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城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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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卻塞滿極富想象力的非法停泊的車輛。

    兩隻輪子高高翹起放在人行道上,或者擠進胡同裡,兩邊隻剩下六英寸的空間,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

    司機在倒車時展示的駕車絕技,更令人啧啧稱奇。

    還有一些争吵正在進行,兩個人龍咆虎哮,鬥志昂揚,喇叭也借此放聲高鳴——為什麼呢?因為官方停車場厚着臉皮,表現出赤裸裸的貪婪,每一小時收費五法郎。

     但是——我的朋友瑪蒂娜讓我放心,她經常把車停在别人不敢停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為金錢,還因為原則。

    停車收費是對法國民族精神的一種當衆侮辱,必須被抵制,即使要找個車位得開車繞城半個小時。

    時間畢竟不花錢。

    撇開道德和經濟的原因,還有一種找到一個真正特别的地方的極大滿足感。

    我曾經看見一個人把他的小車倒進損毀後翻新的時裝店的院子裡。

    他走開時,回過頭來沾沾自喜地注視着他的寶馬小巧整潔的外觀,想象這是一個汽車展示櫥窗,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這時,人和車之間在一瞬間形成一種默契,似乎他們一起赢得了一場重要的勝利。

     對我來說,瞬間——組成日常生活的聽覺、視覺和嗅覺——界定了普羅旺斯的特色、曆史以及風景。

    如果要我選擇一種我最懷念的美國東西,那麼這就是鄉村集市。

    那兒沒什麼特别的東西,就是從阿普特到絡曼尼的每個城鎮每星期擺出來的貨攤。

     這些市場給人以視覺上的誘惑。

    市場上有五顔六色的花兒和蔬菜,手寫的招牌,貨攤在古老的懸鈴木樹蔭下,有的靠着更古老的石牆。

    也許這些貨攤是專為名信片攝影師安排的,藝術氣息頗為濃厚。

    也許是因為旅遊旺季的緣故,它們在夏末時節就會拆掉,被人忘得一幹二淨。

    不過,在一月和八月份,你會看到這樣的貨攤,因為它們銷售的面包和黃油是當地居民自己制作的。

    旅遊者隻不過是一團果醬,盡管非常受歡迎,但并不一定必要。

     攤主和顧客都認識,購物過程十分緩慢,帶有社交的傾向。

    老讓-克洛德挑選奶酪時臉上綻出讓人十分羨慕的笑意。

    他剛剛裝了一副假牙,對哪種奶酪最合适自己猶豫不決。

    布裡幹酪太軟,米姆賴特奶酪又太硬,也許來點波弗特奶酪最好不過了,就等着新牙适應了。

    達爾馬佐太太站在番茄攤位旁邊,帶着十分疑惑的神色。

    當地的番茄還不到成熟的季節,這些番茄是從哪裡來的呢?為什麼不把産地寫在标簽上?她看了一會兒,捏了一下番茄,摸摸鼻子,噘着嘴唇,最後決定把謹慎抛向風中,稱半公斤嘗嘗。

    一位留小胡子的男人在他的攤位前走來走去,一隻手裡端着一杯玫瑰酒,另一隻手中拿着一個嬰兒的奶瓶。

    奶瓶是來喂他收養的一個野豬崽。

    聞到牛奶的香味,豬的小黑鼻子貪婪地抽動着。

    賣花的婦女給我妻子找了零錢,然後急忙彎下腰去,從她的攤子下面拿出兩個剛下的蛋,用報紙卷包得很漂亮。

    廣場另一側,咖啡館外面的桌子旁坐滿了人。

    來自蒙特-卡洛(MonteCarlo)電台的聲音掩蓋了煮濃咖啡器發出的嘶嘶聲,播音員以狂喜般的熱情描述本周的賽事。

    他們是在哪兒找到這些從來不需休息的人呢?四個老年人一溜兒坐在一堵低矮的石牆上面,等着閉市,好打掃廣場,他們就能玩滾球遊戲了。

    一條狗在挨着他們的牆上蹲着,它要是戴上一頂平平的無沿帽,看起來就像那些非常耐心、滿臉皺紋的人一樣。

     攤販開始收貨閉市,幾乎有種伸手可觸的預感。

    吃飯的時間就要到了,今天陽光和煦,午餐可以擺在戶外。

     在大西洋這邊,我們經常遇到兩個出乎我們意料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我們卻無從回答。

    第一個,美國人常常被視作萬事通,經常被人詢問有關發生在華盛頓和好萊塢的偶然事件(現在幾乎是同一地方),似乎我們本人非常了解政治家和電影明星。

    第二個,在某種程度上,認為我們應當為美國民族風俗習慣的傳播負責,因此我們常常發現我們被法瑞苟勒先生的指責釘在恥辱柱上。

     法瑞苟勒是一位退休的中學教師,自诩為法國文化和法語純潔性的捍衛者。

    他對從快餐到棒球的所有東西都焦慮不安,這些東西已開始在頭腦簡單的法國人身上顯現。

    但在這個特别的秋日,他的頭腦中有更嚴肅的東西,當他從酒吧凳子上站起身走到我旁邊時,他的擔心顯而易見。

     “這真是一件令人憤慨的事情。

    ”這是他的開場白,緊跟着是一串環繞大西洋出口對法國人鄉村生活結構有害影響的輕蔑評論。

    法瑞苟勒身材矮小,幾乎是一個小人國的人。

    激動時,為了加強說話的語氣,他的腳上下跳動,活像一隻憤怒的皮球。

    假如他是一條狗,他會是一條獵犬。

    我問是什麼使他不安,同時發現自己的腦袋也開始随着他的晃動而左右搖擺。

     “萬聖節,”他說。

    “我們需要這個嗎?這是一片産生了伏爾泰、拉辛、莫裡哀的國土,我們把路易斯安娜拱手讓給了美國人的美國。

    可他們給了我們什麼回報?”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從他的語調和緊緊繃着的向下撇着的嘴唇,顯然這是一場大災難,堪與葡萄架上出現根瘤蚜或巴黎外的歐洲迪斯尼的到來相提并論。

     “我并不這樣認為。

    ”我說。

     “你怎能看不見?到處都有——面目全非的南瓜——阿普特,卡瓦隆,到處都有。

    ” 面目全非的南瓜隻意味着一件事,就像米老鼠和番茄醬在法國已經家喻戶曉一樣,萬聖節也來到法國,這是文化的又一個催命符。

     在加以說明之後,我決定親自到阿普特去看看。

    法瑞苟勒有些言過其實,這是他的一貫伎倆。

    不過,萬聖節飾品确實已經妝點了一兩個櫥窗,普羅旺斯也是這樣。

    我想知道,在正式印發的年曆上,萬聖節是否也已經登堂入室,他們是否知道應該怎樣對待這個節日。

    我在阿普特的大街随意詢問了幾個行人,他們對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