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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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着吹掃過庭院,夾雜着雪花消失得毫無蹤迹,我們便在此時商量定了;一張方桌,桌面是整塊的石闆。

     盧貝隆山區盛産石材,種類很多,應用廣泛,令人歎為觀止,我們也是一樣。

    塔佛礦石坑産的寒石平滑細密,色呈灰褐;來何村産的火石則粗糙質軟,色近乎白。

    兩者之間尚有約20種,深淺與質地各異。

    做壁爐。

    做遊泳池、砌牆。

    鋪地闆、花園涼椅、廚房水槽,都有合适的石材可用。

    有些地方,英國或美國的建築工人會使用木材、鐵材或塑膠的,在這裡都用石頭。

    我們發現,它唯一的缺點是冬天透寒。

     更讓我們驚奇的是它的價格。

    以面積計算,石材比油毛氈還便宜。

    這一大發現讓我們喜出望外,決定不等大地回春,就在風雪漫天的日子裡,親赴礦坑尋石。

     朋友介紹來何村一個叫皮埃羅的人,說他的手藝好,價格公道;又形容他有創意,有個性。

    我們跟他約好一大早八點半,趁着礦坑還沒上工時去找他。

     石材世界 我們遵照路線指示。

    從來何村彎上一條小道,穿過橡樹林,便是一片開闊的原野。

    看來不像工業礦區。

    我們正打算掉頭回去,卻差一點跌進我們要找的地方——是一個大坑,散放着石塊,有的是原材,有的已做成墓石、紀念碑、花壇、帶翅膀的天使、小型凱旋門或者粗短的圓柱。

    一間小屋瑟縮在大坑一角,窗戶年複一年落滿灰塵,已經不透明了。

     敲門進去,皮埃羅便在裡面。

    他臉上毛發濃密,留了一嘴黑色的大胡子,眉毛粗黑鋒亮,頗有海盜氣勢。

    他口稱歡迎,用一頂揉得不成形狀的呢帽拍打兩張椅子上的灰塵,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帽子蓋住桌上的電話機。

     “英國人,嗯?” 我們點頭。

    他傾身過來,神秘兮兮地說: “我有一輛英國車,艾斯頓-馬丁老爺車,棒極了。

    ” 他親吻自己的指尖,大胡子上沾了些白灰。

    又在桌上的紙堆裡東翻西找,搞得塵埃飛揚。

    他在找那張汽車照片。

     電話驟然響起,皮埃羅救援似地從帽子底下取出了它,”愈聽臉色愈嚴肅。

     “又有人定做墓石,”放下電話,他說:“都是天氣不好。

    老年人受不了這冷。

    ”他四下尋找那頂帽子,在自己頭頂上找到,放回電話機上,像是要把壞消息蓋起來。

     然後他注意着我:“聽說你要一張桌子。

    ” 我已經把心目中的理想畫成一幅詳細的草圖,尺寸标明得清清楚楚。

    就一個隻有五歲小兒藝術才能的人來說,這幅圖真是傑作。

    皮埃羅略看了看圖上的數字,搖搖頭。

     “不行。

    這麼大的一塊石闆,厚度得加倍。

    而且,不要五分鐘,你的桌腳就會——吩!垮下來。

    因為桌面重達……”他在我的草圖上作了些計算:“三四百公斤。

    ”他把紙翻過來塗抹:“呶,你要的是這個。

    ”圖樣推過來,比我畫的高明多了,是一張漂亮的巨型石桌,方形,線條簡單,比例正确。

     “1000法郎,運費在内。

    ” 我們握了手。

    我答應過幾天送支票過來。

     送去那天,已是傍晚,要收工的時候。

    我發現皮埃羅整個人換了顔色,從頭上那頂呢帽到腳下的靴子全是白的,通體白灰,好像剛在粉糖堆裡打了個滾似的。

    我生平鮮見辛苦工作一天便老了25歲的人。

    據我們的朋友說,皮埃羅每晚回家,他太太都要用吸塵器吸遍他全身;又說他家所有的家具,從搖椅到浴盆,莫不是用石頭做的。

     這些話我原來将信将疑,但此時此刻,卻确信無疑了。

     自殺樂園 普羅旺斯的深冬有一種奇異的虛幻氛圍。

    寂靜加上空曠,給人一種與世隔絕之感,像是脫離了生活的常軌。

    就是在森林裡迎面遇見精靈,或在月圓的晚上看到雙頭山羊,似乎也不值得驚訝。

    與過去夏天裡來度假的情形相比,自有另一番意趣。

    不過,别人可能認為冬天無聊、沮喪,甚至更糟——沃克呂茲省的自殺率據說是全法國最高的。

    住在三公裡外的一個男子,便在某天夜晚懸梁自盡了。

    消息傳來,。

    所謂自殺率忽然有了超越統計數字之外的意義。

     地方上有人過世,商店和一些人家的窗戶上會貼出小小的告示。

    教堂的鐘聲響起,送葬的人穿着不經常穿的正式服裝,列隊緩步向山村墓地行進。

    墓園通常位于村子的最佳據點。

    一位老人解釋:“死人應該擁有最好的景觀,因為他們要待很久很久。

    ”他格格大笑,笑得簡直岔了氣,我不禁擔心他是否也會就此加入他們的行列。

     我告訴他美國加州的墓園是錢付得多風景便好,否則便蕭落冷漠。

    他不怎麼驚奇。

    “到處都有傻瓜,”他說:“死人和活人一樣。

    ” 鍋爐的故事 鬥轉星移,卻無冰融雪化迹象。

    不過,農夫們駕駛的耕作機已經把路面清出兩條黑色的軌迹,汽車可以在兩側雪堆之間單線行駛。

    我因此有緣見識到法國人開車的習性風範;極沉得住氣,或者說是頑固,與他們參加賽車時那份勇往直前,毫不畏懼的雄風相去十萬八千裡。

     我是在村外的馬路上目睹了這種景況;一輛車沿着路中央的清楚軌迹小心行駛,另一輛車從對面開來,兩車鼻子對鼻子停住,互不相讓,誰也不肯冒陷入積雪之險讓到路旁,他們隻是隔着擋風玻璃互相瞪視,默默期待第三輛車開到自己身後,形成數量上的優勢,勢單力孤的對方便不得不退後,讓路給多數先行。

     我旁觀了一陣,便自顧自輕踩油門,往曼尼古西先生藏有暖氣機的家駛去。

    他在房門口迎接我,羊毛軟帽拉下來遮住耳朵,圍巾直纏到下巴上,戴手套、蹬長靴,一副用個人絕緣法這種科學手段力抗寒潮的模樣。

    他稱贊了我的煙鬥,我也對他的木蕭表示仰慕之後,他引我進屋,檢閱整齊排列的各式管狀物,和堆放在牆角。

    用途不明的各種器械。

    曼尼古西尤如活動式錄放機,滔滔不絕地講述每一機種的功能和熱能等,一些大大超乎我理解能力之外的東西,我隻得如聞梵音,諾諾不已。

     天使梵唱終告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