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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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人,任會計主任,小心謹慎,恂恂君子。

    患嚴重耳聾,但亦嗜杯中物。

    因為耳聾關系,不易控制聲音大小,拇戰之時呼聲特高,而對方呼聲,他不甚了了,隻消示意令飲,他即聽命傾杯。

    一九四九年來台,曾得一晤,彼時耳聾益劇,非筆談不可,據他相告,他曾約太侔和劉次蕭(大學訓導長)一同搭船逃離青島,不料他們二人未及登船即遭逮捕,事後獲悉二人均遭槍決,太侔至終未吐一語。

    我寫下這樣幾個字:&ldquo難道李雲鶴(即江青)受他多年資助,未加援手耶?&rdquo隻聽康甫長歎一聲,搖搖頭,振筆疾書四個大字:&ldquo恩将仇報&rdquo。

    我們相對無言,唯有太息。

    此後我們未再見面,不久聽說他抑郁以終。

     方令孺是八仙中唯一女性,安徽桐城人,在國文系執教兼任女生管理。

    她有詠雪才,惜遇人不淑,一直過着獨身生活。

    台灣洪範書店曾搜集她的散文作品編為一集出版,我寫了一篇短序。

    在青島她居留不太久,好像是兩年之後就離去了。

    後來我們在北碚異地重逢,比較往還多些。

    她一向是一襲黑色旗袍,極少的時候薄施脂粉,給人一派沖淡樸素的印象。

    在青島的期間,她參加我們轟飲的行列,但是從不縱酒,剛要&ldquo朱顔酡些&rdquo的時候就停杯了。

    數十年來我沒有她的消息,隻是在一九六四年七月七日《聯合報·幕前冷語》裡看到這樣一段簡訊: 方令孺皤然白發,早不執教複旦,在那血氣方剛的紅色路上漫步,現任浙江作者協會主席,忙于文學藝術的聯系工作。

     老來多夢,夢裡河山是她私人嗜好的最高發展,跑到硯台山中找好硯去了,因此夢中得句,寫在第二天的默憶中:&ldquo詩思滿江國,濤聲夜色寒,何當沽美酒,共醉硯台山。

    &rdquo 這幾句話寫得迷離惝恍,不知硯台山尋硯到底是真是幻。

    不過詩中有&ldquo何當沽美酒&rdquo之語,大概她還未忘情當年酒仙的往事吧?如今若是健在,應該是八十以上的人了。

     黃際遇,字任初,廣東澄海人,長我十七八歲,是我們當中年齡最大的一位。

    他做過韓複榘主豫時的教育廳長,有宦場經驗,但仍不脫名士風範。

    他永遠是一件布衣長袍,左胸前縫有細長的兩個布袋,正好插進兩根鉛筆。

    他是學數學的,任理學院長,聞一多離去之後兼文學院長。

    嗜象棋,曾與國内高手過招,有筆記簿一本置案頭,每次與人棋後辄詳記全盤招數,而且能偶然不用棋盤棋子,憑口說進行棋賽。

    又治小學,博聞多識。

    他住在第八宿舍,有潮汕廚師一名,為治炊膳,烹調甚精。

    有一次約一多和我前去小酌,有菜二色給我印象甚深,一是白水汆大蝦,去皮留尾,汆出來蝦肉白似雪,蝦尾紅如丹;一是清炖牛鞭,則我未願嘗試。

    任初每日必飲,宴會時拇戰興緻最豪,嗓音尖銳而常出怪聲,狂态可掬。

    我們飲後通常是三五輩在任初領導之下去做餘興。

    任初在澄海是缙紳大戶,門前橫匾大書&ldquo碩士第&rdquo三字,雄視鄉裡。

    潮汕巨商頗有幾家在青島設有店鋪,經營山東土産運銷,皆對任初格外敬禮。

    我們一行帶着不同程度的酒意,浩浩蕩蕩地于深更半夜去敲店門,驚醒了睡在櫃台上的夥計們,赤身裸體地從被窩裡鑽出來(北方人雖嚴冬亦赤身睡覺)。

    我們一行一溜煙地進入後廳。

    主人熱誠招待,有娈婉小童伺候茶水兼代燒煙。

    先是以工夫茶飨客,紅泥小火爐,炭火煮水沸,澆灌茶具,以小盅奉茶,三巡始罷。

    然後主人肅客登榻,一燈如豆,有興趣者可以短笛無腔信口吹,亦可突突突突有闆有眼。

    俄而酒意已消,乃稱謝而去。

    任初有一次回鄉過年,帶回潮州蜜柑一簍,我分得六枚,皮薄而松,肉甜而香,生平食柑,其美無過于此者。

    抗戰時任初避地赴桂,勝利還鄉,乘舟沿西江而下,一夕在船上如廁,不慎滑落江中,月黑風高,水深流急,遂遭沒頂。

     酒中八仙之事略如上述。

    民國二十一年(編者注:1932年)青島大學人事上有了變化。

    為了&ldquo九一八&rdquo事件全國學生罷課紛紛赴南京請願要求對日作戰,一批一批的學生占據火車南下,給政府造成了困擾。

    愛國的表示逐漸變質,演化成為無知的盲動,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瀾,冷靜的人均不謂然。

    請願成了風尚,青島大學的學生當然亦不後人,學校當局阻止無效。

    事後開除為首的學生若幹,遂激起學生驅逐校長的風潮。

    今甫去職,太侔繼任。

    一多去了清華。

    決定開除學生的時候,一多慷慨陳詞,聲稱是&ldquo揮淚斬馬谡&rdquo。

    此後二年,校中雖然平安無事,宴飲之風為之少殺。

    偶然一聚的時候有新的分子參加,如趙銘新、趙少侯、鄧初等。

    我在青島的舊友不止此數,多與飲宴無關,故不及。

     憶冰心 胸襟高超,感覺敏銳,性情細膩 顧一樵先生來,告訴我冰心和老舍先後去世。

    我将信将疑。

    冰心今年六十九歲,已近古稀,在如今那樣的環境裡傳出死訊,無可驚異。

    讀《清華學報》新七卷第一期(一九六八年八月刊),施友忠先生有《中共文學中之諷刺作品》一文,裡面提到冰心,但是沒有說她已經去世。

    最近謝冰瑩先生在《作品》第二期(一九六八年十一月)裡有《哀冰心》一文,則明言&ldquo冰心和她的丈夫吳文藻雙雙服毒自殺了&rdquo。

    看樣子,她是真死了。

    她在日本的時候寫信給趙清閣女士說:&ldquo将來必有一天我死了都沒有人哭。

    &rdquo似是一語成谶!可是&ldquo雙雙服毒&rdquo,此情此景,能不令遠方的人一灑同情之淚? 初識冰心的人都覺得她不是一個令人容易親近的人,冷冷的好像要拒人于千裡之外。

    她的《繁星》《春水》發表在《晨報副刊》的時候,風靡一時,我的朋友中如時昭瀛先生便是最為傾倒的一個。

    他逐日剪報,後來精裱成一長卷,在美國和冰心相遇的時候恭恭敬敬地獻給了她。

    我在《創造周報》第十二期(民國十二年七月廿九日,即一九二三年七月廿九日)寫過一篇《〈繁星〉與〈春水〉》,我的批評是很保守的,我覺得那些小詩裡理智多于情感,作者不是一個熱情奔放的詩人,隻是泰戈爾小詩影響下的一個冷隽的說理者。

    就在這篇批評發表後不久,于赴美途中在&ldquo傑克孫總統号&rdquo的甲闆上不期而遇。

    經許地山先生介紹,寒暄一陣之後,我問她:&ldquo您到美國修習什麼?&rdquo她說:&ldquo文學。

    &rdquo她問我:&ldquo您修習什麼?&rdquo我說:&ldquo文學批評。

    &rdquo話就談不下去了。

     在海船上搖晃了十幾天,許地山、顧一樵、冰心和我都不暈船,我們興緻勃勃地辦了一份文學性質的壁報,張貼在客艙入口處,後來我們選了十四篇送給《小說月報》,發表在第十一期(民國十二年十一月十日,即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十日),作為一個專輯,就用原來壁報的名稱《海嘯》。

    其中有冰心的詩三首:《鄉愁》《惆怅》《紙船》。

     民國十三年(編者注:1924年)秋我到了哈佛,冰心在威爾斯萊女子學院,同屬于波士頓地區,相距約一個多小時火車的路程。

    遇有假期,我們幾個朋友常去訪問冰心,邀她泛舟于慰冰湖。

    冰心也常乘星期日之暇到波士頓來做杏花樓的座上客。

    我逐漸覺得她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不過對人有幾分矜持,至于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覺之敏銳,性情之細膩,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

     民國十四年(編者注:1925年)三月二十八日,波士頓一帶的中國學生在&ldquo美國劇院&rdquo公演《琵琶記》,劇本是顧一樵改寫的,由我譯成英文。

    我飾蔡中郎,冰心飾宰相之女,謝文秋女士飾趙五娘。

    逢場作戲,不免谑浪。

    後謝文秋與同學朱世明先生訂婚,冰心就調侃我說:&ldquo朱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秋郎是路人。

    &rdquo&ldquo秋郎&rdquo二字來曆在此。

     冰心喜歡海,她父親是海軍中人,她從小曾在煙台随侍過一段期間,所以和浩瀚的海洋結下不解緣,不過在她的作品裡嗅不出梅思斐爾的&ldquo海洋熱&rdquo。

    她憧憬的不是駭浪滔天的海水,不是浪迹天涯的海員生涯,而是在海濱沙灘上拾貝殼,在靜靜的海上看冰輪乍湧。

    我民國十九年(編者注:1930年)到青島,一住四年,幾乎天天與海為鄰,幾次三番地寫信給她,從沒有忘記提到海,告訴她我怎樣陪同太太帶着孩子到海邊捉螃蟹,掘沙土,撿水母,聽燈塔嗚嗚叫,看海船冒煙在天邊逝去,我的意思是逗她到青島來。

    她也很想來過一個暑季,她來信說:&ldquo我們打算住兩個月,而且因為我不能起來的緣故,最好是海濤近接于幾席之下。

    文藻想和你們逛山散步,泅水,我則可以倚枕傾聆你們的言論。

    &hellip&hellip我近來好多了,醫生許我坐火車,大概總是有進步。

    &rdquo但是她終于不果來,倒是文藻因赴鄒平開會之便到舍下盤桓了三五天。

     冰心健康情形一向不好,說話的聲音不能大,甚至是有上氣無下氣的。

    她一到了美國不久就嘔血,那著名的《寄小讀者》大部分是在醫院床上寫的。

    以後她一直時發時愈,纏綿病榻。

    有人以為她患肺病,那是不确的。

    她給趙清閣的信上說:&ldquo肺病絕不可能。

    &rdquo給我的信早就說得更明白:&ldquo為慎重起見,遵協和醫囑重行檢驗一次,X光線,取血,鬧了一天,據說我的肺倒沒毛病,是血管太脆。

    &rdquo她嘔血是周期性的,有時事前可以預知,她多麼想看青島的海,但是不能來,隻好歎息:&ldquo我無有言說,天實為之!&rdquo她的病嚴重地影響了她的創作生涯,甚至比照管家庭更妨礙她的寫作,實在是太可惋惜的事。

    抗戰時她先是在昆明,我寫信給她,為了一句戲言,她回信說:&ldquo你問我除生病之外,所做何事。

    像我這樣不事生産,當然使知友不滿之意溢于言外。

    其實我到呈貢之後,隻病過一次,日常生活都在跑山望水,柴米油鹽,看孩子中度過&hellip&hellip&rdquo在抗戰期中做一個盡職的主婦真是談何容易,冰心以病軀肩此重任,是很難為她了。

    她後來遷至四川的歌樂山居住,我去看她,她一定要我試一試他們睡的那一張彈簧床。

    我躺上去一試,真軟,像棉花團,文藻告訴我他們從北平出來什麼也沒帶,就帶了這一張龐大笨重的床,從北平搬到昆明,從昆明搬到歌樂山,沒有這樣的床她睡不着覺! 歌樂山在重慶附近算是風景很優美的一個地方。

    冰心的居處在一個小小的山頭上,房子也可以說是洋房,不過牆是土砌的,窗戶很小很少,裡面黑黝黝的,而且很潮濕。

    倒是門外有幾十棵不大不小的松樹,秋聲蕭瑟,瘦影參差,還值得令人留戀。

    一般人以為冰心養尊處優,以我所知,她在抗戰期間并不寬裕。

    歌樂山的寓處也是借住的。

     抗戰勝利後,文藻任職我國駐日軍事代表團,這一段時間才是她一生享受最多的,日本的園林之勝是她所最為愛好的,日常的生活起居也由當地政府照料得無微不至。

    下面是她到東京後兩年寫給我的一封信: 實秋: 九月廿六信收到。

    昭涵到東京,待了五天,我托他把那部日本版杜詩帶回給你(我買來已有一年了),到臨走時他也忘了,再尋便人罷。

    你要吳清源和本因坊的棋譜,我已托人收集,當陸續奉寄。

    清閣在北平(此信給她看看),你們又可以熱鬧一下。

    我們這裡倒是很熱鬧,甘地所最恨的雞尾酒會,這裡常有!也累,也最不累,因為你可以完全不用腦筋說話,但這裡也常會從萬人如海之中飄閃出一兩個&ldquo驚才絕豔&rdquo,因為過往的太多了,各國的全有,淘金似的,會浮上點金沙。

    除此之外,大多數是職業外交人員,職業軍人,浮嚣的新聞記者,言語無味,面目可憎。

    在東京兩年,倒是一種經驗,在生命中算是很有趣的一段。

    文藻照應忙,孩子們照應,身體倒都不錯,我也好。

    宗生不常到你處罷?他說高三功課忙得很,明年他想考清華,誰知道明年又怎麼樣?北平人心如何?看報仿佛不大好。

    東京下了一場秋雨,冷得美國人都披上皮大衣,今天又放了晴,天空藍得像北平,真是想家得很!你們吃炒栗子沒有? 請嫂夫人安 冰心 十、十二 一九四九年六月我來到台灣,接到冰心、文藻的信,信中說他們很高興聽到我來台的消息,但是一再叮咛要我立刻辦理手續前往日本。

    風雨飄搖之際,這份友情當然可感,但是我沒有去。

    此後就消息斷絕。

    不知究竟是什麼原因,他們回到了大陸,從此悲劇就注定了。

    &ldquo無有言說,天實為之!&rdquo 附錄: 冰心緻作者的信之一 實秋: 前得來書,一切滿意,為慎重起見,遵醫(協和)囑重行檢查一次,X光線,取血,鬧了一天,據說我的肺倒沒毛病,是血管太脆。

    現在仍須靜養,年底才能漸漸照常,長途火車,絕對禁止,于是又是一次幻象之消滅! 我無有言說,天實為之!我隻有感謝你為我們費心,同時也羨慕你能自由地享受海之偉大,這原來不是容易的事! 文藻請安 冰心拜上 六月廿五 冰心緻作者的信之二 實秋: 你的信,是我們許多年來,從朋友方面所未得到的,真摯痛快的好信!看完了予我們以若幹的歡喜。

    志摩死了,利用聰明,在一場不入道不光明的行為之下,仍得到社會一班人的歡迎的人,得到一個歸宿了!我仍是這麼一句話,上天生一個天才,真是萬難,而聰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

    志摩的詩,魄力甚好,而情調則處處趨向一個毀滅的結局。

    看他《自剖》裡的散文、《飛》等,仿佛就是他将死未絕時的情感,詩中尤其看得出,我不是信預兆,是說他十年來心理的醞釀,與無形中心靈的絕望與寂寥,所形成的必然的結果!人死了什麼話都太晚,他生前我對着他沒有說過一句好話,最後一句話,他對我說的:&ldquo我的心肝五髒都壞了,要到你那裡聖潔的地方去忏悔!&rdquo我沒說什麼,我和他從來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憐惜他了,他真辜負了他的一股子勁! 談到女人,究竟是&ldquo女人誤他?&rdquo&ldquo他誤女人?&rdquo也很難說。

    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着,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

     &mdash&mdash到這裡,我打住不說了! 我近來常常恨我自己,我真應當常寫作,假如你喜歡《我勸你》那種的詩,我還能寫他一二十首。

    無端我近來又教了書,天天看不完的卷子,使我頭痛心煩。

    是我自己不好,隻因我有種種責任,不得不要有一定的進款來應用,過年我也許不幹或少教點,整個地來奔向我的使命和前途。

     我們很願意見見你,朋友們真太疏遠了!年假能來麼?我們約了努生,也約了昭涵,為國家你們也應當聚聚首了,我若百無一長,至少能為你們煮咖啡!小孩子可愛得很,紅紅的頰,蜷曲的濃發,力氣很大,現在就在我旁邊玩,他長得像文藻,脾氣像我,也急,卻愛笑,一點也不怕生。

     請太太安 冰心 十一、廿五 冰心緻作者的信之三 實秋: 山上梨花都開過了,想雅舍門口那一大棵一定也是綠肥白瘦,光陰過得何等地快!你近來如何?聽說曾進城一次,歌樂山竟不曾停車,似乎有點對不起朋友。

    剛給白薇寫幾個字,忽然想起趙清閣,不知她近體如何?春來是否痊了?請你代走一趟,看看她,我自己近來好得很。

    文藻大約下月初才能從昆明回來,他生日是二月九号,你能來玩玩否?餘不一一,即請大安問業雅好。

     冰心 三月廿五日 冰心緻趙清閣的信 清閣: 信都收入,将來必有一天我死了都沒有人哭。

    關于我病危的謠言已經有太多次了,在遠方的人不要驚慌,多會兒真死了才是死,而且肺病絕不可能。

    這種情形,并不算壞。

    就是有病時(有時)太寂寞一點,而且什麼都要自己管,病人自己管自己,總覺得有點那個!你叫我寫文章,尤其是小說,我何嘗不想寫,就是時間太零碎,而且雜務非常多。

    也許我回來時在你的桌上會寫出一點來。

    上次給你寄了櫻花沒有?并不好,就是多,我想就是菜花多了也會好看,櫻花意味太哲學了,而且屬于悲觀一路,我不喜歡。

    朋友們關心我的,請都替我辟謠,而且問好。

    參政會還沒有通知,我也不知道是否五月開,他們應當早通知我,好做準備。

    這邊待得相當膩,朋友太少了,風景也沒有什麼,人為居多,如森林,這都是數十年升平的結果。

    我們隻要太平下來五十年,你看看什麼樣子,總之我對于日本的□□,第一是女人(太沒有背脊骨了),第二是櫻花,第三第四也還要有&hellip&hellip匆匆請放心。

     冰心 四、十七 冰心緻作者的信之四 實秋: 文藻到貴陽去了,大約十日後方能回來,他将來函寄回,叫我做複。

    大劄較長,回誦之餘,感慰無盡。

    你問我除生病之外,所做何事,像我這樣不事生産,當然使知友不滿之意,溢于言外。

    其實我到呈貢後,隻病過一次,日常生活,都在跑山望水、柴米油鹽、看孩子中度過。

    自己也未嘗不想寫作,總因心神不定,前作《默廬試筆》斷續寫了三夜,成了六七千字,又放下了。

    當然并不敢妄自菲薄,如今環境又靜美,正是應當振作時候,甚望你常常督促,省得我就此沉落下去。

    呈貢是極美,隻是城太小,山下也住有許多外來的工作人員,談起來有時很好,有時就很索然,在此居留,大有MainStreet風味,漸漸地會感到孤寂。

    (當然昆明也沒有什麼意思,我每次進城,都亟欲回來!)我有時想這不是居處關系,人到中年,都有些蕭索。

    我的一聯是&ldquo海内風塵諸弟隔,天涯涕淚一身遙&rdquo,庶幾近之。

    你是個風流才子,&ldquo時勢造成的教育專家&rdquo,同時又有&ldquo高尚娛樂&rdquo&ldquo活魚填鴨充饑&rdquo。

    所謂之&ldquo依人自笑馮駐老,作客誰憐範叔寒&rdquo兩句(你對我已複述過兩次),真是文不對題,該打!該打!隻是思家之念,尚值得人同情耳!你跌傷已痊愈否?景超如此仗義疏财,可惜我不能身受其惠。

     我們這裡,毫無高尚娛樂,而且雖有義可仗,也無财可疏,為可歎也!文藻信中又囑我為一樵寫一條橫幅,請你代問他,可否代以&ldquo直條&rdquo?我本來不是寫字的人,直條還可閉着眼草下去,寫完&ldquo一暝不視&rdquo(不是&ldquo擲筆而逝&rdquo)!橫幅則不免手顫了,請即複。

    山風漸動,陰雨時酸寒透骨,幸而此地陽光尚多,今天不好,總有明天可以盼望。

    你何時能來玩玩?譯述脫稿時請能惠我一讀。

    景超、業雅、一樵請代緻意,此信可以傳閱。

    靜夜把筆,臨穎不盡。

     冰心拜啟 十一月廿七 冰心緻作者的信之五 實秋: 我弟婦的信和你的同到。

    她也知道她找事的不易,她也知道大家的幫忙,叫我寫信謝謝你!總算我做人沒白做,家人也體恤,朋友也幫忙,除了&ldquo感激涕零&rdquo之外,無話可說!東京生活,不知宗生回去告訴你多少?有時很好玩,有時就寂寞得很。

    大妹身體痊愈,而且茁壯,她廿号上學,是聖心國際女校。

    小妹早就上學(九·一)。

    我心緒一定,倒想每日寫點東西,要不就忘了。

    文藻忙得很,過去時時處處有回去可能,但是總沒有走得成。

    這邊本不是什麼長事,至多也隻到年底。

    你能吃能睡,茶飯無缺,這八個字就不容易!老太太、太太和小孩子們都好否?關于杜詩,我早就給你買了一部日本版的,放在那裡,相當大,坐飛機的無人肯帶,隻好将來自己帶了。

    書賈又給我送來一部中國版的(嘉慶)和一部《全唐詩》,我也買了,現在日本書也貴。

    我常想念北平的秋天,多麼高爽!這裡三天台風了,震天撼地,到哪兒都是潮不唧的,讨厭得很。

    附上昭涵一函,早已回了,但是朋友近況,想你也要知道。

     文藻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