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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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亡友的悼念 悼齊如山先生 心胸開闊,了無執着,所以能享受生活 精神矍铄談笑風生 抗戰期間,國立編譯館有一組人員從事平劇修訂工作(後來由正中書局出版修訂平劇選若幹集),我那時适在北碚,遂兼主其事,在看劇本時遇到許多不易解決的問題,搔首踟蹰,不知如何落筆。

    同仁都是愛好戲劇的朋友,其中有票友,也有戲劇學校畢業的,但是沒有真正科班出身的,因此對平劇的傳統規矩與藝術頗感認識不足,常常談到齊如山先生,如果能有機會向他請益,該有多好。

     勝利後我到北平,因陳紀滢、王向辰兩位先生之介得以拜識齊老先生,談起來才知道齊老先生和先嚴在同文館是同班同學,不過一是德文班一是英文班。

    齊老先生精神矍铄,談笑風生,除了演劇的事情之外,他的興趣旁及于小說及一切民間藝術,民間生活習慣以及風俗、沿革、掌故均能談來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以知齊老先生是一個真知道生活藝術的人,對于人生有一份極深摯的愛,這種禀賦是很不尋常的。

     年逾七十健壯如常 齊先生收藏甚富,包括劇本、道具、樂器、圖書、行頭等,抗日軍興,他為保護這一批文獻頗費了一番苦心,裝了幾百隻大木箱存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勝利之後才取了出來。

    這時節&ldquo中國國劇學會&rdquo恢複,先生的收藏便得到了一個展覽的地方。

    我記得是在東城皇城根一所宮殿式的房子,原屬于故宮,有三間大殿作為展覽室,有一座亭子作為客廳。

    院裡有漢白玉的平台和台階,平台有十來塊圓形的大石頭,中間有個窟窿,據說是插燈籠用的,我看有一塊妨礙行路,便想把它搬開,豈知分量甚重,我搖撼一下便不再嘗試。

    齊老先生走過來就給搬開了,臉不紅氣不喘,使我甚為慚愧。

    還有一次在齊先生書齋裡,齊先生表演&ldquo打飛腳&rdquo,一個轉身,一聲拍腳聲,幹淨利落,我們不由得喝彩,那時在座的有老伶工尚和玉先生,不覺技癢,起身打個飛腳,按說這是他的行當出色的拿手,不料拖泥帶水,欹裡歪斜的幾乎跌倒,有人上前把他扶住。

    那時候齊先生已有七十多歲,而尚健康如此。

     提倡國劇不遺餘力 中國國劇學會以齊先生為理事長,陳紀滢、王向辰和我都是理事,此外還延請了若幹老伶工參加,如王瑤卿、王鳳卿、尚和玉、侯喜瑞、蕭長華、郝壽臣等,徐蘭沅也在内。

    因為這個關系,我得有機會追随齊老先生之後遍訪諸位伶工,聽他們談起内廷供奉,以及當年的三慶四喜,梨園往事,真不禁令人發思古之幽情。

    由于我們的建議,後來在青年會開了一次國劇晚會,請老伶工十餘位分别登台随意講說他們演劇的藝術,這些老人久已不與觀衆見面,故當時盛況空前。

    我們為國劇學會提出了許多工作計劃,在齊先生領導之下,我們不時地研讨如何整理、研究、保藏、傳授國劇的藝術。

    我在一九四八年冬離平赴粵,随後接到齊老先生自基隆來信,附有紀遊小詩二首,我知道他老先生已到台灣,深自為他慶幸,也奉和了兩首歪詩。

    一九四九年我到台灣,因為事忙,很少有機會趨候問安,但是經常看到他的寫作,年事已高而筆墨不辍,真是慚愧後生,最近先生所著《國劇藝術彙考》出版,承賜一冊,并在電話中囑我批評,我不敢有負長輩厚意,寫讀後一文交《中國一周》,不數日而先生遽歸道山! 鑽研學問既專且精 先生對于國劇之貢獻已無須多贅。

    我覺得先生治學為人最足令人心折之處有二:一是專精的研究精神,一是悠閑的藝術生活。

     我們無論研究哪一門學問,隻要持之以恒,日積月累即有可觀,這點道理雖是簡單,實行卻很困難。

    齊先生之于國劇是使用了他的畢生精力,看他從年輕的時候熱心戲劇起一直到倒在劇院裡,真是始終如一地生死以之。

    他搜求的資料是第一手的,是從來沒經人系統地整理過的,此中艱辛真是不足為外人道,而求學之樂亦正在于此。

    齊先生的這種專精精神,是可以做我們的楷模的。

     享受生活随遇而安 齊先生心胸開朗,了無執着,所以他能享受生活,把生活當作藝術來享受,所以他風神潇灑,望之如閑雲野鶴。

    他并不是窮奢極侈地去享受耳目聲色之娛,他是随遇而安地欣賞社會人生之形形色色。

    他有閑情逸緻去研讨&ldquo三百六十行&rdquo,他不吝與販夫走卒為伍,他肯嘗試各樣各種的地方小吃。

    有一次他請我們幾個人吃&ldquo豆腐腦&rdquo,在北平崇文門外有一家專賣豆腐腦的店鋪,我這北平土著都不知道有這等的一個地方,果然吃得很滿意。

    他的兒媳黃媛珊女士精于烹調,有一部分可能是由于齊先生的指點。

    齊先生生活豐富,至老也不寂寞。

    他有濃烈守舊的鄉土觀念,同時有極開通的自由想法,看看他的家庭,看看他的生活方式,我們不能不欽佩他的風度。

     老成凋謝,哲人其萎,懷想風範,不禁唏噓! 悼念夏濟安先生 一個人難得在&ldquo才、學、品&rdquo三方面都出色 夏濟安先生在出國的前一天來看我,告訴我他明天動身飛美。

    餞行是來不及了。

    我問他幾時回來。

    他眨眨眼,把身體移到椅子的邊緣上,吞吞吐吐地說:&ldquo别人問我,我都回答說半年後回來,梁先生問我,我得講實話,我不回來了,能夠不回來我就不回來了。

    &rdquo我聽了并不太吃驚,因為我早已聽說他有這樣的意思,但是我當時還是怔了一下,勉強地說:&ldquo在那邊多住一些時也好,還是希望你早點回來。

    &rdquo就這樣分别了。

     三年前我在西雅圖遇到他,風采依舊。

    他問我來此何為,我說:&ldquo前來抓你,押解回國。

    &rdquo他好像很吃驚,連忙說:&ldquo此處不是談話處,等一下我請你吃飯。

    &rdquo他開着汽車載着我和馬逢華先生到中國城一家餐館去,我在途中說:&ldquo你自己開車,不知保過壽險否?請你注意,我可是沒有保壽險。

    &rdquo這是笑話,他其實開車很穩當。

    席間他把他近來的生活狀況約略告我,我覺得他生活大緻安定,應該為他高興。

    匆匆别後就沒有再通過音訊。

     想不到沒有幾年的工夫,濟安先生遽做九泉之客!他信守諾言,真個不再回來了! 我和濟安先生締交是在台灣。

    一九五六年秋間他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