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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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能做幾次? 胡先生的人品,比他的才學,更令人欽佩。

    前總統蔣先生在南港胡墓橫題四個大字&ldquo德學俱隆&rdquo是十分恰當的。

     胡先生名滿天下,但是他實在并不好名。

    有一年胡先生和馬君武、丁在君、羅努生做桂林之遊,所至之處,辄為人包圍。

    胡先生說:&ldquo他們是來看猴子!&rdquo胡先生說他實在是為名所累。

     胡先生的婚姻常是許多人談論的題目,其實這是他的私事,不幹他人。

    他結婚的經過,在他《四十自述》裡已經說得明白。

    他重視母命,這是偉大的孝道,他重視一個女子的畢生幸福,這是偉大的仁心。

    幸福的婚姻,條件很多,而且有時候不是外人所能充分理解的。

    沒有人的婚姻是沒有瑕疵的,夫妻牉合,相與容忍,這婚姻便可維持于長久。

    &ldquo五四&rdquo以來,社會上有很多知名之士,視糟糠如敝屣,而胡先生沒有走上這條路。

    我們敬佩他的為人,至于許許多多瑣瑣碎碎的捕風捉影之談,我們不敢輕信。

     大凡真有才學的人,對于高官厚祿可以無動于衷,而對于後起才俊則無不獎愛有加。

    梁任公先生如此,胡先生亦如此。

    他住在米糧庫的那段期間,每逢星期日&ldquo家庭開放&rdquo,來者不拒,經常是高朋滿座,包括許多慕名而來的後生。

    這表示他不僅好客,而且于舊雨今雨之外還隐隐然要接納一般後起之秀。

    有人喜歡寫長篇大論的信給他,向他請益,果有一長可取,他必認真作答,所以現在有很多人藏有他的書劄。

    他借頻繁的通信認識了一些年輕人。

     大約二十年前,由台灣到美國去留學進修是相當困難的事,至少在簽證的時候兩千美元存款的保證就很難籌措。

    胡先生有一筆款,前後貸給一些青年助其出國,言明希望日後歸還,以便繼續供應他人。

    有人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說:&ldquo這是獲利最多的一種投資。

    你想,以有限的一點點的錢,幫個小忙,把一位有前途的青年送到國外進修,一旦所學有成,其貢獻無法計量,豈不是最劃得來的投資?&rdquo他這樣做,沒有一點私心,我且舉一例。

    師範大學有一位理工方面的助教,學業成績異常優秀,得到了美國某大學的全份獎學金,就是欠缺簽證保證,無法成行。

    理學院長陳可忠先生、校長劉白如先生對我談起,我就建議由我們三個聯名求助于胡先生。

    就憑我們這一封信,胡先生慨然允諾,他回信說: 可忠 白如 實秋 三兄: 示悉。

    ×××君事,理應幫忙,今寄上Cashier'scheck一張,可交×××君保存。

    簽證時此款即可生效。

    将來他到了學校,可将此款由當地銀行取出,存入他自己名下,便中用他自己的支票寄還我。

     匆匆敬祝 大安 弟适之 一九五五 六、十五 像這樣近于仗義疏财的事他做了多少次,我不知道。

    我相信,受過他這樣提攜的人會永久感念他的恩德。

     胡先生喜歡談談政治,但是無意仕進。

    他最多不過提倡人權,為困苦的平民抱不平。

    他講人權的時候,許多人還譏笑他,說他是十八世紀的思想,說他講的是崇拜天賦人權的陳腐思想。

    人權的想法是和各種形式的獨裁政治格格不入的。

    在這一點上,胡先生的思想沒有落伍,依然是站在時代的前端。

    他不反對學者從政,他認為好人不出來從政,政治如何能夠清明?所以他的一些朋友走入政界,他還鼓勵他們,隻是他自己不肯踏上仕途。

    行憲開始之前,蔣先生推薦他做第一任的總統,他都不肯做。

    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做政治家的材料。

    我記得有些人士想推他領導一個政治運動,他謙遜不遑地說:&ldquo我不能做實際政治活動。

    我告訴你,我從小是生長于婦人之手。

    &rdquo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生長于婦人之手,是否暗示養成&ldquo婦人之仁&rdquo的态度?是否指自己膽小,不夠心狠手辣?當時看他說話的态度十分嚴肅,大家沒好追問下去。

     抗戰軍興,國家民族到了最後關頭,他奉派為駐美大使。

    他接受了這個使命。

    政府有知人之明,他有臨危受命的勇氣。

    沒有人比他更适合于這個工作,而在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數年任内,仆仆風塵,做了幾百次講演,心力交瘁。

    大使有一筆特支費,是不需報銷的。

    胡先生從未動用過一文,原封繳還國庫,他說:&ldquo旅行演講有出差交通費可領,站在台上說話不需要錢,特支何為?&rdquo像他這樣廉潔,并不多,以我所知,羅文于先生做外交部部長便是一個不要特支費的官員。

    此種事鮮為外人所知,即使有人傳述,亦很少有人表示充分的敬意,太可怪了。

     我認識胡先生很晚,親炙之日不多,頂多不過十年,而且交往不密,連師友之間的關系都說不上,所以我沒有資格傳述先生盛德于萬一。

    不過在我的生活回憶之中也有幾件有關系的事值得一提。

     一樁事是關于莎士比亞的翻譯。

    我從未想過翻譯莎士比亞,覺得那是非常艱巨的事,應該讓有能力的人去做。

    我在清華讀書的時候,讀過《哈姆雷特》《朱利阿斯·西撤》等幾個戲,巢堃林教授教我們讀魁勒·考赤的《莎士比亞曆史劇本事》,在美國讀書的時候上過哈佛的吉退之教授的課,他教我們讀了《麥克白》與《亨利四世上篇》,同時看過幾部莎氏劇的上演。

    我對莎士比亞的認識僅此而已。

    翻譯四十本莎氏全集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民國十九年(編者注:1930年)底,胡先生開始任事于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即美國庚款委員會)的翻譯委員會,他一向熱心于翻譯事業,現在有了基金會支持,他就想規模地進行。

    約五年之内出版了不少作品,包括關琪桐先生譯的好幾本哲學書,如培根的《新工具》等,羅念先生譯的希臘戲劇數種,張谷若先生譯的哈代小說數種,陳綿先生譯的法國戲劇數種,還有我譯的莎士比亞數種。

    如果不是日寇發動侵略,這個有計劃而且認真的翻譯工作會順利展開,可惜抗戰一起,這個工作暫時由張子高先生負責了一個簡略時期之後便停止了。

     胡先生領導莎士比亞翻譯工作的經過,我毋庸細說,我在這裡公開胡先生的幾封信,可以窺見胡先生當初如何熱心發動這個工作。

    原拟五個人擔任翻譯,聞一多、徐志摩、葉公超、陳西滢和我,期以五年十年完成,經費暫定為五萬元。

    我立刻就動手翻譯,拟一年交稿兩部。

    沒想到另外四位始終沒有動手,于是這工作就落在我一個人頭上了。

    在抗戰開始時我完成了八部,四部悲劇四部喜劇,抗戰期間又完成了一部曆史劇,以後拖拖拉拉三十年終于全集譯成。

    胡先生不是不關心我的翻譯,他曾說在全集譯成之時他要舉行一個盛大酒會,可惜全集譯成開了酒會之時他已逝世了。

    有一次他從台北乘飛機到美國去開會,臨行前他準備帶幾本書在飛行中閱讀。

    那時候我譯的《亨利四世下篇》剛好由明華書局出版不久,他就選了這本書作為他的空中讀物的一部分。

    他說:&ldquo我要看看你的譯本能不能令我一口氣讀下去。

    &rdquo胡先生是最講究文字清楚明白的,我的譯文是否夠清楚明白,我不敢說,因為莎士比亞的文字有時候也夠艱澀的。

    以後我沒得機會就這件事向胡先生請教。

     領導我、鼓勵我、支持我,使我能于斷斷續續三十年間完成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者,有三個人:胡先生、我的父親、我的妻子。

     另一樁事是胡先生于民國二十三年(編者注:1934年)約我到北京大學去擔任研究教授兼外文系主任。

    北大除了教授名義之外,還有所謂名譽教授與研究教授的名義,名譽教授是對某些資深教授的禮遇,固無論矣,所謂研究教授則是胡先生的創意,他想借基金會資助吸收一些比較年輕的人到北大,作為生力軍,新血輪,待遇比一般教授高出四分之一,授課時數亦相當減少。

    原有的教授之中也有一些被聘為研究教授的。

    我在青島教書,已有四年,原無意他往,青島山明水秀,民風淳樸,是最宜于長久居住的地方。

    承胡先生不棄,邀我去北大,同時我的父母也不願我久在外地,希望我回北平住在一起。

    離青島去北平,棄小家庭就大家庭,在我是一個很重大的決定,然而我畢竟去了。

    隻是胡先生對我的期望過高,短期間内能否不負所望實在沒有把握。

    我現在披露胡先生的幾封信劄,我的用意在說明胡先生主北大文學院時的一番抱負。

    胡先生的做法不是沒有受到譏诮,我記得那一年共閱入學試卷的時候,就有一位年齡與我相若的先生故意地當衆高聲說:&ldquo我這個教授是既不名譽亦不研究!&rdquo大有憤憤不平之意。

     胡先生,和其他的偉大人物一樣,平易近人。

    &ldquo溫而厲&rdquo是最好的形容。

    我從未見過他大發雷霆或是盛氣淩人,他對待年輕人、屬下、仆人,永遠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

    就是遭遇到挫折侮辱的時候,他也不失其常。

    &ldquo其心休休然,其如有容。

    &rdquo 一九六〇年七月美國華盛頓大學得福德基金會之資助在西雅圖召開中美學術合作會議,中國方面出席的人除胡先生外還有錢思亮、毛子水、徐道鄰、李先聞、彭明敏和我以及其他幾個人。

    最後一次集會之後,胡先生私下裡掏出一張影印的信件給我看。

    信是英文(中國式的英文)寫的,由七八個人署名,包括立法委員、大學教授、專科校長,是寫給華盛頓大學校長歐第嘉德的,内容大緻說胡适等人非經學術團體推選,亦未經合法委派,不足以代表我國,而且胡适思想與我國傳統文化大相刺謬,更不足以言我國文化雲雲。

    我問胡先生如何應付,他說:&ldquo給你看看,不要理他。

    &rdquo我覺得最有諷刺性的一件事是,胡先生在台北起行前之預備會中,經公推發表一篇開幕演講詞,胡先生謙遜不遑,他說不知說什麼好,請大家提供意見,大家默然。

    我當時想起胡先生平素常說他自己不知是專攻哪一門,勉強地說可以算是研究曆史的。

    于是我就建議胡先生就中國文化傳統做一概述,再闡說其未來。

    胡先生居然首肯。

    在正式會議上發表一篇極為精彩的演說。

    原文是英文,但是一九六〇年七月二十一日在《中央日報》有中文翻譯,連載三天。

    題目就是《中國之傳統與将來》。

    譯文是胡先生的手筆,抑是由别人翻譯,我不知道。

    此文在教育資料館《教育文摘》第五卷第七八号《東西文化交流》專輯又轉載過一次。

    恐怕看過的人未必很多。

    此文也可以說是胡先生晚年自撰全部思想的一篇概述。

    他對中國文化傳統有客觀的叙述,對中國文化之未來有樂觀的展望。

    無論如何,不能說胡先生是中國傳統的叛徒。

     在上海的時候,胡先生編了一本《宋人評話》,亞東出版,好像是六種,其中一種述說海陵王荒淫無道,當然涉及猥亵的描寫,不知怎樣的就被巡捕房沒收了。

    胡先生很不服氣,認為評話是我國小說史中很重要的一環,曆代重要典藏均有著錄,而且文學作品涉及性的叙說也是尋常事,中外皆然,不足為病。

    因而他去請教律師鄭天錫先生,鄭先生說:&ldquo沒收是不合法的,如果刊行此書犯法,先要追究犯法的人,處以應得之罪,然後才能沒收書刊,沒收是附帶的處分。

    不過你若是控告巡捕房,恐怕是不得直的。

    &rdquo于是胡先生也就沒有抗辯。

     有一天我們在胡先生家裡聚餐,徐志摩像一陣旋風似的沖了進來,抱着一本精裝的厚厚的大書。

    是德文的色情書,圖文并茂。

    大家争着看,胡先生說:&ldquo這種東西,包括改七芗仇十洲的畫在内,都一覽無遺,不夠趣味。

    我看過一張畫,不記得是誰的手筆,一張床,垂下了芙蓉帳,地上一雙男鞋,一雙紅繡鞋,床前一隻貓蹲着擡頭看帳鈎。

    還算有一點含蓄。

    &rdquo大家聽了為之粲然。

    我提起這樁小事,說明胡先生盡管是聖人,也有他的輕松活潑的一面。

     酒中八仙&mdash&mdash記青島舊遊 放浪形骸之樂 杜工部早年寫過一首《飲中八仙歌》,章法參差錯落,氣勢奇偉絕倫,是一首難得的好詩。

    他所謂的飲中八仙,是指他記憶所及的八位善飲之士,不包括工部本人在内,而且這八位酒仙并不屬于同一輩分,不可能曾在一起聚飲。

    所以工部此詩隻是就八個人的醉趣分别加以簡單描述。

    我現在所要寫的酒中八仙是民國十九年到二十三年(編者注:1930&mdash1934年)間我的一些朋友,在青島大學共事的時候,在一起宴飲作樂,酒酣耳熱,一時忘形,乃比附前賢,戲以八仙自況。

    青島是一個好地方,背山面海,冬暖夏涼,有整潔寬敞的市容,有東亞最佳的浴場,最宜于家居。

    唯一的缺憾是缺少文化背景,情調稍嫌枯寂。

    故每逢周末,辄聚飲于酒樓,得放浪形骸之樂。

     我們聚飲的地點,一個是山東館子順興樓,一個是河南館子厚德福。

    順興樓是本地老館子,屬于煙台一派,手藝不錯,最拿手的幾樣菜如爆雙脆、鍋燒雞、汆西施舌、醬汁魚、燴雞皮、拌鴨掌、黃魚水餃&hellip&hellip都很精美。

    山東館子的跑堂一團和氣,應對之間不失分際,對待我們常客自然格外周到。

    厚德福是新開的,隻因北平厚德福飯莊老掌櫃陳蓮堂先生聽我說起青島市面不錯,才派了他的長子陳景裕和他的高徒梁西臣到青島來開分号。

    我記得我們出去勘察市面,順便在順興樓午餐,夥計看到我引來兩位生客,一身油泥,面帶濃厚的生意人的氣息,心裡就已起疑。

    梁西臣點菜,不假思索一口氣點了四菜一湯,炒辣子雞(去骨)、炸肫(去裡兒)、清炒蝦仁&hellip&hellip夥計登時感到來了行家,立即請掌櫃上樓應酬,恭恭敬敬地問:&ldquo請問二位寶号是哪裡?&rdquo我們乃以實告。

    此後這兩家飯館被公認為是當地巨擘,不分瑜亮。

    厚德福自有一套拿手,例如清炒或黃焖鳝魚、瓦塊魚、鱿魚卷、琵琶燕菜、鐵鍋蛋、核桃腰、紅燒猴頭&hellip&hellip都是獨門手藝,而新學的焖爐烤鴨也是别有風味的。

     我們輪流在這兩處聚飲,最注意的是酒的品質。

    每夕以罄一壇為度。

    兩個工人擡三十斤花雕一壇到二、三樓上,當面啟封試嘗,微酸尚無大礙,最忌的是帶有甜意,有時要換兩三壇才得中意。

    酒壇就放在桌前,我們自行舀取,以為那才盡興。

    我們喜歡用酒碗,大大的、淺淺的,一口一大碗,痛快淋漓。

    對于菜肴我們不大挑剔,通常是一桌整席,但是我們也偶爾别出心裁,例如:普通以四個雙拼冷盤開始,我有一次做主換成二十四個小盤,把圓桌面擺得滿滿的,要精緻,要美觀。

    有時候,尤其是在夏天,四拼盤換為一大盤,把大烏參切成細絲放在冰箱裡冷藏,上桌時澆上芝麻醬三合油和大量的蒜泥,是一個很受歡迎的冷葷,比拌粉皮高明多了。

    吃鐵鍋蛋時,趙太侔建議外加一元錢的美國幹酪(cheese),切成碎末打攪在内,果然氣味濃郁不同尋常,從此成為定例。

    酒酣飯飽之後,常是一大碗酸辣魚湯,此物最能醒酒,好像宋江在浔陽樓上酒醉題反詩時想要喝的就是這一味湯了。

     酒從六時喝起,一桌十二人左右,喝到八時,不大能喝酒的約三五位就先起身告辭,剩下的八九位則是興緻正豪,開始寬衣攘臂,猜拳行酒。

    不做拇戰,三十斤酒不易喝光。

    在大庭廣衆的公共場所,扯着破鑼嗓子&ldquo雞貓子喊叫&rdquo實在不雅。

    别個房間的客人都是這樣放肆,入境隻好随俗。

     這一群酒徒的成員并不固定,四年之中也有變化,最初是聞一多環顧座上共有八人,一時靈感,遂曰:&ldquo我們是酒中八仙!&rdquo這八個人是,楊振聲、趙畸、聞一多、陳命凡、黃際遇、劉康甫、方令孺,和區區我。

    既稱為仙,應有仙趣,我們隻是沉湎曲樂的凡人,既無仙風道骨,也不會白日飛升,不過大都端起酒杯舉重若輕,三斤多酒下肚尚能不及于亂而已。

    其中大多數如今皆已仙去,大概隻有我未随仙去落人間。

    往日宴遊之樂不可不記。

     楊振聲字金甫,後嫌金字不雅,改為今甫,山東蓬萊人,比我大十歲的樣子。

    五四初期,寫過一篇中篇小說《玉君》,清麗脫俗,惜從此擱筆,不再有所著作。

    他是北大國文系畢業,算是蔡孑民先生的學生。

    青島大學籌備期間,以蔡先生為籌備主任,實則今甫獨任艱巨。

    蔡先生曾在大學圖書館側一小樓上偕眷住過一陣,為消暑之計。

    國立青島大學的門口的豎匾,就是蔡先生的親筆。

    胡适之先生看見了這個匾對我們說,他曾問過蔡先生:&ldquo憑先生這一筆字,瘦骨嶙峋,在那個時代殿試大卷講究黑大圓光,先生如何竟能點了翰林?&rdquo蔡先生從容答道:&ldquo也許那幾年正時興黃山谷的字吧。

    &rdquo今甫做了青島大學校長,得到蔡先生寫匾,是很得意的一件事。

    今甫身材修偉,不愧為山東大漢,而言談舉止蘊藉風流,居恒一襲長衫,手攜竹杖,意态蕭然。

    鑒賞字畫,清談亹亹。

    但是一杯在手則意氣風發,尤嗜拇戰,入席之後往往率先打通關一道,音容并茂,咄咄逼人。

    趙瓯北有句:&ldquo騷壇盟敢操牛耳,拇陣轟如戰虎牢。

    &rdquo今甫差足以當之。

     趙畸,字太侔,也是山東人,長我十二歲,和今甫是同學。

    平生最大特點是寡言笑。

    他可以和客相對很久很久一言不發,使人莫測高深。

    我初次晤見他是在美國波士頓,時民國十三年(編者注:1924年)夏,我們一群中國學生排演《琵琶記》,他應邀從紐約趕來助陣。

    他未來之前,聞一多先即有函來,說明太侔之為人,猶金人之三緘其口,幸無誤會。

    一見之後,他果然是無多言。

    預演之夕,隻見他攘臂挽袖,運斤拉鋸制作布景,不發一語。

    蓮池大師雲:&ldquo世間酽醯酮醴,藏之彌久而彌美者,皆繇封锢牢密不洩氣故。

    &rdquo太侔就是才華内蘊而封锢牢密。

    人不開口說話,佛亦奈何他不得。

    他有相當酒量,也能一口一大盅,但是他從不參加拇戰。

    他寫得一筆行書,綿密有緻。

    據一多告我,太侔本是一個衷腸激烈的人,年輕的時候曾經參加革命,擲過炸彈,以後竟變得韬光養晦沉默寡言了。

    我曾以此事相詢,他隻是笑而不答。

    他有妻室兒子,他家住在北平宣外北椿樹胡同,他秘不告人,也從不回家,他甚至原籍亦不肯宣布。

    莊子曰:&ldquo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

    &rdquo疏曰:&ldquo畸者,不耦之名也,修行無有,而疏外形體,乖異人倫,不耦于俗。

    &rdquo怪不得他名畸字太侔。

     聞一多,本名多,以字行,湖北蕲水人,是我清華同學,高我兩級。

    他和我一起來到青島,先賃居大學斜對面一座樓房的下層,繼而搬到彙泉海邊一座小屋,後來把妻小送回原籍,住進教職員第八宿舍,兩年之内三遷。

    他本來習畫,在芝加哥做素描一年,在科羅拉多習油畫一年,他得到一個結論:中國人在油畫方面很難和西人争一日之長短,因為文化背景不同。

    他放棄了繪畫,專心緻力于我國古典文學之研究,至于廢寝忘食,埋首于故紙堆中。

    這期間他有一段戀情,因此寫了一篇相當長的白話詩,那一段情沒有成熟,無可奈何地結束了,而他從此也就不再寫詩。

    他比較器重的青年,一個是他國文系的學生臧克家,一個是他國文系助教陳夢家。

    這兩位都寫新詩,都得到一多的鼓勵。

    一多的生活苦悶,于是也就愛上了酒。

    他酒量不大,而興緻高。

    常對人吟歎:&ldquo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rdquo他一日薄醉,冷風一吹,昏倒在尿池旁。

     陳命凡,字季超,山東人,任秘書長,精明強幹,為今甫左右手。

    豁起拳來,出手奇快,而且嗓音響亮,往往先聲奪人,常自诩為山東老拳。

    關于拇戰,雖小道亦有可觀。

    民國十五年(編者注:1926年),我在國立東南大學教書,同事中之酒友不少,與羅清生、李輝光往來較多,羅清生最精于猜拳,其術頗為簡單,唯運用純熟則非易事。

    據告其訣竅在于知己知彼。

    默察對方慣有之路數,例如一之後常為二、二之後常為三,餘類推。

    同時變化自己之路數,不使對方捉摸。

    經此指點,我大有領悟。

    我與季超拇戰常為席間高潮,大緻旗鼓相當,也許我略遜一籌。

     劉本钊,字康甫,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