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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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又是一個可能無霧的清晨,羅傑和客人們再一次上了汽車。

    約翰·昆西覺得他們好像離開這車沒幾分鐘。

    司機——一副困倦的樣子,也一定這樣認為。

    盡管如此,他還是開着車帶着他們向海邊疾駛而去。

     “喂,約翰·昆西,”羅傑說道,“你在出國前得換些外彙吧。

    ” 約翰·昆西馬上停止了他那漫無邊際的遐想。

     “噢,是的,當然了。

    ”羅傑聽後笑了。

     “那麼你想兌換成哪種貨币呢?”他問道。

     “為什麼——”約翰·昆西說着,又停下來,“為什麼,我總認為——” “别理睬羅傑。

    ”巴巴拉笑着說道,“他總是拿你開心。

    ”巴巴拉身體健康且充滿活力,淩晨三點才睡對她毫無影響。

    “在這個國家裡大約隻有千分之一的人知道夏威夷是美國的國土,這使整個島上的人感到惱火。

    可愛的老羅傑想把你和我一起排在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裡去。

    ” “我幾乎成功了。

    ”羅傑輕聲笑道。

     “胡說!”巴巴拉說,“他可不像那個給‘美國駐檀香山領事館’寫信的國會議員那樣。

    ” “有人幹過那種事嗎?”約翰·昆西笑着問道。

     “他确實是那麼寫的。

    從那以後,我們幾乎放棄了鬥争。

    後來那個參議員旅遊來到這裡,他是這樣開始他的演講的:‘當我回到我的國家時——’人群中有人喊道:‘你現在就在你的國家裡,你這僵屍!’當然了,他說這種話有失大雅,但卻完全表達了我們的心情。

    噢,約翰·昆西,我們對此很敏感。

    ” “别自責,”他告訴巴巴拉,“我在說話時會小心謹慎的。

    ” 這時,他們到達了恩巴卡德羅,車停在一平台前。

    司機下車去拿行李,羅傑與約翰·昆西也幫着提着行李。

    他們穿過平台上的小棚朝跳闆走去。

     “回辦公室去吧,羅傑!”巴巴拉說。

     “不着急。

    我當然得和你們一起上船。

    ” 在甲闆上嘈雜的人群中,一群女孩子朝巴巴拉擁過來,這群加利福尼亞的女孩子們活潑漂亮。

    約翰·昆西遺憾地獲悉她們到這兒隻是與巴巴拉道别的。

    這時一穿着白衣服、身材魁梧的男子從人群中擠過來。

     “喂,你好!”他朝巴巴拉喊着。

     “你好,哈裡。

    你認識羅傑,不是嗎?約翰·昆西,這是我的老朋友哈裡·詹尼森。

    ” 詹尼森先生長得極帥。

    他的臉被島上陽光曬得黝黑,頭發呈淺黃色并成波浪狀。

    他灰色的眼睛流露出令人愉快但帶些譏諷的神情。

    總之,他是那種女人們隻要看上兩眼就終生不忘的男人。

    約翰·昆西立刻感到自己在巴巴拉朋友的眼中一無是處。

    這時,詹尼森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你也乘這艘船嗎,溫特斯利普先生?”他問道。

    “那好啊,我們兩個人應該能使這位年輕姑娘過得愉快。

    ” 岸上喊聲不斷,人越來越多。

    沿着甲闆走過來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夫人,身後跟着一中國女仆。

    她們匆匆趕着路,人們紛紛為她們讓道。

     “你好,真幸運!”羅傑喊道,“等等,梅納德夫人。

    我想讓你見見我那來自波士頓的親戚。

    ”他把約翰·昆西引薦給這位老夫人,接着說道:“我把他交給你了。

    尋遍全島也為他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向導、哲學家及朋友了。

    ” 老夫人看了一眼約翰·昆西,黑眼睛眨了眨,說道:“又一個溫特斯利普,是嗎?夏威夷到處都是他們的人。

    嗯,越多越快活。

    我認識你姑姑。

    ” “約翰·昆西,緊跟着她。

    ”羅傑提醒道。

    她搖了搖頭。

     她反駁道:“我一百萬歲了,男孩子們不再緊跟我了。

    他們喜歡年輕的。

    但不管怎樣,我會照看他的——用我的好眼睛。

    好了,羅傑,有時間來作客。

    ”說到這,她走開了。

     羅傑微笑着望着她的背影說:“偉大的人物。

    你會喜歡她的。

    她出身于老傳教士家庭,在島上她說話算數。

    ” “那個詹尼森是什麼人?”約翰·昆西問道。

     “詹尼森?”羅傑朝着詹尼森站着的地方——一群令人羨慕的女孩們的中心望去。

     “噢,他是丹的律師。

    我認為他是檀香山地區的重要人物之一。

    約翰·傑·阿多尼斯,那是他吧?”一軍官走過來把那些不願離去的人群朝跳闆方向轟。

    “我得走了,約翰·昆西。

    旅途愉快!當你回來時,再給我幾天時間讓我盡量實現我在舊金山的承諾。

    ”約翰·昆西笑了。

     “你對我太好了。

    ” “别客氣。

    ”羅傑熱情地搖搖頭,“在那兒,照顧好自己,夏威夷就像天堂一樣絕對安全。

    再見,朋友。

    再見。

    ” 羅傑走開了。

    約翰·昆西看見他深情地親吻巴巴拉,然後和她的朋友們一道慢慢地上了岸。

     這位來自波士頓的年輕人走到甲闆邊上的鐵欄旁。

    好幾百人在岸上喊着叮囑、諾言或告别的話。

    他們中間一些人在向空中灑着彩色紙片,而這種近似節日的氣氛對約翰·昆西來說很陌生。

    船上往下放出越來越多的彩帶,使之與大地連接在一起。

    此時,跳闆被吊起來了。

    “泰勒總統号”船開始笨拙地緩緩離開平台。

    在甲闆的頂端,樂隊正演奏着那首最甜蜜、最令人傷感的告别歌曲。

    約翰·昆西驚奇地發現嗓子裡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那淡淡的灰色連結帶在慢慢地斷開。

    在約翰·昆西身旁一隻帶着薄紗手套的手在揮動着手帕。

    他轉過身發現是梅納德夫人。

    她的臉上淌着淚水。

     “愚蠢的老太太。

    ”她說,“乘船離開這兒已經一百二十八次了,這可是确切的數字,我記了日記。

    但每次都要落淚,我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輪船已完全駛離碼頭進入海港。

    巴巴拉走過來,後面跟着詹尼森。

    這女孩的眼睛也含着淚水。

     “我們島上的人是一群愛動感情的人。

    ”老夫人說道,用手臂挽起巴巴拉纖細的腰。

    “這也是他們中間的一位。

    生活方式雖與我們不一樣,但在告别時,總會難過的。

    ” 她與巴巴拉向甲闆前方走去。

    詹尼森停下來。

    他的眼睛絲毫沒有流過淚的迹象。

     “第一次出來旅行?” “噢,是的。

    ”約翰·昆西回答道。

     “希望你會喜歡我們。

    當然這兒不是馬薩諸塞州,但我們會盡力使你感到像在家裡一樣。

    這是我們對待陌生人的一貫作法。

    ” “我肯定會過得很愉快。

    ”約翰·昆西說,但他仍感到有點沮喪。

    這兒離比肯街已有三千英裡了——而且還要往前走!他朝平台上,也可能是朝羅傑揮揮手後就去找自己的客艙了。

     他獲悉将與兩個傳教士合住一客艙,一位叫厄普頓,個子高高的,面呈檸檬色,神情憂郁,是從事外事工作的榮譽老人。

    另一位則是紅光滿面的男孩子,還沒有開始他的殉道事業。

    約翰·昆西建議抽簽決定誰睡哪個鋪位,但即使這種輕微形式的賭博也令這些教會的特使們深感厭惡。

     厄普頓說:“你們年輕人睡卧鋪,我睡沙發,我睡眠不好。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喜歡受罪。

    約翰·昆西客氣地提出異議。

    經過進一步讨論,最後定下來,約翰·昆西睡上鋪,老人睡下鋪,男孩子睡沙發。

    厄普頓牧師似乎很失望,因為他充當殉道士由來已久,他不願意看到任何其他人扮演這一角色。

     太平洋極不友好地搖晃着這艘大船,好像它隻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塊木闆一樣。

    約翰·昆西決定不吃午飯了。

    下午他在卧鋪上看書。

    傍晚時,他感到好些了,于是在那兩個傳教士略帶不贊同的眼神下穿好衣服去吃晚飯。

     因為他叫溫特斯利普,他被邀請與船長共進晚餐。

    這時,他發現梅納德夫人愉快安詳地坐在船長右邊,巴巴拉坐在船長左邊,她的另一邊是詹尼森。

    很奇怪,看上去島上還有貴族階層。

    然而,雖然約翰·昆西認為夏威夷島上這種地方有這種區别實在令人費解,他還是坐在他應該坐的位置上了。

     梅納德夫人興緻勃勃地談論着她多次沿此航線旅行的經曆。

    突然她轉向巴巴拉問道:“親愛的,你怎麼沒乘那條學院船呢?” “船票賣光了。

    ” “胡說!”這位坦率的老夫人說,“你本來可以乘那條船。

    但後來——”她故意朝詹尼森望去,“我想這船非常有吸引力。

    ” 女孩臉有點紅了,但沒說話。

     “學院船是怎麼回事?”約翰·昆西問道。

     老夫人解釋道:“有許多夏威夷孩子在美國本土上學,每年六月大約這個時候他們正好裝滿一艘船。

    我們把它叫作學院船。

    今年是‘馬特索尼亞号’船,是今天中午離開舊金山的。

    ” 巴巴拉說:“在那船上有我許多朋友。

    我真希望我們的船超過他們的。

    船長,有可能嗎?” “嗯,那得看情況。

    ”船長謹慎地回答。

     “咱們這船得在周二早晨到達目的地。

    ”巴巴拉堅持說,“如果你能讓我們在頭天晚上登陸,該多好啊!船長,就算幫我個忙吧!” 船長笑着說:“當你這樣看着我時,我隻能說我将竭盡全力。

    我和你一樣渴望在周一靠岸。

    那就意味着我可以更早些離開那兒到奧連特。

    ”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

    ”巴巴拉高興地說。

     船長說:“說定了是我們将盡力。

    當然如果我加速,就完全有可能在太陽落山後到達檀香山,并能早點靠岸。

    那你們就得受罪了。

    ” “我将冒這次險,”巴巴拉笑着說,“如果我在周一晚上突然出現在爸爸眼前,他該多高興啊!” “親愛的姑娘,無論你在何時出現在男人眼前,他都會高興的。

    ”船長獻殷勤地說道。

     約翰·昆西認為船長說的話很有道理。

    在這之前,他跟女孩子們還沒有什麼浪漫的交往,而隻是已習慣于把她們當作網球、高爾夫球或打橋牌的對手。

    但巴巴拉應屬于另一種類型的女孩子。

    她那雙藍眼睛裡閃着迷人的神情,她的言行舉止顯示一種永恒的女性魅力。

    約翰·昆西可不是反應遲純的男人。

    當他離開餐桌時,巴巴拉陪伴着他,這使他很高興。

    他們上了甲闆,站在鐵欄旁。

    夜幕已經降臨,天空中沒有月亮。

    對約翰·昆西來說,太平洋似乎是他所見到的最黑暗、最憤怒的海洋。

    他郁郁不樂地凝視着海洋。

     “想家了吧,約翰·昆西?”巴巴拉問道。

    他的一隻手放在鐵欄上,巴巴拉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

    他點點頭。

     “真可笑,我經常出國,但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今早船離岸時,我差點哭出來。

    ” “這一點兒也不可笑。

    ”她溫柔地說,“你要進入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不是波士頓,不是任何其他古老文明的地方,也不是那種靠理智控制的地方。

    在這兒,心髒控制着我們的航線,你所喜歡的人們在做着最野蠻的、最不合情理的事情,僅僅是因為他們的大腦在睡覺。

    而他們的心髒卻在飛快地跳動。

    請牢牢記住,約翰·昆西。

    ” 她的聲音裡有一種惆怅的語調。

    突然在他們的身旁出現了穿白衣服的哈裡·詹尼森的的身影。

     “巴巴拉,散散步吧?”他問道。

     她半天沒應聲。

    後來她點了點頭。

     “好吧,”她說着,又回頭喊道,“振作一點,約翰·昆西。

    ” 他很不情願地望着她離去。

    她剛才也許會呆在這兒緩解他的狐獨感,但此時她卻正緊靠着詹尼森,漫步在昏暗的甲闆上。

     過了一會兒,他找到了吸煙室,那兒空無一人,但一張桌子上放着一份波士頓報。

    約翰·昆西意外而高興地撲向那份報紙,就如同當年克魯索撲向來自家鄉的消息一樣。

     這份報紙已過期十天了,但沒關系。

    他馬上翻到金融版。

    就在那兒,正像他所深愛的朋友的面容一樣,記載着一天股票交易市場的行情。

    在一上方角上,有他自己銀行登載的一則廣告,推出一期伯克希爾棉花廠的股票。

    他急迫地看着,但卻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離别了,遠遠離别了那個世界,在這一片漆黑的海洋上,朝着隻有在兒童畫書上才能找到的島嶼駛去。

    這些島嶼在不久前還是棕色部落進行戰鬥、棕色國王統治的天下。

    這些與家裡的世界似乎毫無聯系,那些令人愉快的彩條那麼容易碎就是一個象征。

    他在漫無目标地漂泊着,這一切會給他帶來什麼呢? 他把報紙放下,那個厄普頓牧師先生進了吸煙室。

     他說:“我把報紙落在這兒了,請問你看見了嗎?” “謝謝,我看過了。

    ”約翰·昆西告訴他。

     老人用那瘦得皮包骨頭的手把報紙拿起來。

     “隻要可能,我總買份波士頓報。

    ”他說,“它把我帶回過去。

    你知道,我出生于塞勒姆,那是七十多年前了。

    ”約翰·昆西看