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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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裡奧對你，是不是有愛情上的&lsquo負擔&rsquo，或者說是&lsquo保證&rsquo？&rdquo
&ldquo啊？&rdquo她旋即明白我的意思，&ldquo沒有！談不到負擔，也不必要保證。
愛情是一種奉獻！&rdquo 這兩句話使我肅然起敬。
我說： &ldquo你回旅館去吧！至遲明天中午，我可以給你确實的答複。
&rdquo 送走安妮以後，我開始去找雲叔。
他的老家在離此四十裡的一個鎮上，有公路可通，雖然已經很晚，但為了安妮為了雲叔也為了我自己，我決定就在今夜解決這問題，于是要了一輛出租汽車，一直找到他家，敲了好半天的門，才有人出來應接。
走到廳堂上看見雲叔正迎出來，我一把拉住他說： &ldquo走！汽車在門口，去跟安妮道歉！&rdquo &ldquo安妮來了？真的？&rdquo他的反應是出乎意外的平靜。
&ldquo我不至于在這時候從四十裡外跑來開你一個玩笑吧！&rdquo我說。
&ldquo你來得正好。
&rdquo他不直接答複我，&ldquo我也正要跟你談安妮的問題。
&rdquo &ldquo那麼就走吧，在車子裡談。
&rdquo &ldquo不忙！&rdquo他好整以暇地說，&ldquo你要不要先看看家母，她昨天還提到你呢！&rdquo &ldquo太晚了，不驚動她老人家吧！&rdquo &ldquo那麼，你坐一會兒&hellip&hellip&rdquo 說着，他進去了。
我猜想他大概是通知他家人今晚要進城去。
但不然，一刻鐘之後，他又出來說： &ldquo你不必走了，今晚住在這裡。
&rdquo &ldquo那怎麼行？走，走，現成的車子。
&rdquo我連聲催促。
&ldquo車子讓我打發走了，而且我已寫條子托司機帶到府上，說你不回去了。
&rdquo &ldquo你，你&hellip&hellip&rdquo我氣得說不出話。
&ldquo輕一點！&rdquo他把手按在嘴上，&ldquo家母已經睡了。
&rdquo &ldquo雲叔，你在我面前玩這套手腕，太不對了！&rdquo我忍氣吞聲地說。
&ldquo原諒我，千裡！&rdquo他那一份誠摯的歉疚，融化了我的憤怒，&ldquo到我房間裡去談。
&rdquo 我無可奈何地跟着他進去，開始叙述今天下午一直到此刻的一切。
雲叔非常注意地谛聽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我發覺他時時在躲避我的視線。
等我講完全部經過，他接着說： &ldquo我應該對她道歉&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負責！&rdquo我糾正他。
&ldquo你聽我說下去！&rdquo 然後他隐在煙霧裡，用低沉的聲音叙說他曾經幾次向他母親請求準許安妮做他的兒媳，都沒有得到同意&hellip&hellip覺得長此以往，不免要造成悲劇，因此迫不得已采取&ldquo逐步撤退&rdquo的辦法。
最後他說： &ldquo家母的守舊固執你是知道的。
&rdquo雲叔停了一下，加重語氣說：&ldquo我是她僅存的一個兒子，而且是遺腹子，你想我忍心違逆她的意思嗎？當倫理觀念和愛情發生矛盾時，作為一個中國人的我，自然隻能犧牲後者。
&rdquo &ldquo難道就沒有調和的餘地？&rdquo &ldquo沒有！你說，有什麼辦法？&rdquo他反問。
&ldquo不過這個家庭的因素應該早在你顧慮之中的。
&rdquo &ldquo不到那時機顧慮什麼？難道你認識一個女孩子就想跟她結婚？&rdquo &ldquo哼！&rdquo我冷笑道，&ldquo你真是辯才無礙，不過都是遁詞！事實上是你那倒黴的&lsquo紅葉哲學&rsquo在作祟！&rdquo 這一下擊中了他的要害，他不再開口。
&ldquo雲叔，你良心上過得去嗎？&rdquo我用更嚴厲的口氣責備，&ldquo我想不到你是如此自私的懦夫！&rdquo &ldquo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是的。
&rdquo他低聲地說。
迷惘的眼光中，閃耀着奇異神秘的意緒。
他說：&ldquo奇怪，我常預感着和安妮有一個不幸的結局，可是我無法設想那是怎樣的結局！&rdquo &ldquo見鬼！&rdquo我詛咒着說，&ldquo我看你這樣下去，倒真的要造成不幸的結局！&rdquo &ldquo不，我在逃避那個不幸的結局！&rdquo &ldquo這就是你對我罵你懦夫的回答？&rdquo我說。
&ldquo随便你怎樣說吧！&rdquo他苦笑着說。
&ldquo那麼，&rdquo我提到最實際的問題，&ldquo你讓我怎樣向安妮交代？&rdquo &ldquo最好&hellip&hellip&rdquo他躊躇了一會兒，&ldquo最好說是沒有找到我。
&rdquo &ldquo為什麼要跟你通同作弊？&rdquo我威吓他說，&ldquo我要告訴她全部真相。
&rdquo &ldquo千萬不要這樣做！那使她太傷心了。
&rdquo &ldquo你覺得一包慢性毒藥比一把刀來得更仁慈？&rdquo 他勃然變色！但随即軟弱地倒在沙發一邊。
側面看去，有兩滴淚水在閃閃發光。
我絲毫沒有憐憫他的意思，而且更殘酷地說： &ldquo你這兩滴眼淚是哭安妮不幸遇到了你呢？還是哭你自己不能獲得别人的諒解？&rdquo &ldquo千裡，我的好朋友！&rdquo他擦掉眼淚站起來說，&ldquo你痛痛快快地罵我負心好了。
&rdquo 我真想跟他大吵一場，可是二十年的友誼不允許我這樣做。
這晚上我們幾乎談了一夜，我用各種勸解責備的方法去說服他，而他也在用各種理由，譬如母親不贊成，中外風俗習慣不同難以相處，和安妮之間的性格的差異，等等，企圖對我反說服。
最後，我終于不得不放棄我的希望和努力，而且不得不照雲叔的意思，告訴安妮沒有找到他。
&ldquo他到哪裡去了呢？&rdquo安妮幾乎是要哭的神情。
&ldquo到北平去了，&rdquo我索性再說得遠一點兒，&ldquo據他家裡說，恐怕還要到長春去一趟。
&rdquo &ldquo到這樣遠的地方去，不告訴我，難道也沒有告訴你？&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我沒有辦法回答。
&ldquo黃，你完全知道我們的情形的。
&rdquo她停了一下，用固執的語氣繼續說，&ldquo我不能失掉他。
&rdquo 安妮的話，使我心跳加速。
縱然一包慢性毒藥并不比一把刀來得仁慈，我也隻得騙她： &ldquo你絕不會失掉他的！或許他是因為一種特殊的原因，不便宣布他的行迹。
你不要着急，我負責替你去找！&rdquo 一連好多天，這段不平常的經過都使我疑懼不安。
最感困擾的是，我始終不了解雲叔的觀點。
以後又跟他談過幾次，對他的想法，還是絲毫不能接受。
&ldquo難道愛情真是盲目的？&rdquo我不斷地想否定它，但總敵不過事實的肯定，因此，我無法不承認愛情是主觀的。
既然是主觀的，那麼隻要不違反一般的道德和法律的話，一個人對于戀愛對象的取舍，沒有是非之可言，而第三者之去論是非，尤為多事。
當我這樣想時，便隻為雲叔放棄如此一往情深、婉麗多姿的安妮而歎惜，不再去追索及責備他為什麼對安妮負心了！ 可是對安妮呢？我唯一的希望是女孩子心性善變，會很快地移愛于别人。
因此到相當時期以後，我認為時間或許已沖淡安妮對雲叔的感情時，寫了一封長信給她，羅織了雲叔的許多缺點，暗示她不必再對雲叔抱有任何希望。
從寄出那封信之後，便不再接到安妮的信。
我始而有輕松之感，繼而爽然若失。
我和安妮的友誼，可憐，成了雲叔和安妮愛情的殉葬物！ 但，事實上我和安妮的友誼依然存在。
那是在半年之後，我因事到上海去，一天傍晚經過外灘，忽然有一輛美國海軍的小吉普車在我面前約五碼的地方緊急刹車，發出一陣非常凄厲難聽的聲音。
車中一個金發女郎向她同車的美國水兵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跨下車來。
等她回過身來，我才看清楚原來是安妮。
&ldquo黃！&rdquo &ldquo我不認識你了。
&rdquo她穿一件圖案非常複雜的衣服，一頭長發卷起來在上面梳了個高髻，戴一副很大的金耳環，就像電影中所看到的吉蔔賽女郎。
真的，如果在鬧市中擦肩而過，我一定不會發現她。
&ldquo你還是那種随随便便的樣子。
過得快樂嗎？&rdquo她親切地說。
&ldquo還好，你呢？還在美龍？&rdquo &ldquo不，我現在是吧娘，你沒有看到我剛才跟一個花旗兵在一起？&rdquo &ldquo看到的。
&rdquo我說，&ldquo你母親好嗎？&rdquo &ldquo嗯！&rdquo她點點頭，又接着說，&ldquo她常提到你，說你人很好！&rdquo 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的話，應該是：另一個人不好！可見她母親對雲叔也頗為不滿。
因此我本來想說去看看她母親，也便改變主意，随口問道： &ldquo你在哪一家酒吧？&rdquo &ldquo朱葆三路。
走，到我那裡去玩。
&rdquo &ldquo到你家裡？&rdquo 安妮不答，招呼了一輛三輪車将我載到她的酒吧裡，聽到的是嘈雜的人聲和狂熱的音樂，看到的是似有若無的燈光，聞到的是空氣中彌漫着的強烈的酒味和煙味。
我跟着她從桌子和桌子之間的微小空隙通過，不斷地有人拉她一把、叫她一聲，甚至有人緊緊摟抱她，一些淫欲的字眼混合着酒氣喃喃地吐出來。
她呢？或者報以一吻，或者一句詛咒，或者使勁推開，應付的方法不一，而原則在擺脫糾纏，這當然是因為我和她在一起的緣故。
好不容易地，我們坐上了酒櫃前面的高腳圓凳。
她打開皮包取出煙來，一面點火，一面問我： &ldquo我請你喝一杯白蘭地好不好？&rdquo &ldquo安妮，這地方我覺得&hellip&hellip&rdquo我非常笨拙地，不曉得用什麼适當的字句來表達我對酒吧的讨厭。
&ldquo大概你不常來這種地方，覺得太亂，是不是？那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
&rdquo 說完，她向立在酒櫃後面的人做了一個手勢，然後拿起皮包領我穿過一條黝黑的弄堂，來到一間小房間裡。
裡面放着一張圓桌、兩把椅子和一張床。
接着，侍者送來大半瓶白蘭地、兩隻酒杯、一盤杏仁。
她斟滿了酒，舉起杯來，我便也端杯與它輕碰，喝一口放下，她則一口氣便喝了大半杯，使我深為吃驚。
我問她： &ldquo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大的酒量？&rdquo &ldquo你們不是有句話嗎？&lsquo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squo。
&rdquo &ldquo不對！&rdquo我說，&ldquo你以為我不知道酒吧的規矩？你們陪客人喝的不過是糖水。
&rdquo &ldquo但是這并不能禁止我自己花錢買酒喝。
&rdquo她又喝了一大口，&ldquo你要不要買酒？照市價六折。
&rdquo &ldquo不要！&rdquo我把她扯開去的問題拉回來，&ldquo我要勸你戒酒，喝酒對你沒有好處！&rdquo &ldquo怎麼沒有好處？它能給我快樂！&rdquo &ldquo難道快樂一定要從酒裡去找？&rdquo 我不假思索地說了這一句，忽然又懊悔不該這樣說。
這時她又點上支煙，斜吊在嘴角，睨視着我： &ldquo不從酒裡找，那到什麼地方去找？&
愛情是一種奉獻！&rdquo 這兩句話使我肅然起敬。
我說： &ldquo你回旅館去吧！至遲明天中午，我可以給你确實的答複。
&rdquo 送走安妮以後，我開始去找雲叔。
他的老家在離此四十裡的一個鎮上，有公路可通，雖然已經很晚，但為了安妮為了雲叔也為了我自己，我決定就在今夜解決這問題，于是要了一輛出租汽車，一直找到他家，敲了好半天的門，才有人出來應接。
走到廳堂上看見雲叔正迎出來，我一把拉住他說： &ldquo走！汽車在門口，去跟安妮道歉！&rdquo &ldquo安妮來了？真的？&rdquo他的反應是出乎意外的平靜。
&ldquo我不至于在這時候從四十裡外跑來開你一個玩笑吧！&rdquo我說。
&ldquo你來得正好。
&rdquo他不直接答複我，&ldquo我也正要跟你談安妮的問題。
&rdquo &ldquo那麼就走吧，在車子裡談。
&rdquo &ldquo不忙！&rdquo他好整以暇地說，&ldquo你要不要先看看家母，她昨天還提到你呢！&rdquo &ldquo太晚了，不驚動她老人家吧！&rdquo &ldquo那麼，你坐一會兒&hellip&hellip&rdquo 說着，他進去了。
我猜想他大概是通知他家人今晚要進城去。
但不然，一刻鐘之後，他又出來說： &ldquo你不必走了，今晚住在這裡。
&rdquo &ldquo那怎麼行？走，走，現成的車子。
&rdquo我連聲催促。
&ldquo車子讓我打發走了，而且我已寫條子托司機帶到府上，說你不回去了。
&rdquo &ldquo你，你&hellip&hellip&rdquo我氣得說不出話。
&ldquo輕一點！&rdquo他把手按在嘴上，&ldquo家母已經睡了。
&rdquo &ldquo雲叔，你在我面前玩這套手腕，太不對了！&rdquo我忍氣吞聲地說。
&ldquo原諒我，千裡！&rdquo他那一份誠摯的歉疚，融化了我的憤怒，&ldquo到我房間裡去談。
&rdquo 我無可奈何地跟着他進去，開始叙述今天下午一直到此刻的一切。
雲叔非常注意地谛聽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我發覺他時時在躲避我的視線。
等我講完全部經過，他接着說： &ldquo我應該對她道歉&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負責！&rdquo我糾正他。
&ldquo你聽我說下去！&rdquo 然後他隐在煙霧裡，用低沉的聲音叙說他曾經幾次向他母親請求準許安妮做他的兒媳，都沒有得到同意&hellip&hellip覺得長此以往，不免要造成悲劇，因此迫不得已采取&ldquo逐步撤退&rdquo的辦法。
最後他說： &ldquo家母的守舊固執你是知道的。
&rdquo雲叔停了一下，加重語氣說：&ldquo我是她僅存的一個兒子，而且是遺腹子，你想我忍心違逆她的意思嗎？當倫理觀念和愛情發生矛盾時，作為一個中國人的我，自然隻能犧牲後者。
&rdquo &ldquo難道就沒有調和的餘地？&rdquo &ldquo沒有！你說，有什麼辦法？&rdquo他反問。
&ldquo不過這個家庭的因素應該早在你顧慮之中的。
&rdquo &ldquo不到那時機顧慮什麼？難道你認識一個女孩子就想跟她結婚？&rdquo &ldquo哼！&rdquo我冷笑道，&ldquo你真是辯才無礙，不過都是遁詞！事實上是你那倒黴的&lsquo紅葉哲學&rsquo在作祟！&rdquo 這一下擊中了他的要害，他不再開口。
&ldquo雲叔，你良心上過得去嗎？&rdquo我用更嚴厲的口氣責備，&ldquo我想不到你是如此自私的懦夫！&rdquo &ldquo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是的。
&rdquo他低聲地說。
迷惘的眼光中，閃耀着奇異神秘的意緒。
他說：&ldquo奇怪，我常預感着和安妮有一個不幸的結局，可是我無法設想那是怎樣的結局！&rdquo &ldquo見鬼！&rdquo我詛咒着說，&ldquo我看你這樣下去，倒真的要造成不幸的結局！&rdquo &ldquo不，我在逃避那個不幸的結局！&rdquo &ldquo這就是你對我罵你懦夫的回答？&rdquo我說。
&ldquo随便你怎樣說吧！&rdquo他苦笑着說。
&ldquo那麼，&rdquo我提到最實際的問題，&ldquo你讓我怎樣向安妮交代？&rdquo &ldquo最好&hellip&hellip&rdquo他躊躇了一會兒，&ldquo最好說是沒有找到我。
&rdquo &ldquo為什麼要跟你通同作弊？&rdquo我威吓他說，&ldquo我要告訴她全部真相。
&rdquo &ldquo千萬不要這樣做！那使她太傷心了。
&rdquo &ldquo你覺得一包慢性毒藥比一把刀來得更仁慈？&rdquo 他勃然變色！但随即軟弱地倒在沙發一邊。
側面看去，有兩滴淚水在閃閃發光。
我絲毫沒有憐憫他的意思，而且更殘酷地說： &ldquo你這兩滴眼淚是哭安妮不幸遇到了你呢？還是哭你自己不能獲得别人的諒解？&rdquo &ldquo千裡，我的好朋友！&rdquo他擦掉眼淚站起來說，&ldquo你痛痛快快地罵我負心好了。
&rdquo 我真想跟他大吵一場，可是二十年的友誼不允許我這樣做。
這晚上我們幾乎談了一夜，我用各種勸解責備的方法去說服他，而他也在用各種理由，譬如母親不贊成，中外風俗習慣不同難以相處，和安妮之間的性格的差異，等等，企圖對我反說服。
最後，我終于不得不放棄我的希望和努力，而且不得不照雲叔的意思，告訴安妮沒有找到他。
&ldquo他到哪裡去了呢？&rdquo安妮幾乎是要哭的神情。
&ldquo到北平去了，&rdquo我索性再說得遠一點兒，&ldquo據他家裡說，恐怕還要到長春去一趟。
&rdquo &ldquo到這樣遠的地方去，不告訴我，難道也沒有告訴你？&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我沒有辦法回答。
&ldquo黃，你完全知道我們的情形的。
&rdquo她停了一下，用固執的語氣繼續說，&ldquo我不能失掉他。
&rdquo 安妮的話，使我心跳加速。
縱然一包慢性毒藥并不比一把刀來得仁慈，我也隻得騙她： &ldquo你絕不會失掉他的！或許他是因為一種特殊的原因，不便宣布他的行迹。
你不要着急，我負責替你去找！&rdquo 一連好多天，這段不平常的經過都使我疑懼不安。
最感困擾的是，我始終不了解雲叔的觀點。
以後又跟他談過幾次，對他的想法，還是絲毫不能接受。
&ldquo難道愛情真是盲目的？&rdquo我不斷地想否定它，但總敵不過事實的肯定，因此，我無法不承認愛情是主觀的。
既然是主觀的，那麼隻要不違反一般的道德和法律的話，一個人對于戀愛對象的取舍，沒有是非之可言，而第三者之去論是非，尤為多事。
當我這樣想時，便隻為雲叔放棄如此一往情深、婉麗多姿的安妮而歎惜，不再去追索及責備他為什麼對安妮負心了！ 可是對安妮呢？我唯一的希望是女孩子心性善變，會很快地移愛于别人。
因此到相當時期以後，我認為時間或許已沖淡安妮對雲叔的感情時，寫了一封長信給她，羅織了雲叔的許多缺點，暗示她不必再對雲叔抱有任何希望。
從寄出那封信之後，便不再接到安妮的信。
我始而有輕松之感，繼而爽然若失。
我和安妮的友誼，可憐，成了雲叔和安妮愛情的殉葬物！ 但，事實上我和安妮的友誼依然存在。
那是在半年之後，我因事到上海去，一天傍晚經過外灘，忽然有一輛美國海軍的小吉普車在我面前約五碼的地方緊急刹車，發出一陣非常凄厲難聽的聲音。
車中一個金發女郎向她同車的美國水兵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跨下車來。
等她回過身來，我才看清楚原來是安妮。
&ldquo黃！&rdquo &ldquo我不認識你了。
&rdquo她穿一件圖案非常複雜的衣服，一頭長發卷起來在上面梳了個高髻，戴一副很大的金耳環，就像電影中所看到的吉蔔賽女郎。
真的，如果在鬧市中擦肩而過，我一定不會發現她。
&ldquo你還是那種随随便便的樣子。
過得快樂嗎？&rdquo她親切地說。
&ldquo還好，你呢？還在美龍？&rdquo &ldquo不，我現在是吧娘，你沒有看到我剛才跟一個花旗兵在一起？&rdquo &ldquo看到的。
&rdquo我說，&ldquo你母親好嗎？&rdquo &ldquo嗯！&rdquo她點點頭，又接着說，&ldquo她常提到你，說你人很好！&rdquo 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的話，應該是：另一個人不好！可見她母親對雲叔也頗為不滿。
因此我本來想說去看看她母親，也便改變主意，随口問道： &ldquo你在哪一家酒吧？&rdquo &ldquo朱葆三路。
走，到我那裡去玩。
&rdquo &ldquo到你家裡？&rdquo 安妮不答，招呼了一輛三輪車将我載到她的酒吧裡，聽到的是嘈雜的人聲和狂熱的音樂，看到的是似有若無的燈光，聞到的是空氣中彌漫着的強烈的酒味和煙味。
我跟着她從桌子和桌子之間的微小空隙通過，不斷地有人拉她一把、叫她一聲，甚至有人緊緊摟抱她，一些淫欲的字眼混合着酒氣喃喃地吐出來。
她呢？或者報以一吻，或者一句詛咒，或者使勁推開，應付的方法不一，而原則在擺脫糾纏，這當然是因為我和她在一起的緣故。
好不容易地，我們坐上了酒櫃前面的高腳圓凳。
她打開皮包取出煙來，一面點火，一面問我： &ldquo我請你喝一杯白蘭地好不好？&rdquo &ldquo安妮，這地方我覺得&hellip&hellip&rdquo我非常笨拙地，不曉得用什麼适當的字句來表達我對酒吧的讨厭。
&ldquo大概你不常來這種地方，覺得太亂，是不是？那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
&rdquo 說完，她向立在酒櫃後面的人做了一個手勢，然後拿起皮包領我穿過一條黝黑的弄堂，來到一間小房間裡。
裡面放着一張圓桌、兩把椅子和一張床。
接着，侍者送來大半瓶白蘭地、兩隻酒杯、一盤杏仁。
她斟滿了酒，舉起杯來，我便也端杯與它輕碰，喝一口放下，她則一口氣便喝了大半杯，使我深為吃驚。
我問她： &ldquo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大的酒量？&rdquo &ldquo你們不是有句話嗎？&lsquo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squo。
&rdquo &ldquo不對！&rdquo我說，&ldquo你以為我不知道酒吧的規矩？你們陪客人喝的不過是糖水。
&rdquo &ldquo但是這并不能禁止我自己花錢買酒喝。
&rdquo她又喝了一大口，&ldquo你要不要買酒？照市價六折。
&rdquo &ldquo不要！&rdquo我把她扯開去的問題拉回來，&ldquo我要勸你戒酒，喝酒對你沒有好處！&rdquo &ldquo怎麼沒有好處？它能給我快樂！&rdquo &ldquo難道快樂一定要從酒裡去找？&rdquo 我不假思索地說了這一句，忽然又懊悔不該這樣說。
這時她又點上支煙，斜吊在嘴角，睨視着我： &ldquo不從酒裡找，那到什麼地方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