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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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卡車旁,饒有興味地看着房子。

    不用說,這是一對流動季節工,在回南方過冬的路上,希望找到最後的工作機會。

     看得出,他們是一對善良的老夫婦。

    我油然生出憐憫之心。

     “田裡的葡萄,恐怕都已經采收完了,”我說。

     男人裂開嘴笑,還點着頭:“很好,在大雨降臨之前采完,你運氣不錯。

    ”他伸手指向屋後的森林:“那裡有很多蘑菇吧,我猜。

    ” “是啊,”我說,“很多。

    ” 他們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于是說道,他們盡可以把車子停在這裡,上山采蘑菇去。

     “不了,不了,”男人說:“我們今天要做工。

    我兒子就要運砂子來了。

    ”原來這就是那位瓜農富翁!他打開卡車後廂的門,取出泥水匠用的長柄鏟子,還有木頭制的長齒耙。

    “其他的,留給他去搬,”他說:“我可不想壓斷腳。

    ” 我往裡望去。

    車座後面緊緊綁着,足有卡車那麼長的是小型蒸汽滾筒壓路機。

     等待兒子到來之際,桑老先生談論人生,說起對快樂之追求。

    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他說,他還是喜歡偶爾親自動手做工。

    瓜田裡的工作,七月間就結束了,以後他便閑居無聊。

    有錢固然很好,可是人需要的不隻是錢。

    他即然喜歡雙手勞動,何不幫忙兒子做工? 我從沒雇傭過大富翁,通常我也沒機會與他們相處,可是這一位,在這裡待了一整天。

    桑士運來了砂石,倒在車道上,桑老爹便用鏟子鏟開,桑大娘随後用木耙推平、鋪勻。

    接着壓路機卸下了;像大型嬰兒車似的,在車道上壓來壓去。

    桑士坐在駕駛座上,對他爹娘發号施令——這裡加一鏟上,那裡多耙幾下,留神你的腳,還有,别踩到葡萄藤了。

     全家通力合作,天擦黑時,我們屋前就展開了緞帶似的一條油灰色路徑。

    如果有什麼推土機雜志舉辦什麼車道大賽,我們這條準可以參加。

     壓路機塞進卡車後廂,爹娘請進前座,桑士說道,價錢比他原先估的要低些,但到底多少他還得回去算算才知道。

    帳單,他爹會送來。

     次晨我起床,看見一輛頗眼生的廂型車停在屋外。

    我四處尋找車主,卻不見人影。

    大概是哪個懶惰獵人,貪圖近便,由此走上山去打獵吧。

     早餐快吃完時,我們聽到窗子上咔吱一響,桑老爹那圓圓的褐色面龐出現了。

    他不肯進屋,說是靴子太髒。

    他六點鐘就入林去了,帶了個禮物給我們。

    他伸出的格子花紋舊帽裡面盛着野蘑菇。

    他教給我們他最愛的烹調法——加奶油、大蒜和芹菜末。

    又接着講了一個恐怖故事,說三個人晚餐時誤食有毒的蘑菇而死,鄰居發現時,他們仍坐在桌旁,眼睛睜得大大的,毒菌子把他們完全麻痹了。

    桑老爹繪聲給色地講述着并作出翻白眼的樣子。

    但是我們不用擔心,他說。

    對于他帽子裡的蘑菇,他敢用生命保證,盡管多吃! 當晚,妻和我便吃了。

    食間不時互相審視,看可有臉面麻痹或翻白眼的現象。

    野菌子比普通的白菇好吃太多了,我們決定投資,買一本野草圖解書,再買一雙防蛇長靴,兩人各穿一隻。

     庭前碎石 整修老房子,耗日費時。

    到後來,一心隻盼早早完工,修得好不好,已經顧不得了。

    一拖再拖,不能上工的理由幹百種:木匠割傷了指尖、泥水匠的卡車被偷。

    油漆匠得了流行性感冒……。

    約好五月來修,後來說是六月一定來,最後是直到九月才露面。

    在等待的期問,那些水泥攪拌器、碎石子兒、圓鍬和鋤頭,都愈來愈像是固定布景。

    在炎熱的夏天,陽光之下萬物生輝,倒還容易用忍耐的眼光,看待滿屋子未完成的工作。

    現在,我們待在屋裡的時間愈來愈多,看着它們,心情便不由得急躁起來了。

     我們随建築師克裡斯欽走遍全屋,聽他述說什麼工該由誰做,大約需要多少時間。

     “正常情況下,”迷人又樂觀的克裡斯欽說:“隻需要六七天便可做完。

    抹抹石灰、塗塗水泥、刷刷油漆,就結束了。

    ” 我們大感振奮。

    告訴克裡斯欽,近來有時會想象在聖誕節早晨醒來,身邊因圍繞着遍地瓦礫的情景而沮喪萬分。

     每一部分都作出受驚的表情——手攤開。

    眉毛上揚、肩膀聳起。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已經快完工了,不該再耽擱。

    他會打電話給工作小組各成員,立刻展開一周的密集行動。

    會有結果。

     小組成員果然在百忙中抽空,分别察看了我們的房子。

    狄第埃和他的狗是清早七點鐘來的,電匠午餐時間來,泥水匠雷蒙晚間來喝了一杯酒。

    他們來,可不是來做工,是來看有什麼工待做。

    他們都對這事情拖了這麼久表示驚訝,仿佛該負責的不是他們,而另有其人似的。

    每個人都自以為是地告訴我們,問題出在别人身上,要等某人做完什麼,他才能接着做什麼。

    我們說是不是真的要拖到聖誕節,他們都哄然大笑。

    距離聖誕節還有好幾個月呢,就算新蓋一所房子,到聖誕節也該蓋好了、不過,要具體說出究竟那一天能修茸完畢,他們無不大感為難。

     “你何時能來?”我們問。

     “快了,快了,”他們說。

     我們無奈于這樣的回答。

    步出前庭,水泥攪拌器忠實地守望着前門階梯。

    仿佛那不是機器,而是一棵高大的絲柏樹? 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