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河之水天上來

關燈
朝時候的&ldquo校場&rdquo,我小時候常去踢足球玩。

    可又不像。

    原先的&ldquo校場&rdquo根本不見了,那兒分明立着一座規模很大的煉鐵廠。

    車子東拐西拐,拐進一座陌生的城市,裡面有開闊平坦的街道,亮堂堂的店鋪,人煙十分熱鬧。

    我正猜疑這是什麼地方,同行的旅伴說:&ldquo到了。

    &rdquo 想不到這就是我的故鄉。

    在我的記憶當中,蓬萊是個古老的小城,街道狹窄,市面冷落,現在竟這樣繁華,我怎能認識它呢?它也根本不認識我。

    我走在街上,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認識我是誰。

    本來嘛,一去二十多年,當年的舊人老了,死了,年輕的一代長起來,哪裡會認識我?家裡也沒什麼人了,隻剩一個出嫁的老姐姐,應該去看看她。

    一路走去,人們都用陌生的眼神望着我。

    我的心情有點發怯:隻怕老姐姐不在,又不知道她的命運究竟怎樣。

    老姐姐竟不在。

    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迎出屋來,緊端量我,又盤問我是誰,最後才噢噢兩聲說:&ldquo原來是二舅啊。

    俺媽到街上買菜去啦,我去找她。

    &rdquo 等了好一陣,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走進屋來,輕輕放下籃子,挺溫柔地盯着我說:&ldquo你是二兄弟嗎?我才在街上看見你啦。

    我看了半天,心想:&lsquo這可是個外來人&rsquo,就走過去了&mdash&mdash想不到是你。

    &rdquo 剛才我也沒能認出她來。

    她的眼窩塌下去,頭發有點花白,一點不像年輕時候的模樣。

    性情卻沒變,還是那麼厚道,說話慢言慢語的。

    她告訴我自己有三個閨女,兩個大的在人民公社裡參加農業勞動,剛拔完麥子,正忙着在地裡種豆子,栽花生;剛才那個是最小的,在民辦中學念書,暑假空閑,就在家裡給煙台手工藝合作社繡花。

    我們談着些家常話,到末尾,老姐姐知道我住在縣委機關裡,便叫我第二天到她家吃晚飯。

    我怕她糧食不富裕,不想來。

    她說:&ldquo來嘛!怕什麼?&rdquo便指一指大笸籮裡晾的麥子笑着說:&ldquo你看,這都是新分的,還不夠你吃的?去年的收成,就不錯,今年小麥的收成比往年更強,你還能吃窮我?&rdquo 我隻得答應。

    原以為是一頓家常便飯,不想第二天一去,這位老姐姐竟拿我當什麼貴客,擺出家鄉最講究的四個盤兒:一盤子紅燒加級魚,一盤子炒雞蛋,一盤子炒土豆絲,一盤子涼拌粉皮。

    最後吃面,鹵子裡還有新曬的大蝦幹。

     我不禁說:&ldquo你們的生活不錯啊。

    &rdquo 老姐姐漫不經心地一笑說:&ldquo是不錯嘛,你要什麼有什麼。

    &rdquo 我們一面吃着飯菜,喝着梨酒,一面談着這些年别後的情況,也談着舊日的親戚朋友,誰死了,誰還活着。

    我忽然想起婀娜姐姐,就問道:&ldquo可是啊,咱們那個表姐還好吧?&rdquo 老姐姐問道:&ldquo哪個表姐?&rdquo 我說:&ldquo婀娜姐姐呀。

    年輕輕的就守寡,拉着個孩子,孩子早該長大成人啦。

    &rdquo 老姐姐說:&ldquo你問的是她呀。

    你沒見她那孩子,後來長的可壯啦,幾棒子也打不倒。

    那孩子也真孝順,長到十幾歲就去當學徒的,掙錢養活他媽媽。

    都說:&lsquo這回婀娜姐姐可熬出來了!&rsquo &mdash&mdash不曾想她孩子又死了。

    &rdquo 我睜大眼問:&ldquo怎麼又死了?&rdquo 老姐姐輕輕歎口氣說:&ldquo哎!還用問,反正不會是好死。

    聽說是打日本那時候,漢奸隊抓兵,追的那孩子沒處跑,叫漢奸隊開槍打死,屍首扔到大海裡去了。

    &rdquo 我急着問道:&ldquo後來婀娜姐姐怎麼樣啦?&rdquo 老姐姐說:&ldquo她呀,孩子一死,丢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就像癡子似的,一個人坐在大海邊上,哭了一天一夜,哭到最後說:&lsquo兒啊,你慢走一步,等着你娘!&rsquo就拿襖襟一蒙臉,一頭碰到大海裡了。

    &rdquo 我聽了,心裡好慘,半天說不出話。

     老姐姐又輕輕歎口氣說:&ldquo哎!她從小命苦,一輩子受折磨,死的實在可憐。

    &rdquo 這時候,我那最小的外甥女瞟我一眼說:&ldquo媽!你怎麼老認命?我才不信呢。

    要是婀娜表姨能活到今天,你看她會不會落得這樣慘?&rdquo 說得對,好姑娘。

    命運并非有什麼神靈在冥冥中主宰着,注定難移,命運是可以戰勝的。

    命運如果不是捏在各色各樣吃人妖精的手心裡,拿着人民當泥團搓弄,而是掌握在人民自己的手裡,人民便能夠創造新的生活,新的曆史,新的命運。

    且看看故鄉人民是怎樣在催動着千軍萬馬,創造自己金光閃閃的事業吧。

     他們能在一片荒沙的海灘上到處開辟出碧綠無邊的大果園,種着千萬棵葡萄和蘋果。

    葡萄當中有玫瑰香,蘋果裡邊有青香蕉、紅香蕉,都是極珍貴的品種。

    雜果也不少:紫櫻桃、水蜜桃、大白海棠等,色色俱全。

    海上風硬,冬天北風一吹,果樹苗會凍死半截,到春天又發芽,再一經冬,又會死半截。

    人民便繞着果園外邊的界線造起防風林,栽上最耐寒的片松、黑松和馬尾松,以及生長最潑辣的刺槐和紫穗槐,差不多一直把樹栽到海裡去。

    于是公社的社員便叫先前的荒灘是金沙灘,每棵果木樹都叫搖錢樹&hellip&hellip 他們還能把先前荒山秃嶺的窮山溝變成林木蒼翠的花果山。

    蓬萊城西南萊山腳下的七甲公社便是這樣的奇迹之一。

    原先農民都嫌這裡沒出息:要山山不好,要地地不好,要道道不好&mdash&mdash有什麼指望?水又缺,種莊稼也會瘦死。

    萊山下有個村莊叫郭家村,多年流傳着四句歌謠: 有姑娘不給郭家村 擡水擡到萊山根 去時穿着繡花鞋 回來露着腳後跟 可見吃水有多難。

    不過這都是舊事了。

    目前你要去看看,滿坡滿嶺都是柿子、核桃、山楂、杜梨一類山果木。

    風一搖,綠雲一樣的樹葉翻起來,葉底下露出嬌黃新鮮的大水杏,正在大熟。

    順着山勢,高高低低修了好多座小水庫,儲存山水,留着澆地,你一定得去看看郭家村,澆地的水渠正穿過那個村莊,家家門前都是流水。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大娘盤着腿坐在蒲墊子上,就着門前流水洗衣裳,身旁邊跑着個小孫女,拿着一棵青蒿子捕蜻蜓。

    說不定為吃水,這位老大娘當年曾經磨破過自己出嫁的繡花鞋呢。

    我拿着一朵紅石榴花要給那小女孩。

    老大娘望着小孫女笑着說:&ldquo花!花!&rdquo自己卻伸手接過去,歪着頭斜插到後鬓上,還對水影照了照。

    也許她又照見自己當年那俊俏的臉龐了吧。

     最振奮人心的要算去年動工修築的王屋水庫,蓄水量比十三陵水庫還要大,卻由一個縣的力量單獨負擔着。

    山地曆來缺雨,十年九旱,有一年旱的河床子赤身露體,河兩岸的青草都幹了。

    人民便選好離縣城西南七十多裡一個叫王屋的地方,開鑿山岚,攔住來自栖霞縣境蠶山的黃水河,造成了一片茫茫蕩蕩的大湖。

    我去參觀時,千千萬萬農民正在挖溢洪道。

    水庫李政委是個熱情能幹的軍人,領我立在高坡上,左手叉腰,右手指點着遠山近水,告訴我将來哪兒修發電站,哪兒開稻田;哪兒栽菱角荷花,哪兒喂雞子養魚。

    說到熱烈處,他的話好像流水,滔滔不絕。

    最後說:&ldquo再住幾年你回家來,就可以吃到湖邊上栽的蘋果,湖裡養的魚和水鴨子蛋,還可以在水庫發電站發出的電燈光下寫寫你的故鄉呢&mdash&mdash不過頂好是在那湖心的小島子上寫,那時候準有療養所。

    &rdquo 說着,李政委便指着遠處一塊翠綠色的高地給我看。

    原是個村兒,于今圍在湖水當中。

    我問起村名,李政委又像噴泉一樣說:&ldquo叫常倫莊,為的是紀念抗日戰争時期一個英雄。

    那英雄叫任常倫,就出在那個村兒。

    任常倫對黨對人民,真是赤膽忠心,毫無保留。

    後來在一九四三年,日本鬼子&lsquo掃蕩&rsquo膠東抗日根據地,任常倫抱着挺機槍,事先埋伏在栖霞一個山頭上堵住敵人,打死許多鬼子,最後跟鬼子拼了刺刀,自己也犧牲了。

    人民懷念他的忠烈,還在當地替他鑄了座銅像呢。

    &rdquo 我聽着這些話,遠遠望着那山圍水繞的常倫莊,心裡說不出的激蕩。

    這個人,以及前前後後許多像他同樣的人,為着掀掉壓在人民頭上的險惡大山,實現一個遠大的理想,曾經付出多麼高貴的代價,戰鬥到死。

    他們死了,他們的理想卻活着。

    請看,任常倫家鄉的人民不是正抱着跟他同樣的信念,大膽創造着自己理想的生活? 而今天,在這個溫暖的黃昏裡,我和老姐姐經過二十多年的亂離闊别,又能歡歡喜喜聚在一起,難道是容易的嗎?婀娜姐姐死而有知,也會羨慕老姐姐的生活命運的。

    那小外甥女吃完飯,借着天黑前的一點暗亮,又去埋着頭繡花。

    我一時覺得,故鄉的人民在不同的勞動建設中,仿佛正在抽針引線,共同繡着一幅五彩斑斓的圖畫。

    不對。

    其實是全中國人民正用祖國的大地當素絹,精心密意,共同繡着一幅偉大的傑作。

    繡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人民千百年夢想着的&ldquo蓬萊仙境&rdquo。

     海市 我的故鄉蓬萊是個偎山抱海的古城,城不大,風景卻别緻。

    特别是城北丹崖山峭壁上那座淩空欲飛的蓬萊閣,更有氣勢。

    你倚在閣上,一望那海天茫茫、空明澄碧的景色,真可以把你的五髒六腑都洗得幹幹淨淨。

    這還不足為奇,最奇的是海上偶然間出現的幻景,叫海市。

    小時候,我也曾見過一回。

    記得是春季,霧蒙天,我正在蓬萊閣後拾一種被潮水沖得溜光滾圓的珠玑,聽見有人喊:&ldquo出海市了&rdquo。

    隻見海天相連處,原先的島嶼一時不知都藏到哪兒去了,海上劈面立起一片從來沒見過的山巒,黑蒼蒼的,像水墨畫一樣。

    滿山都是古松古柏;松柏稀疏的地方,隐隐露出一帶漁村。

    山巒時時變化着,一會兒山頭上幻出一座寶塔,一會兒山窪裡又現出一座城市,市上遊動着許多黑點,影影綽綽的,極像是來來往往的人馬車輛。

    又過一會兒,山巒城市慢慢消下去,越來越淡,轉眼間,天青海碧,什麼都不見了,原先的島嶼又在海上重現出來。

     這種奇景,古時候的文人墨客看到了,往往忍不住要高聲詠歎。

    且看蓬萊閣上那許多前人刻石的詩詞,多半都是題的海市蜃樓,認為那就是古神話裡流傳的海上仙山。

    最著名的莫過于蘇東坡的《海市》詩,開首幾句寫着:&ldquo東方雲海空複空,群仙出沒空明中,搖蕩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阙藏珠宮&hellip&hellip&rdquo可見海市是怎樣的迷人了。

     隻可惜這種幻景輕易看不見。

    我在故鄉長到十幾歲,也隻見過那麼一回。

    故鄉一别,雨雪風霜,轉眼就是二十多年。

    今年夏天重新踏上那塊滾燙燙的熱土,爬到蓬萊閣上,真盼望海上能再出現那種缥缥缈缈的奇景。

    偏我來得不是時候。

    一般得春景天,雨後,刮東風,才有海市。

    于今正當盛夏,豈不是空想。

    可是啊,海市不出來,難道我們不能到海市經常出現的地方去尋尋看嗎?也許能尋得見呢。

     于是我便坐上船,一直往海天深處開去。

    好一片鏡兒海。

    海水碧藍碧藍的,藍得人心醉,我真想變成條魚,鑽進波浪裡去,魚也确實惬意。

    瞧那海面上露出一條大魚的脊梁,像座小山,那魚該有十幾丈長吧?我正看得出神,眼前哧溜一聲,水裡飛出另一條魚,展開翅膀,貼着水面飛出去老遠,又落下去。

     我又驚又喜問道:&ldquo魚還會飛嗎?&rdquo 船上掌舵的說:&ldquo燕兒魚呢,你看像不像燕子?煙霧天,有時會飛到船上來。

    &rdquo那人長得高大健壯,一看就知道是個航海的老手,什麼風浪都經曆過。

    他問我道:&ldquo是到海上去看捕魚的嗎?&rdquo 我說:&ldquo不是,是去尋海市。

    &rdquo 那舵手瞟我一眼說:&ldquo海市還能尋得見嗎?&rdquo 我笑着說:&ldquo尋得見&mdash&mdash你瞧,前面那不就是?&rdquo就朝遠處一指,那兒透過淡淡的雲霧,隐隐約約現出一帶島嶼。

     那舵手穩穩重重一笑說:&ldquo可真是海市,你該上去逛逛才是呢。

    &rdquo 趕到船一靠近島嶼,我便跨上岸,走進海市裡去。

     果然不愧是&ldquo海上仙山&rdquo。

    這一帶島嶼煙籠霧繞,一個銜着一個,簡直是條鎖鍊子,橫在渤海灣裡。

    渤海灣素來号稱北京的門戶,有這條長鍊子挂在門上,門就鎖得又緊又牢。

    别以為海島總是冷落荒涼的,這兒山上山下,高坡低窪,滿眼蔥綠蒼翠,遍是柞樹、槐樹、楊樹、松樹,還有無數冬青、葡萄以及桃、杏、梨、蘋果等多種果木花樹。

    樹葉透縫的地方,時常露出一帶漁村,青堂瓦舍,就和我小時候在海市裡望見的一模一樣。

    先前海市裡的景物隻能遠望,不能接近,現在你卻可以走進漁民家去,跟漁民談談心。

    島子上四通八達,到處是濃蔭夾道的大路。

    順着路慢慢走,你可以望見海一般碧綠的莊稼地裡閃動着鮮豔的衣角。

    那是喜歡穿紅挂綠的漁家婦女正在鋤草。

    有一個青年婦女卻不動手,鬓角上插着枝野花,立在槐樹蔭涼裡,倚着鋤,在做什麼呢?哦!原來是在聽公社擴音器裡播出的全國麥收的消息。

    說起野花,也是海島上的特色。

    春天有野迎春;夏天太陽一西斜,漫山漫坡是一片黃花,散發着一股清爽的香味。

    黃花叢裡,有時會挺起一枝火焰般的野百合花。

    涼風一起,蟋蟀叫了,你就該聞見野菊花那股極濃極濃的藥香。

    到冬天,草黃了,花也完了,天上卻散下花來,于是滿山就鋪上一層耀眼的雪花。

     立冬小雪,正是漁民拉幹貝的季節。

    漁船都揚起白帆,往來拉網,仿佛是成群結隊翩翩飛舞的白蝴蝶。

    幹貝、鮑魚、海參一類東西,本來是極珍貴的海味。

    你到漁業生産隊去,人家留你吃飯,除了鲐魚子、燕兒魚丸子而外,如果端出雪白鮮嫩的新幹貝,或者是剛出海的鮑魚,你一點不用大驚小怪,以為是大擺筵席,其實平常。

     捕撈這些海産卻是很費力氣的。

    哪兒有懸崖陡壁,海水又深,哪兒才盛産幹貝鮑魚等。

    我去參觀過一次&ldquo碰&rdquo鮑魚的。

    幹這行的漁民都是中年人,水性好,經驗多,每人帶一把小鏟,一個葫蘆,葫蘆下面系着一張小網。

    趁落潮的時候,水比較淺,漁民戴好水鏡,先在水裡四處遊着,透過水鏡望着海底。

    一發現鮑魚,便丢下葫蘆鑽進水底下去。

    鮑魚也是個怪玩意兒,隻有半面殼,附在礁石上,要是你一鏟子鏟不下來,砸爛它的殼,再也休想拿得下來。

    漁民拿到鮑魚,便浮上水面,把鮑魚丢進網裡,扶着葫蘆喘幾口氣,又鑽下去。

    他們都像年輕小夥子一樣嬉笑歡鬧,往我們艇子上扔殼裡閃着珍珠色的鮑魚,扔一尺左右長的活海參,扔貝殼像蒲扇一樣的幹貝,還扔一種叫&ldquo刺鍋&rdquo的怪東西,學名叫海膽,圓圓的,周身滿是挺長的黑刺,跟刺猬差不多,還會爬呢。

     最旺的漁季自然是春三月。

    島子上有一處好景緻,叫花溝,遍地桃樹,年年桃花開時,就像那千萬朵朝霞落到海島上來。

    桃花時節,也是萬物繁生的時節。

    雪團也似的海鷗會坐在岩石上自己的窩裡,一心一意孵卵,調皮的孩子爬上岩石,伸手去取鷗蛋,那母鷗也隻轉轉眼珠,動都懶得動。

    黃花魚起了群,都從海底浮到海面上,大鲨魚追着吃,追的黃花魚嗷嗷叫。

    聽見魚叫,漁民就知道是大魚群來了,一網最多的能捕二十多萬條,倒在艙裡,一跳一尺多高。

    俗話說得好:&ldquo過了谷雨,百魚上岸。

    &rdquo大對蝦也像一陣烏雲似的湧到近海,密密層層。

    你擠我撞,擠的在海面上亂蹦亂跳。

    這叫桃花蝦,肚子裡滿是子兒,最肥。

    漁民便用一種網上綁着镡子做浮标的&ldquo镡子網&rdquo拉蝦,一網一網往船上倒,一網一網往海灘上運,海灘上的蝦便堆成垛,垛成山。

    漁民不叫它是蝦山,卻叫作金山銀山。

    這是最旺的漁季,也是最熱鬧的海市。

     現在不妨讓我們走進海市的人家裡去看看。

    老宋是個結實精幹的壯年人,眉毛漆黑,眼睛好像瞌睡無神,人卻是像當地人說的:機靈得像海馬一樣。

    半輩子在山風海浪裡滾,鬥船主,鬧革命,現在是一個生産大隊的總支書記。

    他領我去串了幾家門子,家家都是石牆瓦房,十分整潔。

    屋裡那個擺設,更考究:炕上鋪的是又軟又厚的褥子毯子;地上立的是金漆桌子、大衣櫃;迎面牆上挂着穿衣鏡;桌子上擺着座鐘、蓋碗、大花瓶一類陳設。

    起初我還以為是誰家新婚的洞房,其實家家如此,毫不足奇。

     我不禁贊歎着說:&ldquo你們的生活真像神仙啊,富足得很。

    &rdquo 老宋含着笑,也不回答,指着遠處一帶山坡問:&ldquo你看那是什麼?&rdquo 那是一片墳墓,高高低低,墳頭上長滿了蒿草。

     老宋說:&ldquo那不是真墳,是假墳。

    墳裡埋的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