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河之水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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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着新鮮的泥土。

    我又望着他的臉,他的眼角刻着很深的皺紋,不必多問他的身世,猜得出他是個曾經憂患的中年人。

    如果他離開你,走進人叢裡去,立刻便消逝了,再也不容易尋到他&mdash&mdash他就是這樣一個極其普通的勞動者。

    然而正是這樣的人,整月整年,勞心勞力,拿出全部精力培植着花木,美化我們的生活。

    美就是這樣創造出來的。

     正在這時,恰巧有一群小孩也來看茶花,一個個仰着鮮紅的小臉,甜蜜蜜地笑着,叽叽喳喳叫個不休。

     我說:&ldquo童子面茶花開了。

    &rdquo 普之仁愣了愣,立時省悟過來,笑着說:&ldquo真的呢,再沒有比這種童子面更好看的茶花了。

    &rdquo一個念頭忽然跳進我的腦子,我得到一幅畫的構思。

    如果用最濃最豔的石朱紅,畫一大朵含露乍開的童子面茶花,豈不正可以象征着祖國的面貌?我把這個簡單的構思記下來,寄給遠在國外的那位丹青能手,也許她肯再斟酌一番,為我畫一幅畫兒吧。

     秋風蕭瑟 夜來枕上隐隐聽見渤海灣的潮聲,清晨一開門,一陣風從西吹來,吹得人通體新鮮幹爽。

    樓下有人說:&ldquo啊,立秋了。

    &rdquo怪不得西風透着新涼,不聲不響闖到人間來了。

     才是昨兒,本是萬裡無雲的晴天,可是那天,那山,那海,處處都像漫着層熱霧,粘粘漬漬的,不大幹淨。

    四野的蟬也作怪,越是熱,越愛噪鬧,噪得人又熱又煩。

    秋風一起,瞧啊:天上有雲,雲是透明的;山上海上明明罩着層霧,那霧也顯得幹燥而清爽。

    我不覺想起曹孟德的詩來。

    當年曹孟德東臨碣石,望見滄海,寫過這樣悲壯的詩句:&ldquo秋風蕭瑟,洪波湧起&hellip&hellip&rdquo于今正當新秋好景,恰巧我又在碣石山旁,怎會不想望着去領略一番那壯觀的山海,搜尋搜尋古人遺失的詩句? 我們便結伴去遊山海關。

    一路上,看不盡的風光景色,很像王昌齡在《塞上曲》裡寫的:&ldquo蟬鳴空桑林,八月蕭關道&rdquo,自然另有一種幽燕的情調。

     山海關是萬裡長城盡東頭的重鎮,人煙不算少,街市也齊整,隻是年深日久,面貌顯得有點兒蒼老。

    關上迎面矗起一座兩層高的箭樓,惡森森地壓在古長城上,那塊寫着&ldquo天下第一關&rdquo著名的橫匾就挂在箭樓高處,每個字都比笸籮還大,把這座關塞烘染得越發雄壯。

    根據記載,明朝以前,這裡沒有城郭,隻有一道城牆。

    明朝初年大将徐達才創建山海關,并且派重兵把守。

    登上箭樓,但見北邊莽莽蒼蒼的,那燕山就像波浪似的起伏翻滾;南邊緊臨渤海,海浪遇上大風,就會山崩地裂一般震動起來。

    我曾經上過長城以西的嘉峪關,關前是一片浩浩無邊的戈壁大沙漠,現在又立在山海關上,我的想象裡一時幻出一道綿亘萬裡的長城,也跳出一些悲歌慷慨的古代遊俠兒,心情就變得飛揚激蕩,不知不覺念出陳琳的詩句:&ldquo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hellip&hellip&rdquo 身後好像有人在看我,一回頭,近處果然站着個人,二十六七年紀,穿着件繭綢襯衫。

    他生得骨骼結實,面貌敦厚,眉目間透出股英飒的俊氣。

    從他那舉動神态裡,一眼就辨别出他是個什麼人。

    他的眼神裡含着笑意問:&ldquo是頭一回來吧?&rdquo 我說:&ldquo是啊。

    你呢?&rdquo &ldquo來過不知幾回了。

    &rdquo &ldquo那麼你該熟得很,講點長城的故事好不好?&rdquo 那青年人穩穩重重一笑說:&ldquo故事多得很,可惜我的嘴笨,不會講。

    &rdquo 我說:&ldquo實在可惜。

    要是長城也懂人事,每塊磚,每粒沙土,都能告訴我們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rdquo 那青年人的臉色一下子開朗起來,笑着說:&ldquo你以為長城不懂人事嗎?懂的。

    聽一位老人家說,每逢春秋兩季,月圓的時候,你要是心細,有時會聽見長城上發出很低很低的聲音,像吟詩一樣。

    老人說:這是長城在唱歌,唱的是古往今來的英雄好漢。

    &rdquo 我聽了笑起來:&ldquo有意思。

    叫你這一講,長城還真懂感情呢。

    &rdquo 青年人也笑着說:&ldquo感情還挺豐富。

    有時也發怒。

    遇上月黑風高的晚上,飛沙走石,滿地亂滾,長城就在咬牙切齒罵人了。

    &rdquo &ldquo罵誰呢?&rdquo &ldquo罵的是吳三桂那類賣身投靠的奴才,當年把清兵引進山海關,雙手把江山捧給别人。

    &rdquo我就說:&ldquo長城自然也會哭了。

    &rdquo 青年人帶着笑答道:&ldquo長城倒不會哭,另有人哭。

    夜靜更深,你要是聽見海浪嘩啦嘩啦拍着長城腳,據說那是孟姜女又哭了。

    &rdquo 關于孟姜女,這兒有不少牽強附會的事迹。

    近海露出兩塊礁石,高的像碑,矮的像墳,說是孟姜女墳。

    出關不遠有座廟,内裡塑着面色悲愁的孟姜女像。

    廟後有塊大石頭,上面刻着&ldquo望夫石&rdquo三個字。

    據說孟姜女本姓許,因為是長女,才叫她孟姜女。

    她丈夫範郎被征去修長城,孟姜女受盡折磨,萬裡尋夫。

    範郎死了,她坐在長城根下,哭啊哭啊,哭倒了萬裡長城,自己也跳海自盡了。

    古代有關長城的故事或是詩文,多半是描述築城戍邊撇妻離家的痛苦,孟姜女是其中流傳最廣的一個故事。

    文天祥題孟姜女廟的楹聯裡也有這樣一句:&ldquo萬裡長城築怨&rdquo。

     今天我們登上長城,感情卻全是另一樣:多雄偉壯麗的奇迹啊。

    這是我們祖先用智慧、勇敢、毅力,積年累代修起來的。

    這不僅是捍衛過我們民族的古壘,也是人類曆史上絕世的創造之一。

    我們為自己祖先所付出的生命血汗感到無上光彩。

     我跟那青年正談着,一個結伴來的女孩子跑過來,紅領巾像片火雲似的飄拂着。

    她歡蹦亂跳地問:&ldquo你們談什麼?這樣有趣。

    &rdquo 我說:&ldquo談長城。

    你看了長城有什麼感想?&rdquo 女孩子用右手食指按着臉腮,歪着頭想了想笑道:&ldquo我也不知道,反正有意思。

    不過我想,現在咱們再不必修什麼長城了,沒有半點用處。

    &rdquo 我說:&ldquo修這樣的長城,是沒用處。

    不過還是得修。

    應該用我們的思想信仰修另一種長城。

     這道長城不修在山海關,不修在嘉峪關,修在你的肩上,我的肩上,特别是在他的肩膀上。

    &rdquo說着我指了指那眉目英飒的青年。

     那青年望着我笑問道:&ldquo為什麼特别在我肩上呢?&rdquo 我說:&ldquo因為我知道你是個什麼人。

    &rdquo &ldquo你說我是個什麼人?&rdquo &ldquo你講話很有浪漫主義的詩意,像個詩人,可是你的舉動神态告訴我你是個軍人&mdash&mdash對不對?&rdquo說得那青年含蓄而親熱地笑了。

     正當中午,太陽有點毒。

    一陣風斜着從關外吹來,涼爽得緊。

    我不覺吟詠着毛主席的詞:&ldquo蕭瑟秋風今又是,&hellip&hellip&rdquo 那青年軍人和女孩子一齊應聲念道:&ldquo換了人間。

    &rdquo 漁笛 起調 我有一種癖好,見了新奇花草,喜歡掐一枝半朵,夾在書頁裡,覺得這樣可以在自己身邊多留住一分春光,兩分秋色。

    來到渤海灣不久,就發覺滿野深綠淺翠的樹木叢裡,遠遠搖擺着一棵樹,滿樹開着粉紅色的花。

    說是馬纓吧,馬纓花早已謝了;有點像海棠,更不是開海棠的時候。

    究竟是什麼花兒,得到跟前去看看。

     隔一天黃昏,我撲着那棵紅樹走去,走近一個疏疏落落的漁村。

    村邊上有一戶人家,滿整潔的磚房,圍着道石頭短牆,闆門虛掩着,門外晾着幾張蟹網。

    那棵紅樹遮遮掩掩地從小院裡探出身來。

    院裡忽然飄出一陣笛子的聲音,我不覺站住腳。

    乍起先,笛子的音調飛揚而清亮,使你眼前幻出一片鏡兒海,許多漁船滿載着活鮮鮮的魚兒,揚起白帆,像一群一群白蝴蝶似的飛回岸來。

    不知怎的,笛音一下子變了,變得哀怨而幽憤,嗚嗚咽咽的,想是吹笛子的人偶然間想起什麼痛心的舊事,心血化成淚水,順着笛子流出來,笛音裡就濺着點點的淚花。

    這是個什麼人,吹得這樣一口好笛子?也許是個不知名的鄉村老藝人,一生經曆過無數憂患,在這秋天的黃昏裡,正用笛子吹着他今天的歡樂,也吹出他早日不能忘記的苦痛。

    我極想見見這位樂師,便去叩那兩扇闆門。

     笛音斷了,門打開,站在我眼前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手裡拿着支古舊的橫笛。

     笛子吹出的故事 十四年前,這支橫笛是一個叫宋福的漁民心愛的物件。

    别的漁民從大風大浪裡一回到岸,不知明兒是死是活,常常是喝酒賭錢,醉心地貪戀着眼前的歡樂。

    宋福獨獨不然。

    宋福最迷的是絲竹彈唱,一支笛子吹得更出色。

    正月新春,元宵燈節,哪兒有熱鬧,你叫他走幾十裡路,趕去扮演上一出戲文,或是吹着笛子替人托腔,他從來沒有不肯的。

    出海打魚,笛子也不離身。

    風平浪靜的日子,如果海上飄來一陣悠揚的笛音,人們準知道這是宋福揚帆回來了。

    宋福就是這樣一個心境開朗的人。

    他生得方面大耳,心腸又熱,夥伴們誰都喜愛他。

     不幸的是正當宋福壯年時候,妻子死了,跟前隻剩下個十多歲的小女兒。

     女兒叫翠娥,生得很秀氣,是個靈巧孩子,長年受到她爹爹的熏染,也愛擺弄笛子。

    耳韻極強,悟性又好,春天聽見鳥啼,秋天促織唱,或是海潮的聲音,翠娥都能吹進笛子裡去。

    正是貪玩的年齡,生活卻把孩子磨煉得很懂事。

    媽媽一死,做飯,做針線,樣樣都得翠娥動手。

    幸虧鄰舍家有個夏大嫂,常來幫着她縫縫洗洗,料理家務。

    這個中年寡婦來得腳步兒勤,宋福一有空也去幫着她推磨壓碾子,做些力氣活,這就不免要惹起一些風言風語。

     有一回翠娥到井邊去打水,一個婦女笑着說:&ldquo小娥呀,你爹是不是要給你尋個後娘呀?&rdquo另一個婦女接口說:&ldquo你瞧着吧,不燒火的冰炕後娘的心,都是冷的。

    後老婆一進門,翠娥就該遭罪啦。

    &rdquo 第三個婦女就說:&ldquo依我看,夏家的倒不是那種歪辣貨,隻怕船主劉敬齋不甘心。

    你沒見,那老色鬼就是那偷腥的貓兒,整天跟在夏家的後頭,恨不能撲上去,一下子把人吞到肚子裡去。

    宋福跟夏家的相好,那老東西就掉到醋壇子裡,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rdquo 翠娥聽在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擔憂。

    夏家大嬸心腸好,人又精明利落,她早盼望着能跟她常住在一起,省得她爹三更半夜出海去,丢下她孤孤零零一個人,聽見耗子啃鍋蓋,也害怕。

    隻是又關劉敬齋什麼事?這個船主養着十幾條漁船,她爹跟别人合夥租的就是他的船。

    要是船主一翻臉,可怎麼好? 吃午飯的時候,宋福撿了一盤子新蒸的紅薯,對翠娥說:&ldquo給你夏大嬸送去吧。

    昨兒吃了人家煮的花生,也該送人家點東西。

    &rdquo 翠娥端着那盤子紅薯剛走到夏大嫂門口,聽見院裡正吵嘴。

    從門縫一望,隻見夏大嫂站在房檐下,滿臉怒氣,指着劉敬齋高聲說:&ldquo你給我滾出去!我一不租你的船,二不欠你的債,你憑什麼欺負人?&rdquo 劉敬齋的幾根老鼠胡子都翹起來,惡狠狠地罵:&ldquo臭娘們,你裝什麼假正經?讓你再潑,刀把握在我手裡,也跳不出我的手心。

    姓宋的那窮鬼敢沾你一沾,我不給你們點顔色看才怪。

    &rdquo翠娥吓得連忙跑回家去。

    宋福問是怎麼回事,翠娥紅着臉講不出口,吞吞吐吐半天,才把自己聽見的都告訴了她爹爹。

     宋福聽了冷笑一聲,沉默了一會說:&ldquo小孩兒家,少聽這類閑話。

    &rdquo也不再說别的,接過那盤子紅薯,親自給夏大嫂送去。

     村裡傳開了流言蜚語,說什麼夏家的寡婦不正派,傷風敗俗,有人親眼看見宋福半夜從她家裡跳牆出來。

    夏大嫂性子剛強,氣得哭。

    宋福一想:你姓劉的無非利用我和夏大嫂常來常往,就背後造謠,索性挑明我們兩人的感情,看你還有什麼花招。

    于是請人做媒,要娶夏大嫂。

    事情并不像宋福想的那樣輕而易舉。

    夏大嫂的婆家人不知叫誰挑唆的,非先要四十塊現洋的彩禮,不準媳婦改嫁。

    一個賣力氣掙飯吃的漁民,一時哪裡掏得出?劉敬齋又三番兩次到宋福家來,說是明年開春要把租給宋福的漁船收回去,自己用,不過看在鄉裡鄉親的面上,事情還可以商量。

     宋福氣呼呼地對漁船上的夥伴兒說:&ldquo要收船随他收去,這口怨氣我吞不下去。

    我宋福生平走得直,坐得正,大天白日見得人,怕他什麼?&rdquo便趁着落雪以前,不管好天壞天,差不多天天出海捕魚,指望多分幾個錢,再借點債,早早成全他和夏大嫂的心願。

     深秋晚景,海上風浪特别大。

    這一天後半夜,翠娥起來,扒着窗戶眼一望,一顆星星都不見,恐怕要變天,怯生生地問道:&ldquo爹,你還出海不?&rdquo 宋福走到門外望望天,遲疑一下,還是穿上老棉襖,帶着應用的東西走了。

    翠娥關上門,吹滅小煤油燈,又躺下,可睡不着。

    一顆心懸空挂着,搖搖晃晃不能安定。

    這一陣子,爹的性情好像有點改變,常常一個人坐着發愣,笛子挂在牆上,蒙着層灰塵,也不愛吹了。

    翠娥是大海喂養起來的孩子,愛海,也懂得大海的脾氣最暴躁,翻臉無情,什麼悲慘的事都做得出來。

    這樣天氣爹還出海,誰料得到會發生什麼事呢? 翠娥最憂慮的事情終于來了。

    天亮不久,刮起狂風來,平地卷起滾滾的黃沙,一直卷到半天空去。

    大海變了臉,黑沉沉的,波浪像無數山峰似的忽而立起來,忽而又倒下去。

    全村凡是能動的人都跑到海邊上,有的站到山頭上,望着大海哭啊,叫啊,燒紙啊,磕頭啊&hellip&hellip海上出現一隻漁船的影子,四面八方都叫起來:叫兒的,叫丈夫的,叫爹的&hellip&hellip一片凄凄慘慘的聲音&mdash&mdash但願是自己的親人回來吧!翠娥跪在海灘上,也哭着叫,叫的嗓音都啞了。

     那條船到底從狂風大浪裡逃出來,停到岸上。

    原來是宋福的漁船。

    翠娥樂的滿臉是淚,喊着爹爹沖上去,隻看見了那幾個跟爹合夥的叔叔大爺,可是她爹在哪兒呢? 一個漁民擰着濕淋淋的衣裳沖着翠娥就問:&ldquo你爹是怎麼回事?害得我們白等了他大半夜,也不上船。

    算他走運,少受這一場驚。

    &rdquo 翠娥睜大眼說:&ldquo我爹四更天就離開家,怎麼會沒上船來?&rdquo 那漁民甕聲甕氣說:&ldquo就是沒來嘛。

    你回家找找吧,說不定在哪兒睡香覺呢。

    &rdquo 翠娥一口氣奔回家,又奔到夏大嫂家去,到處不見爹的影兒。

    有人揣測:也許他進城借債去了。

    翠娥放下點心來,隻得等着。

    趕過晌,一位大爺走來說:&ldquo你爹找到啦。

    &rdquo 翠娥歡喜地問:&ldquo在哪兒?&rdquo 那位大爺低着眼說:&ldquo跟我來吧。

    &rdquo就把翠娥領到海灘上。

     沙灘上躺着宋福的屍體,兩手反綁着,嘴裡塞滿亂棉花,脖子上結着根繩子,脖頸子叫繩子磨得稀爛。

    顯然,他是叫人在脖子上墜了個什麼東西,丢到海裡淹死的。

    這一陣大風大浪把那東西沖掉了,屍體便潮上岸來。

     翠娥一見,昏過去了&hellip&hellip 尾音 不用說,我遇見的那個吹橫笛的女子正是翠娥。

    事情已經過去十四年,她心上受的傷也已結疤。

    可是,每當秋風海浪,一吹笛子,又會觸痛她舊日的傷口,不知不覺便吹出嗚嗚咽咽的音調。

     這件兇案的内情究竟怎樣?翠娥告訴我說,當時大家就看得清清楚楚。

    不久,劉敬齋家裡果然有人洩露出一個秘密:他後院原本有一盤磨,有一晚間,上半扇磨不知怎的忽然不見了。

    又不久,夏大嫂的婆家人逼着她改嫁給劉敬齋當小老婆,逼得她無路可走,投井死了。

     翠娥的故事很悲慘,卻也平常。

    舊時候,這類慘事還不是到處發生?她爹的案情明明像雪一樣白,卻又跟無數舊日的冤仇一樣,憑你喊冤告狀,也得不到昭雪。

    直到一九四八年冬天,翠娥一睜眼,在她生命的海平線上忽然泛起紅光,一輪紅日騰空跳出生活的海洋,于是上天下地閃射着一片光明。

    這是翠娥生命史上的一次日出,也是中國人民曆史上的一次光輝燦爛的日出。

    壞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好人也踏上幸福的道路。

    翠娥的生活怎樣?有些話我不便多問,但從她屋裡那種布置看來,她不再是孤孤零零一個人,而是生活在有别于父親的男性撫愛中。

     至于我探索的那棵紅樹,是木槿。

    花色有粉的、紅的、紫的、白的,初秋就開,一朵連着一朵,好像永遠也開不盡。

    朝鮮的無窮花,正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