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關燈
你,我可不适合住在這裡。

    ” 他看起來适合得很,飽餐一頓之後沐浴着陽光。

    但我不跟他争論。

     “你一定不會喜歡,”我說:“你說不定會曬出皮膚癌,又因為酒喝得太多,得了肝硬化。

    就算你覺得還可以,你也會想念在巴黎看戲的樂趣。

    再說,你在這兒成天都幹什麼呢?” 他懶洋洋地斜眼看我,戴起太陽眼鏡:“一點不錯。

    ” 很多對話我們經常重複: “你不想念朋友們嗎?”“不想,他們會來這兒看我們。

    ” “你不懷念英國電視嗎?” “不懷念。

    ” “英國總有什麼東西是讓你懷念的吧?” “桔子檸檬果醬。

    ” 接下來是他們真正想問的問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出:你們成天都幹些什麼呢? 巴黎來的這位朋友,換了一種方式問: “你們不覺得無聊嗎?” 不會。

    我們異常忙碌。

    我們覺得法國鄉村生活的每一天都新鮮有趣。

    我們改造家裡屋子,讓它配合我們的生活方式,雖然過程緩慢,我們也樂在其中;我們設計花園,種植草木;我們計劃鋪建一座法國滾球場,法語也有待學習,還有那麼多村落、葡萄園和市場等着我們去開發、去欣賞。

    時光過得很快;無暇多想别的。

    又永遠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上星期,就有這麼一件奇妙的插曲。

     信箱與地毯 先是星期一,郵差先生上門來。

    他很不高興,匆忙地握了手之後便單刀直入地問我,到底把信箱藏到那裡去了。

    時間已近正午了,他還有好些信要送,再要跟信箱捉迷藏的話,這信可怎麼送得完呢? 我說我并沒有藏起信箱,信箱不就在車道頭上,結結實實地挂在鋼柱子上嗎? “沒有,”郵差說:“給拿走了。

    ” 沒辦法,我隻好跟他一道走下去,又一起在道旁的樹叢裡搜尋了五分鐘,看是不是給撞掉到那兒去了。

    沒有。

    若不是那根鋼柱還豎在地面,此處全看不出曾經擺過信箱。

     “你看吧,”郵差說:“我就說嘛。

    ” 會有人偷信箱?難以置信。

    可是郵差先生見多識廣。

    “這是常有的事,”他說:“這裡的人有點malfini。

    ” 什麼意思? “神經病。

    ” 我們回屋去,喝杯酒,平複他的心清,也好談談裝個新信箱的事。

    他很樂意賣一個給我。

    我們談好,新信箱應該設在舊水井旁,高約70公分,他坐在郵車裡就可以把信丢進信箱。

     這麼說,該去水井旁勘察一番,量量尺寸什麼的,可是已經到了午餐時間了,郵局的業務,等到兩點鐘以後再進行吧。

     幾天後,一陣汽車喇叭聲把我從屋中召出,我看見狗兒們圍着一輛嶄新的白色奔馳車亂轉。

    駕車人不敢下車,隻拉下一半車窗。

    我往裡觑,是一對個頭矮小、皮膚棕黑的夫婦,緊張地對着我笑。

    他們說我的狗可真兇,問可否容許他們出來。

    兩人都是城裡人打扮,男的西裝筆挺,女的鬥蓬、帽子俱全,腳穿漆皮靴子。

     地毯商人 你在家,太好了。

    他們說,房子真漂亮。

    你在這兒住很久了嗎?沒有?那你一定需要幾張真正的東方地毯了。

    今天我很走運,他們剛從亞維依,參加一個重要的地毯展銷會回來,有幾張特選地毯,剛好沒賣掉。

    本是要運回巴黎去的,有品味的巴黎人一定搶着買。

    但這夫婦二人決定繞鄉間小道逛逛,命運帶領他們,來到我面前。

    為了紀念這偶然的緣份,他們願以“極動人的價格”,讓我挑選他們的精選商品。

     光潔利落的小個子向我述說這大好消息時,他的妻子已經把地毯搬下車,在車道上舒展地鋪展開來。

    她大聲贊歎每一塊地毯:“啊,真是美!”“看它在陽光下的色彩!”“這一塊——嗅,我真舍不得割愛!”她快步走過來,加入我們談話的陣容,漆皮靴子铮亮。

    她和丈夫滿懷期待地望着我。

     普羅旺斯人對于賣地毯的人沒有好感。

    形容一個人是“地毯商”,等于罵他狡猾,甚至是無恥小人。

    也曾有人告訴我,流動的地毯商常是小偷的同夥,來計探你家中虛實。

    地毯也可能是假貨,或是偷來的。

     可是這兩人不像騙子,我又覺得内中一塊小地毯挺出色。

     我不應該把這想法說了出來。

    那女子看了她丈夫一眼,演練純熟地作出驚訝的表情:“了不起!”她叫起來:“先生的眼光真準。

    這也是我們兩人都最偏愛的。

    但何不再買一塊大些的呢?” 啊啊,我說,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

    他們略一遲疑,馬上說不成問題。

    我可以開支票,不過,付現金另有折扣就是了。

    我再看看地毯,我的一條狗躺在上面,微微打着鼾。

    那女子很得意:“您看,先生,您的愛犬已經為您挑選好了。

    ” 我很不在行地還價三分鐘,就價格五折成交。

    我回屋取出支票簿來填,那兩人在旁邊仔細地看,叮囑我不要填收票人名銜。

     他們慢慢把車開走,小心繞過我新買的地毯和在上面熟睡的狗,說他們明年還會再來。

    那女子笑着,坐在地毯堆中,像女王一般向我揮手。

     他們的到來,花去我整個早晨。

     本周最後一樁插曲則不太愉快。

    一輛卡車來運送砂石,要倒車至他自己選定的卸貨地點,後輪忽然掉下去。

    一陣劈啪聲,卡車向後傾斜,刺鼻的氣味兒彌漫。

    司機下來查看損壞情況,不假思索地吐出在那當兒最恰當的字眼: “媽的!” 他撞到化糞池裡去了。

     “所以你看,”我對巴黎來的那位朋友說:“新鮮事兒總是一樁接着一樁,永遠不會有無聊的時候。

    ” 他沒有回答。

    我推推他,摘下他的太陽眼鏡。

    刺眼的陽光喚醒了他。

     “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