,這麼多獵人,死追猛打野豬,實在太不人道。

     “但是他們的味道真好,”他說;“尤其是幼豬、乳豬。

    而且,這事完全符合自然。

    英國人對動物太多情了。

    可是他們又捉狐狸。

    那才是神經病呢。

    ” 風更強、更冷了。

    我問馬索,他認為這風要吹到幾時。

     “一天,一星期,誰知道?”他包斜着眼我:“你不會想自殺吧?會不會?”我說,很抱歉讓他失望,但我很好,很開心,正期待着冬天和聖誕節的來臨。

    “聖誕節過後,常常發生謀殺案,”他說這話的語氣,好像在盼望愛看的電視節目——“季風自殺事件”的血腥續集。

     回家的路上,我聽見槍聲。

    希望迪富爾失手沒打中。

    不管我住在此地多久,我大概都沒法成為真正的鄉下人吧。

    如果我喜見滿地亂走的野豬勝過盛在盤子裡的豬肉,我大概也就沒法真正歸化為法國人。

    讓法國人去唯腸胃至上吧:我甯可與周圍環境中的血腥氣保持一點文明的距離。

     這自命清高的神氣維持到晚餐時分。

    安莉送了一支野兔給我們,我妻蘸着香料和芥末烤了它。

    我連吃了三盤。

    摻和着兔血的濃醇肉汁,棒極了。

     橄榄油磨坊 蘇裡瓦夫人,“伊鳳阿姨小館”的80歲主廚,向我們談起她心目中普羅旺斯最好的橄榄油。

    關于這件事,她當然比任何人更有資格談。

    她不僅是出色的廚師,也是橄榄油專家。

    她試用過所有品牌的橄榄油,而根據她的專業知識和審美眼光,雷伯谷地産的油最好。

    這油,她告訴我們,可以在莫桑村(Maussane-Ies-AIPilles)的小磨坊買到。

     住在英國的時候,橄榄油是奢侈品,隻在調制新鮮蛋黃醬的時候,舍得用上一點。

    在普羅旺斯,它卻是日用品,多得是。

    我們買的是5公升鐵罐裝,做菜用,浸羊乳酪、泡紅辣椒吃,蘸面包、拌蘆筍,甚至用來保存松露。

    它還可以防止宿醉。

    (飲酒前吞一大湯匙橄攬油,據說可在胃壁形成保護膜,免遭過量酒精的侵蝕。

    )我們像海綿般吸取橄榄油,漸漸學會分辨它的等級和風味,開始挑剔,決不上店裡或超級市場買油,而到磨坊及油廠去搜購。

    我對于四出搜尋橄榄油的興趣,不下于遍訪葡萄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