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橄榄油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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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在戴比塞的摩登酒吧裡等他。

     鄉村酒吧總是别具特色。

    摩登酒吧洗練、粗曠的裝修風格是多風的浩特-普羅旺斯的原始質樸性格的一個側面。

    每當有顧客走進來時,陣陣撲懷的寒氣便席卷而來。

    可是,經過了一陣寒喧,幾句親熱的話,寒意便漸漸收斂,熱烈的氣氛開始袅袅上升。

    這些一輩子都在戶外勞作的人們,平時講話離得很遠,加上時時陪伴左右的拖拉機的轟隆聲,他們的嗓門似乎都放大了。

    他們面對面大喊大叫,笑聲好似小型炸彈在爆炸。

     有趣的是這裡老中少三代人都有,他們佩戴的頭飾非常有趣。

    屋中最年長的一位,在角落裡抱着杯茴香酒,用一隻手護着眼鏡。

    他戴的東西像是二戰時俄軍坦克隊長的裝束,黃褐色的粗帆布制品,帽邊長長的,像獵狗的兩隻耳朵,從他粗糙的、花白須宏的臉邊垂下。

    年輕一點的同伴不是戴着平帽,就是戴着羊毛女帽。

    有一個竟然戴着兩頂帽子,女帽塞進平帽裡扣在頭上。

    隻有陽台後面的小夥子,戴着項棒球帽,還算和現代氣息沾點邊。

     後牆上懸挂着的電視機裡,一群外星球的人正合着音樂又喊又跳。

    店裡的顧客卻對此不屑一顧。

    一隻狗圍着桌子轉圈圈,希望能找到點什麼東西吃。

    我要了杯冰冷的紅葡萄酒,透過窗子,看着夜幕一點一點地籠罩下來。

    太陽早已落山了,一塊鍋底顔色的烏雲随風而至,山上又該冷了。

     有人把我介紹給了皮納特先生,他正站在一座石倉的入口處,吸着冷氣。

    相互有力地握了一下手後,我們坐過他的小車,開上了一條又窄又髒的小路。

    途中我們經過一個裝飾得稀奇古怪的蘋果園——一排又一排寸葉不生的蘋果樹,都用枯枝做成的細眼網連接起來。

    遠遠看去,似乎是有人想把整個果園裝扮起來,但臨到最後一刻卻失去了興趣。

    “這是為抵禦冰雹的。

    ”皮納特先生說,“沒有這東西就保證不了收成,”他哼了一聲,兀自搖了搖頭,“是的,要保收成。

    謝天謝地,橄榄樹用不着這東西。

    ” 我們離開蘋果園後,走進了一片橄榄樹的海洋。

    在這裡,我明白了皮納特的意思。

    山坡上數千株橄榄樹綿延不絕,屹立在裸露的山岩上,好似長葉子的原始雕像,大多數橄榄樹已有二百多年的樹齡,有一些可能年齡還要大一些,甚至翻番。

    這數千株橄榄樹結出的果實大概得以萬計數了,每一枚橄榄都得用手從樹上采摘下來。

     我們在一排排成長陣的橄榄樹的盡頭停了下來,周圍村莊的一群男男女女正在那裡摘橄榄,他們的老老爺爺和老老奶奶們也曾做過同樣的工作。

    隻是那時交通不暢,隻能依靠騾子或步行,每年的橄榄收成也并不可觀,交通不便更使這些橄榄無法運送出去。

    這為年輕人的約會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浪漫的婚約往往就在這些樹下定下的。

    那時,一包橄榄肯定和一束紅玫瑰具有同樣的魅力。

    浪漫的愛情成就了許多恩愛的婚姻,很多人将他們的第一個男孩子命名奧利弗(OliVier,意為“橄榄”)。

     習俗有可能改變,采摘橄榄的工具也有可能改變,但采摘的技術還和兩千年前一模一樣。

    采摘時,先在樹根周圍鋪一大塊塑料墊子,然後用一個短把的梳子一大約八英尺寬,有一排鈍齒,足以修硫一隻非常非常大的帶毛動物一清劇樹枝。

    低一點的樹枝掃過之後,采摘的人爬上一座下寬上窄的三角形梯子,去掃拂較高的橄榄枝。

    人登在梯子上,半個身子就全部淹沒在橄榄葉中。

    隻見穿着工作服的兩條腿從樹叢中垂落下來。

    凜冽的寒風中,我聽見橄榄啪啪啪啦地落在墊子上,偶爾有幾個藏在樹叢中的人被樹枝劃着凍得發腫的臉,憤憤不平地發出幾句咒罵。

    因為天冷的原因,咒罵的語速也放慢了。

     這樣奔波了一整天,回到車裡,我的凍僵的手腳才開始感覺到暖意。

    這時,隻有這時,我才真正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的農民甯願放棄橄榄而栽種葡萄。

    葡萄園很快就可以給你回報,隻需大約短短的三年時間,你就會生意興隆,工作條件也會随之大大改善。

    除了剪枝外,多數辛苦的勞作都可以選在太陽當空的時候進行,這不管是人的身體,還是對人的脾氣來說,都是很容易被接受的。

    同時,假如釀出了很好的葡萄酒,種植者還會更蕭灑。

    而橄榄就不同了,從我來到這裡,就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從沒有誰靠種橄榄發了财。

     我想,我對于橄榄的印象可能更多是基于情感,而不是現實。

    我想到了橄榄樹在抗拒良然災害時那不屈不撓的身影,想到它們拒絕死亡的勇氣和毅力,想到這些平凡的樹種的不平凡的生長史。

    此時此刻,一片一片連綿不絕的橄榄葉在和煦的陽光中微微閃耀,粗壯的樹幹扭抱着從泥土中奮力而出,不知疲倦。

    我常常想,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名初入畫壇的新手在面對如畫般的景緻時所發出的感慨。

    在這樣一個地方,在那些冰冷的山坡上,我所看到的那些淳樸務實的農民們含辛茹苦、堅韌不拔的身影,同樣讓我又驚又喜。

    真的,你要幹這樣的活兒,你就得愛惜這些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