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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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些回來籠火烤。

    可是孩兒啊,葦子爛了行,你去砍,警察就說你是賊,把你爹抓去關了幾天,後脊梁差點沒揭去一層皮。

    &rdquo 孫子聽着這些事,像聽很遠很遠跟自己沒關系的故事,瞪着小眼直發愣。

    先前的日子會是那麼樣?現在爹爹當建築工人,到處蓋大樓。

    他呢,天天背着書包到幸福村小學去念書。

    老師給講大白熊的故事,還教唱歌。

    一有空,他就跟同伴蹲在湖邊上,瞅着水裡的魚浮上來,又沉下去,心想:魚到晚間是不是也閉上眼睡覺呢?奶奶卻說早先這是片臭水坑&mdash&mdash不會吧?奶奶說着說着歎了口氣:&ldquo唉!我能活着看見這湖水,也知足了。

    隻是我老了,但願老天爺能多給我幾年壽命,有朝一日讓我看看社會主義,死了也不冤枉了。

    &rdquo 人活到六十,生活卻剛剛才開始。

    其實奶奶并不老。

    她抱着希望,她的希望并不遠,就擺在眼前。

     滇池邊上的報春花 自古以來,人們常有個夢想,但願世間花不謝,葉不落,一年到頭永遠是春天。

    這樣的境界自然尋不到,隻好望着缥缥缈缈的天空,把夢想寄到雲彩裡。

     究其實,天上也找不到這種好地方。

    現時我就在雲裡。

    飛機正越過一帶大山,飛得極高,騰到雲彩上頭去。

    往下一看,雲頭鋪得又厚又嚴,一朵緊擠着一朵,好像滾滾的浪頭,使你恍惚覺得正飛在一片白浪滔天的大海上。

    雲彩上頭又是碧藍碧藍的天,比洗的還幹淨,别的什麼都不見。

     可是,等飛機沖開雲霧,穩穩當當落到地面上,我發覺自己真正來到個奇妙的地方,花啊,草啊,叫都叫不上名,終年不斷,恰恰是我們夢想的四季長春的世界。

    不用我點破,誰都猜得着這是昆明了。

     人家告訴我說,到昆明來,最好是夏天或是冬天。

    六七月間,到處熱得像蒸籠,昆明的天氣卻像三四月,不冷不熱。

    要是冬天,你從北方來,滿身帶着霜雪,一到昆明,準會叫起來:&ldquo哎呀!怎麼還開花呢?&rdquo正開的是茶花。

    白的,紅的,各種各樣,色彩那麼鮮亮,你見了,心都會樂得發顫。

     說起昆明的花木,真正别緻。

    最有名的三種花是茶花、杜鵑花,還有報春花。

    昆明的四季并不明顯,年年按節氣春天一露頭,山腳下,田邊上,就開了各種花,有寶藍色,有玫瑰紅,密密叢叢,滿眼都是。

    花好,開的時候也好,難怪人人都愛這種報春花。

    還有别的奇花異木:昙花本來是稀罕物件,這兒的昙花卻長成了大樹;象鼻蓮(仙人掌一類植物)多半是盆栽,這兒的象鼻蓮能長到一丈多高,還開大花;茶花高得可以拴馬;有一種豌豆也結在大樹上。

    其實昆明也并非什麼神奇的地方,說穿了,絲毫不怪。

    這兒屬于亞熱帶,但又坐落在雲貴高原上,正當着喜馬拉雅山的橫斷山脈,海拔相當高,北面的高山又擋住了從北方吹來的寒風,幾方面條件一調節,自然就冷熱均勻,長年都像春天了。

     可惜我是秋天來的。

    茶花剛開,滇池水面上疏疏落落浮着雪白的海菜花,很像睡蓮。

    我喜歡昆明,最喜歡的還是滇池,也叫昆明湖。

    那天,我上了昆明城外的西山,順着石磴一直爬到&ldquo龍門&rdquo高處,倚着石欄杆一望:好啊!這方圓二百裡的高原上的大湖,浩浩蕩蕩,莽莽蒼蒼,湖心飄着幾片漁帆,實在好看。

     我偏着身子想坐到石欄杆上,一位同伴急忙伸手一攔說:&ldquo别!别!&rdquo原來石欄杆外就是直上直下的峭壁,足有幾十丈高,緊臨着滇池。

     另一位同志笑着接嘴說:&ldquo你掉下去,就變成傳說裡的人物了。

    &rdquo跟着指給我看&ldquo龍門&rdquo附近一個石刻的魁星,又問道:&ldquo你看有什麼缺陷沒有?&rdquo 我看不出,經他一指,才發覺那魁星原本是整塊石頭刻的,隻有手裡拿的筆是用木頭另裝上的。

    于是那位同伴說了個故事。

    傳說古時候有個好人,愛上個姑娘,沒能達到心願,一發狠,就到西山去刻&ldquo龍門&rdquo。

    刻了個石魁星,什麼都完完全全的,刻到最後,單單沒有石頭來刻筆。

    那人追求生活不能圓滿,又去追求藝術,誰知又不圓滿,傷心到極點,就從&ldquo龍門&rdquo跳下去,跌死了。

    可見昆明這地方雖美,先前人的生活可并不完美。

    曾經充滿了痛苦,充滿了眼淚。

    痛苦對少數民族的兄弟姐妹來說更深。

    雲南的民族向來多。

    那雲嶺,那怒山,那高黎貢山,哪座山上的杜鵑花不染着我們兄弟民族的血淚? 我見到一個獨龍族的姑娘,叫嫒娜,是第三的意思。

    她隻有十八歲,梳着雙辮,穿着白色長袍,斜披着一條花格子布披肩,脖子上挂着好些串大大小小的玻璃珠子。

    見了生人也不怯,老是嘻嘻,嘻嘻,無緣無故就發笑。

    旁人說話,她從旁邊望着你的嘴,嗤地笑了。

    人家對她說:&ldquo你穿的真好看啊!&rdquo她用手捂着嘴,縮着肩膀,拼命憋住不笑。

    人家再問她:&ldquo你怎麼這樣愛笑?&rdquo她把臉藏到女伴背後,咯咯地笑出聲來。

    我讓她吃糖,她才不會假客氣呢,拿起塊櫻桃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送到嘴邊上咂一會,抽出來看看,又咂一會,又抽出來看看,忙個不停,一面還要說話,還要笑。

    她說她的生活。

    她的性格那麼歡樂,你幾乎不能相信她會有什麼痛苦。

     嫒娜用又急又快的調子說:&ldquo我家裡有母親,還有兄妹,都住在大山上。

    早些年平地叫漢人的地主霸占光了,哪有我們站腳的地方?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在大山上,跟野獸也差不多,就在樹林子裡蓋間草房,屋子當中籠起堆火,一家人圍着火睡在地上。

    全家隻有一把刀,砍了樹,放火燒燒山,種上苞谷,才能有吃的。

    國民黨兵一來,還要給你搶光。

    沒辦法,隻得挖藥材,打野獸。

    用弓弩打。

    打到麝香、鹿、熊、野豬、飛鼠一類東西,拿到山下,碰上國民黨,也給你搶走。

    那時候,誰見過鞋子?誰穿過正經衣裳?&rdquo 說到這裡,嫒娜咧開嘴笑了。

    她把糖完全含到嘴裡,騰出手來掩着自己的胸口,歪着頭笑道:&ldquo你看我現在穿的好不好?&rdquo 她說話的口氣很怪,總是笑,倒像是談着跟自己漠不相關的事。

    實際也不怪,再聽下去,你就懂得她的心情了。

     嫒娜繼續說:&ldquo一解放,人民政府每家給了三把鋤頭,幾年光景,我們家開了一百多畝水田,早有稻子吃了。

    這是幾百年幾千年也沒有的事,好像死了又活了。

    &rdquo過去的事已經埋葬,這位年輕的獨龍姑娘從頭到腳都浸到新的歡情裡,怎麼能怪她老是愛笑? 但是過去的事并不能連根鏟掉,痛苦給她刻下了永久不滅的記号。

    嫒娜的臉上刺滿綠色的花點,刺的是朵蓮花。

    我很想問問她文面的原因,又怕碰了她的痛處,不大好問。

    嫒娜自動告訴我說:&ldquo不刺臉,國民黨兵見你年輕,就給拉走。

    刺上花,臉醜了,就不要了。

    那工夫,誰不害怕當兵的啊!怕死人了。

    看見穿黃衣服的大家都往山上跑。

    &rdquo我故意問她道:&ldquo現在你還怕穿黃衣服的嗎?&rdquo 嫒娜指着自己的前胸反問道:&ldquo你說我嗎?&rdquo便用手背一掩嘴,笑出聲說:&ldquo我還要相趕着找穿黃衣服的呢。

    &rdquo 嫒娜找的自然是解放軍。

    在雲南邊疆上,我們解放軍的戰士跟少數民族燒一座山上的柴,喝一條河裡的水,多少年來在各民族間造成的隔閡和冤仇逐漸消失,互相建立起手足般的感情。

    這種感情是從生死鬥争裡發展起來的。

     我想告訴大家一件事情。

    有一班戰士駐紮在邊境上一個景頗族的寨子裡,隔一條河便是緬甸,那邊深山密林裡藏着些亡命的蔣軍,有時偷過境來打劫人民。

    這一班戰士就是為保護人民來的。

    有一天晚上,三百多個匪徒溜過來,突然把寨子圍住,天一破亮,就開火了。

    我們隻有十幾個戰士,當時分散開,頂住了敵人。

    從拂曉足足打到黃昏,戰士都堅持在原地上不動,餓了,便拔眼前的野草吃。

     班長親自掌握機槍,一條腿打斷,又一條腿也打斷,不能動了。

     匪徒們覺得這邊支持不住,不停地喊:&ldquo交槍!交槍!&rdquo 班長忍着痛撐起上半身喊:&ldquo好,你們過來吧,我們交槍。

    &rdquo 匪徒們湧上來。

    班長叫:&ldquo慌什麼?你接着吧!&rdquo一陣機槍掃過去,掃倒敵人一大片。

    這時,又一顆子彈飛過來,打中班長的腰。

    班長松了機槍,歪到地上,還用兩手鈎着兩顆手榴彈的弦,對他的戰士喊:&ldquo我們要保衛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rdquo 最後趁着夜色,黨小組長帶着人突出包圍圈,占領了制高點,扔了排手榴彈,朝敵人直沖下去。

    敵人被沖垮了,亂紛紛逃出國境去。

     景頗族的農民圍着昏迷不醒的班長說:&ldquo都是為的我們啊!&rdquo 這些兄弟民族對解放軍真是愛護得很,有時成群結隊敲着象腳鼓,老遠來給軍隊送東西。

    譬如有一回,莊稼鬧蟲災,戰士們幫着打蟲子,天天雨淋日曬,脊梁曝了層皮,兩條腿站在水田裡,螞蟥又咬,膝蓋以下咬的滿是血泡,糟的不像樣子。

    蟲子打完,趕收成時,農民争着盡先把新米送給戰士。

    按景頗族的老規矩,頭一把新米應該先供祖宗,給最有德望的老人吃。

    戰士們不肯收,說是不配先吃。

    農民嚷着說:&ldquo不先給你們吃給誰呢?&rdquo 在昆明,我看過一次十分出色的晚會。

    有阿細跳月,有景頗族的長刀舞,有彜族的戽小細魚舞,有漢族的采茶花燈,還有許多其他民族的歌舞。

    這些歌舞是那麼有色彩,那麼有風情,那麼歡樂,而又那麼熱烈,使你永遠也不能忘記。

    晚會演完謝幕時,所有的演員都站到台前,穿着各式各樣的服裝,鮮明漂亮,好看極了。

     當地一位朋友拉拉我的衣袖笑着說:&ldquo你不是想看看雲南有名的報春花嗎?這不是,就在你眼前。

    &rdquo 眼前這樣多不同民族的青年緊靠在一起,五顔六色,神采飛舞,一定很像盛開的報春花。

    隻是報的并非自然界的春天,卻是各民族生活裡的春天。

     隻有今天,古人追求不到的圓滿東西,我們可以追求到了。

     也隻有今天,昆明才真正出現了長年不謝的春天。

     永定河紀行 正當&ldquo五一&rdquo節,北京天安門前比往年又不同,紅旗、鮮花織成一片錦繡,浩浩蕩蕩的人群大踏步湧過天安門,走上前去&mdash&mdash走進更深更遠的社會主義裡去。

    我們敬愛的領袖毛主席站立在天安門上,微笑着,朝着滾滾而來的人群揚起那隻指引方向的手。

    正在這當兒,一股水頭忽然從天安門前邊的金水橋下湧出來,大聲歡笑着,水花飛上天安門,灑到領袖的腳前,一面好像發出歡聲說:&ldquo我代表永定河引水工程的全體工人特意來向您報告:永定河的水已經來到首都了。

    &rdquo 我們的領袖笑了,高聲說:&ldquo工人同志們萬歲。

    &rdquo 于是整個首都騰起了一片歡呼聲。

    工人的機器飛轉着,再也不至于缺水停工了。

    城郊的集體農民引水澆地,再也不愁天幹地旱了。

    在北海劃船的遊伴從湖裡捧起一捧水,樂着說:&ldquo多新鮮的水呀!&rdquo而北京的每戶人家擰開水管子時,到處都聽得到永定河波浪的聲音。

    老年人懂的事多,見人點着頭歎息說:&ldquo唉,北京城什麼都好,就是缺一條河。

    這一下可好啦,整個的北京都成了大花園啦!&rdquo 親愛的讀者,如果你還有耐心讀到這兒,說不定要皺起眉頭想:&ldquo這不是說夢話嗎?永定河離北京總有五十裡路,又沒有河道,水怎麼能流到北京?&rdquo 有河道,我指給你看。

    這股水從京西三家店的進水閘湧進渠道,穿過西山翠微峰下的隧洞,穿過新劈的山峽,變成一道飛瀑,由高處直沖進山腳的一座水電站,然後滾過一帶肥壯的大平地,直奔着北京來了。

    這不是天河一宿落到地面上,這是條新開的運河。

    原諒我,如果你目前站到北京城牆上,你還看不見這條河。

    你看見的隻是地面上插的一面一面小紅旗,隻是成千成萬的人一鍬、一鎬、一手車、一土籃,來往弄土。

    你也能看見甲蟲似的推土機和挖土機,隆隆地翻弄着地面,但你看不見河。

    這條河是未來,也是現實。

    現實是人創造的。

    對于我們堅強而勇敢的人民來說,又有什麼不能創造出來呢?人民是愛自己的首都的。

    既然首都需要變得更美更好,他們就要讓首都有一條河。

    現在還是讓我們先去見見那些挖河修閘的人吧。

     過去,我有種模模糊糊的思想,覺得戰士就該端着槍,站在祖國的前哨上,沖鋒陷陣。

    在永定河上,我懂得了戰士的真正意義。

    我站在三家店口的大橋上,往西北一望河流從莽莽蒼蒼的亂山中一沖而出,氣勢磅礡。

    正當三冬,天寒河凍,河心裡遠遠移動着十來個小小的人影,還有幾台小機器,好像幾隻藍靛殼小蟲,怪吃力地用嘴拱着河床的沙石。

    人在偉壯的山川當中,顯得有多麼渺小啊。

     陪我來看河工的是位姓陳的土工隊長,臉紅紅的,帶着農民的厚道味兒。

    我們并着肩膀走下河心。

    河床子凍的鋼硬,皮鞋踩上去,都有點震腳。

    我們走近那些小小的人影,遠遠聞見一股汽油的香味,原來正有幾台推土機在河心裡爬着。

    有個推土機手戴着藏青帽子,穿着藍工作服,脖子下頭卻露出草黃色的軍衣領子。

    不用說,這是個轉業軍人。

    他坐在機器上,微微歪着頭望着機器前頭閃亮的刀片,一面操縱着舵輪,那刀片便切着老厚的凍土,又靈巧、又準确。

    我覺得,他好像是用手使刀子在削蘋果皮。

    推土機上還有一行白字,寫着:&ldquo一定要把淮河修好&rdquo。

    這是模仿毛主席的字體寫的,字迹褪色了,還是那麼惹眼。

    我笑着說:&ldquo你們來的好遠啊。

    &rdquo 老陳答道:&ldquo不遠,我們是從官廳水庫來的。

    &rdquo 我指指推土機上的白字說:&ldquo從淮河來,還說不遠?&rdquo 老陳挺含蓄地笑笑說:&ldquo照這樣講,我們來的還要遠呢。

    &rdquo接着告訴我,他們本來是山東的部隊,參加過淮海戰役,解放以後逐漸轉成工人,到淮河修過薄山水庫,梅山水庫,後來又到官廳修水力發電站。

    現時來到永定河,要修一道攔河壩,一道進水閘。

    他指給我看哪兒是攔河壩,哪兒又是進水閘。

    他指的地方還是荒涼的沙灘,還是冰封雪凍的河流,但在他微笑的眼神下,我卻看見了真正宏偉的工程,平地起來,迎面立在我的眼前。

    我驚奇地望着那些推土機手,剛才遠遠看來,他們移動在偉壯的山川裡,隻是些小小的黑點,但正是這樣小黑點似的人開辟山川,改造地球,創造了翻天覆地的曆史。

    人是多麼小而又多麼偉大呀! 我見到他們許多人,有紮鋼筋手,推土機手,開山機手&hellip&hellip他們還穿着舊軍裝,身上多半有點藍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戰士,又像工人。

    他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好小夥子,乍見面腼腼腆腆的,不大好意思開口,一談起來,卻又俏皮得很。

     我問道:&ldquo你們還是頭一回到北京來吧?&rdquo 不知是誰說:&ldquo頭一回?少說也來了一百回&mdash&mdash都在夢裡。

    &rdquo 我又問道:&ldquo還喜歡嗎?&rdquo 又一個說:&ldquo這是首都,還會不喜歡?我們來的那天,坐着汽車從城裡過,看見買賣家都貼着雙喜字,敲鑼打鼓的。

    我尋思:怎麼娶媳婦都趕到一天了?原來不是娶媳婦,是首都走進社會主義社會哩。

    &rdquo 我忍不住笑着說:&ldquo你該多到城裡看看啊,喜事多着呢。

    &rdquo 我留心那位紮鋼筋手說話時,手總是輕輕撫摸着他的大腿。

    我明白,他摸的不是大腿,是他那條舊軍裝褲子。

    我就問:&ldquo怎麼樣?摘下帽徽,摘下胸章,心裡有點留戀吧?&rdquo 他眼望着地,不說話,旁邊的人也不說話。

    我懂得,這是一個戰士的感情,我尊重這種感情。

    請想想,在部隊上多少年,你愛我,我愛你的,乍一轉業,還會不留戀?留戀得很啊。

    看見人家穿軍裝,就會眼饞得慌。

    我不覺說出句蠢話:&ldquo不要緊,不當戰士,我們就當工人,還不是一樣?&rdquo 一位鋼筋混凝土大隊長,原先是部隊的老營長,忽然插嘴說:&ldquo不!我們是喜歡搞建設的。

    不過搞建設也要走在最前面,做個沖鋒陷陣的戰士。

    &rdquo 說得好!戰士的意義決不限于一套黃軍裝,而是無論你在什麼崗位上,隻要你勇于鬥争,勇于前進,你就當得起戰士這個光彩的稱号。

     我知道有這樣的事:他們在薄山修水渠,西北風裡,水大填不上土,一填土就沖走了。

    幾百人立時跳進冷水裡,胳臂挽着胳臂,排成一長溜,像柱子一樣,修渠的人就在這排人柱子後面堆麻袋,土才填上去。

     如今,來到首都,他們正照樣用一個戰士的勇敢精神來開鑿運河。

    不是不艱難啊。

    猛一來人多,吃不上飯,喝不上水。

    你也許奇怪,他們是弄水的人,還會喝不上水?這正是他們的驕傲。

    他們到的地方往往是荒草石頭,他們走過的地方卻就水足地肥,人壽年豐。

    永定河也不是好惹的。

    石頭大,冰又厚,推土機一不小心,刀片都會推裂了,刺刀鈍了可以磨,刀片斷了就重新電焊好,再上戰場。

     一位開山機手被人稱為土坦克。

    怎麼得的這個外号呢?他的夥伴說:&ldquo因為在官廳水電站打洞子,他抱着鑽子白天黑夜往石頭裡鑽,鑽的比誰都快,大家才叫他土坦克。

    &rdquo土坦克的模樣也有點像坦克:寬臉、大嘴、又矮又壯。

    不管人家問他什麼,總是笑笑說:&ldquo沒什麼。

    &rdquo再多的話也沒有了。

    我見到他是在西山翠微峰下,他正打隧洞,可碰上了麻煩事。

    山洞打進去,是酥岩,動不動就會塌下來,土坦克也不容易往裡鑽。

     我問他:&ldquo怎麼辦呢?&rdquo 他眼望着天,還是笑笑說:&ldquo沒什麼。

    &rdquo 這種十足的信心不但他一個人有,我沿着運河工程遇見的每個人也都有。

    在翠微峰旁那座剛動工的水電站工地上,我曾經用開玩笑的口氣問一個技術人員說:&ldquo你們靠什麼能有這樣大的信心?&rdquo 那位技術人員手摸着嘴巴,眼望着山下平川上密密麻麻挖河的農民,也用半開玩笑的口氣說:&ldquo靠什麼?靠着鞏固的工農聯盟呗!&rdquo 我們實在應該去會會那許許多多來自北京四鄉的集體農民。

    他們在挖河道,也在劈山。

    翠微峰下隧洞的兩口都是山。

    不劈開山,挖成一道明渠,永定河的水做夢也進不了北京城。

    我們誰都聽過神話,好像劈山的隻有神仙。

    不是神,是人。

    地球上有不少号稱鬼斧神工的奇迹,也無非是古代人民曾經拿手觸摸過的痕迹。

    不同的是古代人民的勞動往往是痛苦,而今天勞動卻變成一種英雄式的歡樂。

     有個夜晚,我走到挖河農民住宿的大工棚去。

    照理說,他們一整天開山挖土,疲憊不堪,應該早早歇了才是。

    且不是呢,老遠我就聽到鑼鼓聲。

    走進一看,每座工棚都是燈火通明,有的窗玻璃上還描着大紅大綠的彩畫,讓電燈從裡邊一映,鮮豔得很。

    農民們在工棚裡有的打撲克,有的下象棋,有的看書寫信,也有圍在一起說故事的&hellip&hellip不需你多問,每個人都變成集體農民了。

    要問嘛,你到處準會聽到這樣的回話:&ldquo哎呀呀,地都連成片了!&rdquo 靠近門口有個青年,趴在藍花布被卷上,就着燈亮在看書,看得入迷了,好像天塌地陷也礙不着他的事。

    我問他看的什麼書,那青年忽地坐起來,愣了愣,望着我笑了。

    這是個剛成年的人,還像個孩子,大眼睛,方嘴,臉上抹得渾兒花的,也不洗。

    他看的是本《北京文藝》。

    這位青年趕着告訴我說:&ldquo這是今天有個騎自行車的來賣書,我花兩毛錢買的。

    &rdquo 旁邊他的一位老鄉對我說:&ldquo這孩子,有了錢舍不得花,光舍得買書。

    &rdquo 青年就抱怨起來:&ldquo我才買了幾本書?在家裡,想買也買不到,饞死了,也沒人管&hellip&hellip&rdquo 我插問道:&ld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